虽然话是如此,但进了宫,卿婧瑶始终还是没能和楚昭南携手并肩。入殿之后,一阵寒暄完,卿睿凡就打发着卿婧瑶去御花园,美名其曰是给她藏了坛酒,让她去挖了来三人对饮,白雪松秀,煮酒温酬,甚是美哉。
卿婧瑶也不是个咬死不放的,她看卿睿凡的气色是越来越好,便也就没多作他想,撅了撅嘴还是带着十花出去了。有些事情卿睿凡不想她知道,但她始终还是会知道,不急着当众拆穿。
“十花,你看这院子是不是一天比一天冷清了?本宫怎么连个声响都听不见了。”卿婧瑶虽然鲜少待在宫里,但这偌大个御花园,现下别说人影,就连个燕雀都没听到声音,可不就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
“回公主,冬来景萧寒,素冷冰凌干。这还不到有声响的天气,总会有那一天的。”十花看了看矮树丛上积压的厚厚一沓雪,再看看风轻云淡的卿婧瑶,轻声回应。
“这倒也是,这天气就该温酒煮青梅,锦裘拥金炉。推杯换盏,轻瓷銮驾,哪还需要别的什么声响。”卿婧瑶状似无意的瞥一眼春兰殿和宸籁宫的方位,声音轻得恍若呓语。
雍元殿。
“皇上有何吩咐?”楚昭南现在并不想看到卿睿凡,他一看到他的脸就会下意识的想到顾陵歌,他好好爱惜了那么多年的人,被面前这个帝王搞得生死不明不说,就连自己想问原因都被直接禁足。原来,所有让人心醉的权力,竟然是这种滋味。
“楚卿不必如此咄咄,朕若是真的想如何,你又怎会安然无恙的站在朕面前?”卿睿凡有些疲惫。他斜斜地靠在软榻上,左手屈肘撑着脑袋,有侍女在一旁为他轻轻的按压着太阳穴,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脂粉味,不是很浓,但足够让楚昭南不喜。
“微臣愚钝,还请皇上示下。”楚昭南在官场混迹这么久,官话说的一套一套,说出口成章都还算是谦虚。以前是为了表忠心,现在确实怎么看怎么觉得讽刺。
这高高在上的帝王啊,这富有四海,万民来贺的年轻皇帝啊,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真是看着就让人恶心。
“朕知道你心里还怨朕,你一回来就让你禁足的事情,是朕欠考虑了。”楚昭南的不忿并未表现在脸上,但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感慨。能够在自己面前毫无隐藏的人又少了一个,倒也无妨,总归就是这个道理。
“朕今日召你来,一来是想问问楚卿对千机阁了解多少的。”卿睿凡话没有说完,他也已经慢慢习惯于和人弯弯绕了。上朝的时候对着那些老臣,话不说完是留余地,也是引诱他们说出看法。不过到现在,他自己是越来越喜欢这样了,有的时候看着面前的人在自己面前急得冷汗淋漓还不敢吭一声的时候,他心里居然会觉得就该是这样。
果然一切都已经失控了。
“回皇上的话,微臣了解不深,就只知道是个探听消息的。”楚昭南吃不准卿睿凡是个什么意思,于是回答得模棱两可。说起来,他也很久没和安言联系过了,他自己就恍若一只金丝雀,困死在笼子里,连自保都是困难,有哪里来的精力去探听别的消息。
“那楚卿觉得,千机阁可信还是琉璃庄可信?”卿睿凡踩人痛处一向稳准狠。
“恕臣愚钝,若是微臣记性没错,琉璃庄已经付之火烬了,又何来比较可言?”楚昭南的身份目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被捅破。他相信卿睿凡肯定是知道的,但既然两个人都没说,那自己也没有引顶着风口往上冲的必要。
“楚卿一向和朕心意相通,自然明白朕的意思。还是说,这几日还没修养够,身子还没恢复好?”卿睿凡默默的摸了摸手上的佛珠,表情怡然。到现在他也不追究是谁放的火了。或许烧干净了,顾陵歌回京发现自己无路可去,就回宫里来了也不一定。从某种程度上,他对那场大火还是满意的。
“皇上恕罪,微臣惶恐。”楚昭南虽然嘴上说着惶恐,脸上却是一点惧色都没有,别说害怕,连腰都不曾弯一下。
“你要这样阴阳怪气到什么时候?帝姬府生活太优渥,瑶儿宠你太过,让你都忘了谁是君主了吗?”卿睿凡语气如常,但听在楚昭南的耳朵里怎么听怎么耳熟。他出神想了好一会,才发现这句话——不管是从语气还是声调,都太像顾陵歌了。
怕是连卿睿凡自己都没有发现吧。
想到这里,他嘴角终于有了一点笑意,看着卿睿凡的眼神里有了别的东西:“以臣拙见,千机阁自是更好的,毕竟琉璃庄非是专门。”各有千秋,有弱点就要认下,这点楚昭南也是一清二楚。
“楚卿果然是最得朕心的。”卿睿凡虽然不是很看得惯他脸上的笑,但也还是得到了自己想听的话。“那要是朕说,要楚卿掌管千机阁,何如?”
楚昭南登时就瞪大了眼睛,看着卿睿凡,一脸的不可置信。以前顾陵歌也动过这样的心思,但她当时观察了刚刚上位的安言半个月之后,就自觉的打消了这想法。到现在,安言已经在那位置上坐了马上快三年了。
“皇上的意思是?”最近他一点相关风声都没听到,安言是照常每四天给他递消息的,大雨大雪也没见断,那么就不是安言出问题了。那么,会是哪里呢?卿睿凡应该还不至于来诈他。
“今日早些时候,千机阁传消息说是阁主溺毙,留下遗书请求招安。”卿睿凡早上收到消息的时候自觉蹊跷,所以才没有找别人,偏生寻了楚昭南来。安言的为人,狡兔三窟,玲珑七窍。
“招安?”楚昭南最开始注意到的点,是千机阁的用词。安言从来没看轻过千机阁,自然不会说出把自己当土匪一般轻贱的“招安”来,也就是说,肯定有哪里不对。
“朕觉蹊跷,便想让楚卿前去查探一二,若有异向,就地处决了便可。”卿睿凡笑眯眯的,虽然看着像是在放权,但实际上,却是巴不得楚昭南折在千机阁里。
顾陵歌走后,他变得更加多疑了。琉璃庄剩下的那些个余党,他当然想过清理,但她们都继承了顾陵歌的风格,说话做事竟没有一丝纰漏。就是自己下好了套,他们也从来都没主动钻,还能破解。这就让他觉得很是焦躁,感觉抓了个刺猬,无从下手。
但也好在,他们没有主动惹事,也没有在明面上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所以暂时也就罢了。
“若是没有异向,又何如?”楚昭南的反应还是快,片刻也就想通了关节,开始一点点套卿睿凡的话,“微臣斗胆,感觉他们并不可信。”
“千机阁是做情报生意的,内里腌臜秘辛定是数不胜数。微臣曾耳闻,那地方从建立之初就分了两个派别,而两派势力不对付,常年斗争不断。”楚昭南最开始的时候也会好奇,安言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两个动刀动枪的铁血汉子为他所用,和谐共处,但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好时候,“再说那安言,年纪轻轻就坐上高位,怎可能只是简单溺毙?若是朝廷贸然接收,只怕会后患无穷。”
“照这么说,楚卿是不愿去了?”卿睿凡大手一挥,侍女推开,他站起来,直视着楚昭南,眼睛里的威压倾泻而出,一时间让楚昭南恍神,腿上一个不稳,差点跪下去。弯了腰作揖,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皇上恕罪,微臣愿往。”楚昭南知道自己就是再不愿意,卿睿凡一声令下,他始终还是要去的。刚好也去看看安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卿果然是本朝栋梁,不枉朕一心栽培。”卿睿凡浅淡的笑笑,五指龙爪缠云纹紫金红炭炉里传来噼啪的一声轻响,楚昭南觉得这殿里越来越冷了。
春兰殿。
杨怜儿看着坐在面前温婉文静的卿婧瑶,以前的飞扬恣肆已是收敛了许多,有了成熟女子的柔顺。再看她平坦的小腹,虽然现在还未曾显怀,但一想到里面有个孩儿,她心里就不是滋味。
“婉贵妃一直看着本公主这肚子,可是有什么要说的?”卿婧瑶一直都记得进宫时候楚昭南跟她叮嘱的事情,就是现下口干也没有喝一口茶水。
她当时还打趣说自己这一国公主,不会有人敢对自己下毒,否则非得夷灭九族。楚昭南嗔了她一眼,抱着她的手象征性的收紧,“我是怕你凉了肚子,回去又得难受。”他自然是不怕下毒的,他相信没人有这个胆子。
“本宫只是在想,以后瑶瑶就会有伴,是一桩极大的美事了。”杨怜儿觉得脸上有点僵。她何曾不希望有自己的子嗣?要是自己能有个香火,就是赌上自己的性命又有何难?可自己不会有了,现在说这些更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那还真是承婉贵妃吉言了。”卿婧瑶不喜欢杨怜儿的目光,那双眼睛里的歆羡只是表面,有毒蛇潜伏在她光滑细致的皮肤下,留着毒性极强的涎液,抓到机会就把人拉到角落,吞吃得骨头都不剩。
“若是无事,本公主回雍元殿了。”卿婧瑶站起来就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本身就是杨怜儿突然拦下自己说要喝杯茶的,来了又不开门见山,她自然没有待下去的必要。
杨怜儿也没挽留,大大方方让人走了,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越发刺眼。“莲月,你去看看宸妃娘娘在做什么,若是无事,请她御花园一叙,这天气严寒,有人陪陪总比待在冰窖一样的宫里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