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嫉妒如何
卿睿凡看着那血肉,仿佛会呼吸一样上下起伏,好像它还是个活物,还在自己主人的血脉里蹦哒一样。
他有些犯恶心,但因了是顾陵歌的物品,他想丢又不忍心,不丢又很恶心,一时间失了主意,踟蹰不明。
蓝衣守在外殿,并未进寝宫。他不知道卿睿凡遭遇了什么,只听到清脆的木盒落地的声音,他以为是什么暗器,便立刻带了人进来拱卫,谁知才走到门口,他就看到卿睿凡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复又让羽林卫在门口守着。
“皇上?”蓝衣一步步走近,卿睿凡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呆呆的盯着面前的锦盒,双眼酸涩。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属下诶,这大过年的。”蓝衣心里对卿睿凡的担心与日俱增,他现在每天看卿睿凡吃饭都得提着个胆子,就怕卿睿凡用到一半,筷子一甩,撂挑子不干了,说要自己去找顾陵歌。
结果这千防万防的,啥牛鬼蛇神的都防住了,就没料到风岚宫的主子还有主动联系卿睿凡的这一天。不过话也说回来,顾陵歌什么时候能被猜到才真的怪了,她一直都随时出招。
“蓝衣,这盒子你可曾见过?”卿睿凡呆愣了好一会,然后反应过来,让蓝衣走近些看那个锦绣盒子。
蓝衣本来看着送东西的内侍就不顺眼,心里自然也是揣着明白,知道卿睿凡这么说就代表有鬼,所以精精细细的上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蓝衣一向平静的面容上竟有了惊诧:“这不是……不是皇后娘娘之前送给太后娘娘帕子的时候,盛装的那个盒子么。”
蓝衣之所以特别有印象是因为,当时顾陵歌是阖宫上下第一个出手如此阔绰的,就是跟卿睿凡最久的杨怜儿,拜见太后也无非就是送了一个南海珍珠串。但那芝锦,可比珍珠金贵多了。
“朕问你,自从把守慈安堂之后,有没有人潜进去过?或者浑水摸鱼进去过?”卿睿凡对太后了如指掌。太后是不管谁送了什么东西,她一直都收在库房,若是有喜欢的,她就放在外殿,若是都不喜欢,就堆在仓库里。
但放仓库并不意味着谁都可以拿走,唯一的钥匙在太后的枕头下面,平日里会在端夏手里揣着。而太后和端夏尸体都还没凉透,卿睿凡就已经察觉,让人封锁了慈安堂,清理尸体收拾地面,也拿走了钥匙。
理应,是万无一失的啊。
“没有。”蓝衣对这件事可以说是斩钉截铁。那段时间卿睿凡魂不守舍,作为他最忠心的下属,自然要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对于慈安堂,他更是没有懈怠,每隔两个时辰就更换一班侍卫,严防死守之下绝对不可能有人进得去。
“那这盒子是从哪里来的?”卿睿凡听顾陵歌说过,她当时用的盒子,是卿睿凡入宫平稳局势之后,她腾出时间跑了趟慕云阁,让云澜自己设计的,没有重样,也没有多的,世间就此一盒。
“属下失职,马上派人去查。”蓝衣汗都要下来了,这大冬天的,他对着卿睿凡,心里一阵一阵的发虚。
“不必了。”卿睿凡捡起盖子盖上,收起盒子,怅惘道。现在问这个是一点意义都没有的,只能说对方很了解顾陵歌,也很了解卿睿凡。知道他们的所有事情,并且以此为突破,刚好踩在了卿睿凡的痛脚上。
“那内侍属下已经拘起来了,需要查下去么?”蓝衣跟在卿睿凡身边这么久,有些东西他再了解不过。卿睿凡的性子,就是眼睛里再揉得沙子,心里也膈应,总得找个时候憋个大的搞死一船人,还美其名曰“连根拔起”,他已经习惯了。
“查,怎么不查。”卿睿凡不怒反笑,这皇宫大内的,还没见谁有这么大胆子,递个假消息还能全身而退的,门都没有。“查到了不管是什么都给朕捂严实了,除了朕,不可有他人知道。”
“属下明白。”蓝衣单膝跪下,恭敬低头。对于他来说,卿睿凡的一字一句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事,他就是粉身碎骨都要达成。更何况,审讯这种事情,他更是驾轻就熟。以前在潜邸,他不知做过多少。
卿睿凡看着蓝衣下去吩咐,但心里的担忧一点没有降下去。但又对谁都不可言说,于是又宣了风伊洛进宫来。
风伊洛看到羽林卫的时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过年这段时间是清闲,但架不住长安设的规矩,云湖堂每天仍旧忙得要命。
长安刚开云湖堂的时候就贴了告示,过年期间义诊,所以每天来人都是络绎不绝,导致这小小的门槛被蹂躏得都快没了样。
风伊洛也没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自然也就安安心心的坐堂,长安去出诊。两人配合着,这两日虽然人还是多,但至少不会太乱。
从一群素衣麻布的平头老百姓中窜出一个军爷是很让人忌惮的,所以负责和风伊洛联系的士兵从来都不穿军服甲胄,和平常人无异的装束,甚至还穷酸些。如果平常没人他就正儿八经的装作来宣读命令,如果有人,他就要看风伊洛的眼神,装出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来呼救。
这是风伊洛的要求。卿睿凡本身不打算采纳,但考虑到顾陵歌,也就默许了他们下面的人这么做,就当自己不知道。
今天好在长安没有出堂,刚好让他坐镇,风伊洛背着药箱进宫。蓝衣在宫门口等着风伊洛,三言两语讲了事情经过,风伊洛便就进去了。
“禽兽!渣滓!”风伊洛看着那截断掉的筋块,眼里腾出浓浓的杀气。卿睿凡看着她这样,心里的不安被落实,闭上眼睛,像被人卡住了脖子。
“风姑娘,你的暗线还能用吗?”卿睿凡看着风伊洛,眼睛里的坦诚和热烈看得风伊洛发麻。或许,顾陵歌对他的理解,一开始就是错的。
“恕草民斗胆,敢问皇上是怎么知道草民有暗线的?”风伊洛一瞬间有些不明白卿睿凡的意思,一边套着话一边想着自己的对错。她和琉璃庄的所有人都觉得,只要有顾陵歌在,别说卿睿凡是皇帝,就算他是玉皇大帝,也只能乖乖伏在顾陵歌的石榴裙下。
但现在看来,只是卿睿凡不想计较而已。
“风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朕可没打算对你做什么。”卿睿凡默默的看她一眼,心里对她想的什么有了个大概,微微的笑一下,不置可否,似乎是在等着风伊洛自己走下一步棋。
“草民有一事不明,还请圣上明示。”风伊洛站得端端正正,一双眼睛波光潋滟,但没有看着卿睿凡,反而看着脚下花样繁复的羊毛毯子。她声音里不卑不亢,但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攥得紧紧。
低着头,卿睿凡不知道她的表情,但从声音里听出了些微的畏惧和惊疑。他爽朗的笑起来,声音里没有一点喜意。他只是想着,自己以后不用背着包袱跟他们瞎扯淡,感觉身心都轻松了不少。
“你先说说看,朕若是有知道的,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卿睿凡脱了那层皮,整个人显得高高在上,好像周身起了一道金光,那身龙袍开始变成最明显的界限,划死了他与其他人的三丈距离。
“皇上为何一开始就不以真面目示人?这样隐隐藏藏的欺骗歌儿的真心,皇上你能得到些什么?”风伊洛有些激动,她知道卿睿凡已经变了他现在是皇帝,披着皇帝该有的皮跟自己说话,自己应该跪下,三呼万岁,低头叩首,恭恭敬敬,不可怠慢,但在这之前,她要问清楚。
“你觉得朕如果一开始就这样,她会帮朕吗?”卿睿凡一直吧这些事情都憋在心里,说出来了也好,自己轻松也让有些人能有些自知之明。
“如果朕一开始就是傲骨凛然,下令一样吆五喝六,你比朕了解阿陵,知道她会是个什么说法。”那个时候的卿睿凡其实不是无路可走,只是他不想放着琉璃庄在那里,毕竟这东西的成长速度太惊人了,让人心悸,也让人防备,这是能拉她们下马的最快途径。
“但阿陵既然动手帮朕,朕自然要服软些,不然哪里有后面的故事。”他虽然现在醒了梦,明白这一切不过浮梦一场,但要他选,他仍旧愿意再装一回孙子,“朕喜欢阿陵是真的,她帮了朕许多也是真的,朕到现在,无非就只是希望她能安好罢了。”
卿睿凡虽然是做戏,但他对顾陵歌说的每一句喜欢都是真的,每一次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顾陵歌,从来不领情。
“朕为何做这副样子?既然风姑娘想知道,那朕告诉你也无妨。”卿睿凡悠哉悠哉的喝一口茶,看着风伊洛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轻叹口气,脸上无悲无喜。
“因为嫉妒。”卿睿凡这四个字说出来,风伊洛宛如见了鬼一样瞪大眼睛,看着卿睿凡一脸的惊诧。她以为帝王家已经把这样的七情六欲磨光了。
“是的,嫉妒。”卿睿凡没看她,目光幽深,“她对着你们的时候笑靥如花,对着朕就是公事公办;她能为了你们流血拼命,为了朕却连一句喜欢都说得异常艰难;她跟你们议事从来不发火,跟我就是拉个家常都是面红耳赤。”
“是,朕嫉妒。”卿睿凡也不想看风伊洛眼睛都要掉出眼眶的景象,微微闭了眼,揉着眉心,开始沉默。
他心里知道自己如何嫉妒。说出来的话永远都轻松,上下嘴皮一翻就是一句完整的话,但无论什么样的华丽词藻,都无法表述清楚他对顾陵歌到底有多么珍爱。
因为珍爱,才会嫉妒,才会心狠,才会纠缠。
“可是皇上,您这样地嫉妒,又如何呢?没有告诉歌儿,您就是心火烧身,也是枉然的啊。”风伊洛看着卿睿凡,她直视他,心里百感交集,但面上,却只是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