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风鬼琉璃【下】
今夜实在是太静了。顾陵歌站在房脊上,看着近在眼前的狻猊和那一边的狎鱼,夜色给它们镀上一层阴影,干脆锋利的轮廓让人看起来油然而生敬畏。她对建筑不是很懂,只知道狻猊是能食虎豹的怪物,做脊兽能够镇住邪灵守护生人,而狎鱼根据传说是海中异兽,是驾云降雨,灭火防灾的能手。
把所有祥瑞和怪物聚在一起,以为这样就能抵御自身安危。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但从来不把因果循环放在眼里,肆意残害别人,互相欺诈隐瞒,这样的人,才是皇家。
夜风吹过来,打脸一样的刺激,刮在脸上脸皮都能掀掉一层。顾陵歌有些出神,但也只是片刻,越是到这种时候,她发现自己越是平静。可能是因为一切都快要结束了吧,顾陵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个皇城她呆了十九年,长陵和慕云阁是她在遇到卿睿凡之前最常去的两个地方,后来常去的地方就变成了云湖堂和皇宫。她觉得自己走了一条好长好长的路,现在终于能够看到终点了,自然心情都放松了些。
虽然自己昨日见了穆壹和云繁,但他们并没提出要和自己同行——因为顾陵歌的任务从来都只能她自己完成。以前是因为顾陵歌不喜欢被横插一脚,因为某些变数而横生枝节,这次他们都心照不宣。
这是顾陵歌活到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顾陵歌那么多年辛苦艰难的代价之后一定要得到的赔偿。他们都不怀疑顾陵歌的能力,也做好了万全的计划,就算不成,顾陵歌要活命还是没有问题的。
她一直在胡思乱想浮想联翩,不自觉就到了慈安堂。因为宴席的原因,顾陵歌从每个宫都调了一部分人留在合欢台帮忙。慈安堂本身就人少,顾陵歌最开始并没有打算从慈安堂调人,但太后听了安排之后还是让端夏列出一队人交给顾陵歌。
现在的慈安堂,除了太后这个主子,端夏这个掌事宫女之外,就只剩了两三个厨娘在小厨房里给太后做夜宵。
顾陵歌悄无声息的摸进去,夜行衣让她即使站在暗处也无人发觉。她看着太后一边揉着自己的腰,一边扶着端夏的手坐到了软榻上。
“太后娘娘今日辛苦了,奴婢给你打点热水泡泡脚吧,这大冬天的,泡了脚暖和些。”端夏一边给太后卸下沉重的头冠和首饰,一边很是关心的说道。太后最近身体不好,搞的精气神也不是很足。端夏这两天因为太后不怎么吃东西,头都大了。
“嗯,去吧。”太后拿过手帕轻轻的擦了擦眼角,然后看着端夏一步一步走出去。
“壮士既然来了,何不出来相见?哀家为了见你,可是连宫女都支走了,还不够诚意吗?”太后还是那个上位者,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很是警觉。顾陵歌也丝毫不意外,她根本就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被察觉不过迟早的事情而已。
“太后这么多年养尊处优,怕是早就忘了故人吧。”顾陵歌的声音没变,她已经把太后的性命握在手里,让她死个明白也是一样的。只是她忘了,她当年接受的训练里有一条就是发声训练。她在平常时候和执行任务时候的声音其实是不一样的。训练太多了也就养成了她的本能,所以她自己倒是不怎么记得住。
“要说起哀家的故人那可就多了,不知壮士指的是哪一位?”在太后听来,顾陵歌的声音更像是男人,粗砺的嗓音让她听着很是不舒服,眉头都渐渐皱起来。
“佩瑶。”顾陵歌时隔多年再提起这两个字,声音里都带了颤抖,说不上是对母亲的怀念还是想起了顾淮的残忍。可能两者都有也可能两者都没有。她说不上来。
“哦,这么一说哀家倒是有些印象。”太后突然嗤笑一声,看着顾陵歌站着的床边,眼神悠远,好像是在回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妄想着爬龙床的歌姬是吧。哀家记得最后死得似乎不是很好看。”
顾陵歌冷然,好像太后讲的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管谁说什么都是虚的,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真相早就湮灭无存,没什么要说的,也再没什么需要计较。
“太后既然都清楚,那本座就不废话了。”顾陵歌一向都是这么自称,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太后听到的时候倒是变了变脸色,轻轻的吐出她的封号来。
顾陵歌轻轻的走上前,半边面具上的金线勾绕缠出琉璃墙瓦的样子来,另一边脸看起来清丽脱俗,秀发紧紧的盘在头上,插了三只素雅蝴蝶簪,但这样的人就连一根簪子都是武器。
“顾淮叫你来的啊,还真的是兴师动众。”太后只隐隐约约记得顾淮的名号,因为当时他给佩瑶收尸的时候大喊过要自己偿命,所以她有印象。但这风鬼琉璃她就不熟悉了。仅有的了解都来源于端夏偶尔给她讲的民间故事。
顾陵歌看太后坐在那里一点没有慌乱,心里静了静,她不喜欢把血溅得到处都是。
但她还是低估了太后。毕竟是在宫里沉浮了那么多年的人,没点手段怎么活下来?也不知道她按到了哪里,顾陵歌刚刚欺身上前,软榻的小机上就射出一把精巧的小箭,锋利的箭簇甚至反光,顾陵歌眼尖的看到了箭簇上的绿光,那是上好的毒药。可顾陵歌也不傻,她急忙侧身,堪堪避过。
“果然名不虚传。”太后轻轻的笑起来,在寂静的夜晚显得特别诡异,顾陵歌和她身侧是一尊佛像,微阖着双眼,一副普度众生的慈悲,却也是一副不问世事的闲适样子。“只是仍旧上不得台面。”
顾陵歌被她逗笑了:“本座上不得台面?那太后这暗器可就上得台面了?”
“哀家不是说手段,是你。粗鄙的武夫当然上不得台面。”太后的声音里是满满的不屑和贬低。顾陵歌照单全收,也不见生气。
她缓缓的踱步,甚至走到了门边。太后不知她的意图,倒是拿着手边的小香炉朝她丢去。顾陵歌也不笨,轻松接着,然后一个折返,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一根狠狠的插进太后的喉咙让她不能发声,一根插进小腹,剩一根放在手上缓缓把玩。太后毕竟还是个妇人,就算是万人之上,仍旧不堪一击。
“你是皇帝的母亲,为了他你付出了全部,自然也就知道母爱的重要。”顾陵歌微微弯了身子,看着太后睁大的眼睛,她眼睛里的挣扎和煎熬她不怎么清楚,毕竟她是第一次用这种手法杀人。
“我没有,因为你嘴里的那个歌姬,我没有了母亲,也失去了父爱。”顾陵歌看着太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你总是说这个人该杀,那个人该死,但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卿皓轩多看了她们一眼。”
“你若真的有魄力有胆识,为什么不找卿皓轩去问呢?无非,就是妒忌而已。而你那些手段,也比我们这些江湖贱人强不到哪去。”顾陵歌要说的其实不太多,只是觉得这人就要死了,有些东西不说就没机会了。
人到最后,一定要求一个死得明白,毕竟这是最后的尊严。既然太后自己不清楚,那她就大发慈悲帮她搞明白好了,举手之劳,乐意之至。
顾陵歌摸着手上发簪的蝴蝶,走到已经满头满脸都是血的太后面前,当着她的面,把发簪放在她头上,用内力,狠狠的把它钉进了太后的天灵盖。她最后还是没有好好跟太后说上一段话。
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站在太后面前到底会有什么感觉。是大仇得报的欣喜,还是完成任务的圆满,抑或是卸下重担的轻松。但此时此刻,她没有,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她活着的最大价值已经完成了,以后要做什么她现在一无所知,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但又好像什么都有。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好好控诉一下太后,但当她真的站在她面前了,又觉得无话可说。很多事情在没有做到的时候总是会浮想联翩,真的走到那一步了反而会呆若木鸡。因为已经计划好了全部的事情,按部就班,所以到最后,除了死亡一样的静默,什么都没有。
端夏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一会。等到内间完全没有动静了她才开门进去。手里端了一盆热水防备后面有人。顾陵歌虽然躲过了大部分但还是被浸湿了衣袖。她用太后招待她的毒箭好好“招待”了端夏。
她终于是自由了,那么多的酷刑责打之后,她还是自由了。熬过顾淮,熬过琉璃庄,熬过卿睿凡,她最终还是一个人,要往前走,要一直坚强。
今晚注定是个安静的夜晚。顾陵歌看了看死不瞑目的主仆二人,像影子一样消失在慈安堂。
穆壹安排了人在宫门口接应顾陵歌,但他知道顾陵歌是绝对不会让他站在那里的,于是叫了个自己信得过的带了一匹马和口粮等着。
顾陵歌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这个人,心里动了一下。接过东西上马,利落的往城外飞驰。
在城外,所有人都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