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没有章法
卿睿凡一点也不着急,蓝衣给他找的药能够让顾陵歌过完这个初秋,想一想两个人也认识这么久了,时间还真的是让人捉摸不透。
这天上早朝的时候,朝堂上又有人质疑顾陵歌的皇后之位。御史台侍郎刘畅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了,但对皇家极其忠心,虽然平常看起来死板了些,但总的来说没什么危险。有的时候卿睿凡需要他提出意见,但不是现在。
刘畅拿着玉圭站出来,端端正正的上奏道:“皇后之位关系到中宫和睦,民心一致。现皇后体弱多病,臣听闻皇后娘娘甚至连床榻都下不得,后庭杂事又多,这样羸弱的身子怎可胜任后宫之主?”
卿睿凡把玩着早上顾陵歌给他的玉扳指,一边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刘畅,然后问:“那刘爱卿以为如何?”这些陈词滥调他听得太多了,之前一直没时间给出答复,这些人反而得寸进尺。既然现在有出头鸟,那不打白不打。
“皇上圣明,臣以为当下应该先让皇后娘娘安心养病,只有凤体康健才是江山社稷之福。”刘畅的话还没说完,准备喘口气再继续。这年轻的帝王气势太足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依刘侍郎所言,这后宫之位就空出来了,那敢问刘侍郎打算让谁接管呢?”欧阳拿着玉圭出列,毫不示弱的看着刘畅。
欧阳看起来一身正气,也让卿睿凡起了兴趣。这些大臣之所以千方百计想把顾陵歌撤下来,无非就是因为顾陵歌无权无势,和这殿上的任何臣子都没一点关系,反而有让众人都心悸的强大势力,这样的人在皇帝身边自然是不利的。
说到底,不过就是想撤掉这个他们不熟的,换上一个他们知根知底,最好有求于他们的。官员的劣根性就在这里,没有胆子掌控王权,也不想出一个掌控不住的皇帝。这满朝文武,豺狼虎豹,要分清楚可要花很大力气。
“后宫之中,论资历当以宸妃娘娘为尊,论身份当以婉贵妃为尊。二人相辅,必能和睦宫闱,井然有序。”刘畅在朝为官多年,不像是个容易被收买的,他提出来的这两个人选却不能不让卿睿凡顾虑。汪姩宸素来是个没主意的,想不到收服一个侍郎,杨怜儿暂时应该也想不到这一点,她好像正在和太医合计怎么才能诞下子嗣。
“臣附议。”另一位文官站出来,晃神之间就已经有八位朝臣附议。卿睿凡斜眼睨一下卿睿廷和卿睿扬,前者回他一个眼神,后者似乎在神游太虚。卿睿廷站出来,不卑不亢的看着卿睿凡漆黑的眼睛:
“启禀皇上,臣弟以为皇后娘娘还不至于虚弱至此。娘娘是能够在返京途中射杀两头熊,在边境勇猛杀敌的奇女子,不可同京都的闺秀小姐们比较。而且,皇上登基的时候说过皇后就如同皇上,不可撼动不可妄加污蔑。如果臣弟没记错的话,刚刚刘侍郎说皇后娘娘下不来床,敢问刘侍郎亲眼看见了?若是,刘侍郎一介文官是如何能进后宫的?若不是,刘侍郎又是从何处探听到的消息呢?”
卿睿廷面无表情,连连发问,刘畅脸色都白了。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混到现在,须发斑白了还只是个侍郎的缘故吧,太死板。
“朕以前没说这事是想着诸位卿家也是关心朕,这份心意朕便也收下了。谁知有些人一直在搅乱,还没完没了了。”卿睿凡终于坐直了身子,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深色衣袍,哼了一声继续道,“眼看初秋了,各位大臣不知道担忧黄河洪汛,不知道关心百姓衣食冷暖,就知道咬着朕的家务事不放?朕养的是国家栋梁,不是一群疯狗。”
卿睿庭适时补上一句:“可能大臣们不信任皇后娘娘吧。”卿睿凡也借此表现出盛怒的模样,看着他们冷哼了一声:“若是这样,那你们回去想想怎么治皇后娘娘的衰弱吧。”
他叫了欧阳和卿睿廷留下便也让蓝衣退朝了。欧阳看起来应该是顾陵歌的人,不久前,他压根听都没听说过这么号人,这会子倒是能够进雍元殿跟大臣们一起参加朝议了。
后殿。
顾陵歌坐在软软的垫子上,看着面前一身素衣的江泉越。她已经很久没看到过她了,自从自己走出风岚宫之后,虽然说每天都能听到她的消息,她自己也给自己传了很多消息,也知道她已经和蓝衣喜结连理,但真切看到了又是另一番景象。
“娘娘可还安好?”江泉越看着顾陵歌,她比以前瘦了许多,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只是一双沉静无波的眼睛告诉她,这确实是那个曾经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皇后慕容芷。她是知道顾陵歌中毒的,她甚至就是把这个消息报告给卿睿凡的人。
“得过且过吧。”顾陵歌也不知道怎么回复她。江泉越,或者说箬鹃,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而且过得很好,她不想拿自己乱七八糟的事情再去麻烦她。她曾经在这宫里陪了她很久,也曾和她一起面对过质疑和找茬,已经,够了。
“娘娘的毒可解了?”江泉越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觉得不妥,毕竟顾陵歌认识当今世上医术最好的人。但是顾陵歌摇了头,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悲伤。
“娘娘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江泉越也不含糊。她知道顾陵歌现在需要的是什么,所以她能够做的就尽量帮她做。她是怎么都不信顾陵歌会一直这样呆在雍元殿的。卿睿凡给她吃的药虽然是自家夫君找来的,也保证过绝对不会有其他不好的作用,但是药三分毒。
“我认了一个弟弟。”顾陵歌想着反正也没事,琉璃庄那么大,她能救一个就救一个。江泉越看起来也很认真的在听她说。“他叫路南,现在暂时安全。我要你在我死了之后拉他一把。”
无视江泉越惊讶的眼神,顾陵歌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我死了之后,你要是看到他一个人孤苦无依就拉他一把。他虽然还是个孩子,脑子还是够用的,不出三年就能自己独立了。”路南是她近几年遇到的最有天分的孩子,从心里来说,她还是希望他能够安生的活着。
“娘娘已经预见到那一天了么?”江泉越隐隐约约知道顾陵歌在说什么,她不想承认,但顾陵歌已经接受了,并且很镇定的在安排对策。她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她不了解这种安排后事一样的心酸绝望是什么样子的。
“都会有那一天的。”顾陵歌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然后缓缓闭上眼,哼起不知名的歌谣来。江泉越就这么静静的陪她坐着。午时一刻,卿睿凡大步流星的走进来,看着江泉越挥手示意她下去。
顾陵歌已经睡着了,她窝成一团,虽然腿脚无力但还是蜷着,像纯洁无瑕的新生婴儿也像枕戈待旦的战士。蓝衣走进来问要不要传膳,卿睿凡摇了摇头,示意蓝衣脚步轻些。蓝衣嘴角含笑的走出去,尽管他已经察觉到顾陵歌醒了。
顾陵歌不想起来,她现在宛如身在冰窟,腰部往下更是动都动不了。察觉到卿睿凡的手在她脸上勾画,她更是直接抓住那只手抱在怀里,源源不断的暖意传达过来,顾陵歌觉得心安,昏昏沉沉的意欲睡去。
“娘娘,娘娘,快醒啦,我们吃了饭再睡不迟。”梦里有人这么说。顾陵歌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风岚宫的椅子上,晒着太阳身上搭着一件披风。璃夏站在她身边,手上拿着一个汤婆子,一边喜笑颜开的看着她。“今天有鱼吃哦,你之前一直想吃的鱼。”
顾陵歌笑起来,弯起眉眼,然后一条丁香花味道的丝巾擦掉了自己的泪水,“娘娘真是的,不煮鱼不高兴,煮了鱼还不高兴,真是难伺候。”璃夏站的位置逆光,她笑起来好看极了,带着一股小家碧玉的秀气。
“是啊,我还想你喂我呢。”顾陵歌站起来,揭开披风,往后一送就想拿给璃夏,但是璃夏根本没接到。披风飘落在地上,顾陵歌站起来看着璃夏,眼睛里有疑惑和不解。璃夏一直都是手脚最麻利的。
“娘娘可要照顾好自己啊,你看你都瘦了一圈了。”顾陵歌没注意听璃夏在说什么,只看到阳光底下她的身子是半透明的。明明声音都是一样的,但就是一点不真实。“娘娘要保重身体,天无绝人之路,万事都会有办法的。”璃夏还是在笑,熟悉到不行的笑脸让顾陵歌心酸不已。
“璃夏,璃夏,璃夏……”璃夏一步一步往后面退,顾陵歌也一步一步往前面追,璃夏还是在笑着,一如她进风岚宫的时候,璃夏带着所有人站在正殿下给她行礼。那天的阳光也很好,璃夏看起来就好像真的是她的翅膀,是她在这深宫高墙里的左膀右臂。
她还在说话。
她跟顾陵歌说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她说要是有来世还做顾陵歌的大宫女,
她说:“娘娘,别怕,璃夏在这里……”
顾陵歌醒过来,没有顾得上满脸的泪水,拖着快要麻木的双腿往风岚宫走过去。卿睿凡跟在她身后,本想要扶她被推开了,只能带着蓝衣跟着。他不清楚顾陵歌的心在滴血,他也不知道顾陵歌这么急着去风岚宫为什么。
他只知道,顾陵歌的身影就像一头受了箭伤的狼,固执己见,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