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琉璃受罚【下】
“洛姐姐要自己动手?”如果顾凉月没记错,风伊洛是纯粹的医者,就算会些功夫也仅限于拳脚暗器,使枪使剑这样的功夫并不适合她,她也不怎么会才是。
“并不,我不喜欢这种东西。”风伊洛随手一扔,剑就到了穆贰手里。“凉月,我们可以放你走,但是看你的装扮,”风伊洛定定的站在那里,“来试试吧。”
规则也很简单。凉月要先和穆贰打一架,她只能赤手空拳和带着利剑的穆贰打斗交流一百个回合,当是离开在庄子里的最后一次训练,然后风伊洛会拿出十只淬毒银针,她只能在方圆一尺的范围里躲避,等这些都捱过了方可下山。
“我们对你已经是够好了,本来是会在山路上铺炭火的。”风伊洛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就好比修罗。但是铺炭火这件事顾凉月还是知道的。已经是很古老的刑罚了。
凡有叛教者,一律以火红之锦炭铺于铁板之上,绵延三里,叛教者无分男女皆需赤足走过,不管旁人如何谩骂,不管遭遇如何对待都不可离开铁板,否则直接处死。因为其实施方式被称为金莲圣火。但事实上,走过铁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要中途放弃,只能直接去死。
“谢洛姐姐法外开恩,凉月会好好珍惜机会。”顾凉月轻轻的点头。其实她来的时候做好的准备就是金莲圣火,现在虽然说不用,但是自己要一直动,不管是剑术也好,银针也好,自己都得不到时间静下来,所以只能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坚强些,撑过了就好了。
穆贰从来都不留情,特别是在自己擅长的剑术上。穆贰在刚刚听到凉月的想法时心里更多的是气愤。顾陵歌和庄子的最后一次联系也不过就是两天前,她当时说了要尽快实施计划,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危急存亡之关头了,现在大家都应该团结起来才对的,居然有人临阵脱逃。而且说出这话的是庄主的亲姐妹!
顾凉月一看穆贰愤慨的脸色就知道不对劲。两人无话,相对着站在庭院里,阶梯上的风伊洛正在配药,云澜抱着酒坛子看着这俩人,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穆贰实在是压不住心里的火气,提了剑运气就向凉月的面部刺过来。凉月本来是做了准备的,但是对方强大的气流也只能让她堪堪避开。两个人开始死斗在一起。
穆贰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黑色的长袍飞扬,和夜色融为一体,却也划开冰雪反射之白光,手腕轻振挥出一片绚烂的光幕,似点点繁星自星空中坠落而下,朝着在地上纹丝不动的凉月。凉月虽然心惊,但也不至于乱了方寸。轻轻的屈了腿,就着坚硬的石板向旁边一滚就安全了。从天上来的招数从来都是施者费劲,躲避其实没有什么问题,只要反应得过来就是了。
穆贰的缺点在于他太意气用事了。不管是武者还是常人,最忌讳的就是盛怒之下行动。刚刚虽然穆贰没说,但是眼底的红色出卖了他。不管风伊洛是不是看到,反正凉月一眼不漏。
凉月不打算反抗——毕竟是自己最先发难,那么他们想怎么发泄就随了他们去吧。反正能够熬过去就好了。
就在这么转眼的功夫,穆贰手上挽了个雪亮的剑花急奔而来。凉月踮脚,莲步生风,开始急速往后退去。肚子虽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自己也要尽量避免大幅度的动作才是。她和顾陵歌修习的功夫并不一样。因为她是入世的那个,世俗的女孩子更多的练轻功,不像顾陵歌要练杀人之法。
顾凉月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要感谢顾淮,他冷面阎魔一样的训练方法至少让她现在能不那么吃力,还有心思保护自己的肚子。
虽然古今功夫唯快不破,但是凉月的轻功到了现在是能够看得出来人之后的动作的。穆贰第一次觉得这把剑在自己手上多余。眼看着回合已经过半,但是自己还是没有办法伤她分毫。是的,在最开始对战的时候穆贰就想着要伤人的,毕竟人都是要有教训才知道铭记的。他要让她知道,她永远都是背叛者,是叛逃了整个琉璃庄的可耻之人。
“看起来穆贰快要不行了呢。“云澜现在没事做。她不负责惩罚顾凉月,从头到尾也没说什么杂话,只是冷冷的看着而已。她知道,要是自家大姐在这里,知道有人叛逃非得飞扑上去杀了她不可。云霜对顾陵歌有种不一样的深深刻在骨血里的执念,所有的事情都以她为中心,自然也就不能忍受有人居然想背叛。虽然叛逃的说法不怎么好听,但是顾凉月现在的行为就是这样,说得再好听也是一样的。
“穆贰,停。”云澜的声音果然更适合应付女人,软软糯糯的一听就很温柔,就算是发号施令也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但是两个人都是听得真真的,也就停了下来。云澜虽然平时不声不响,但好歹也是五个当家之一。凉月理亏,所以已经是完全听话了。她已经做到这个地步,还想让她怎么样的话是万万不可能了。
“反正今晚上大家都是睡不着的了,这眼看着第一关也过半了,不知姐姐是否介意剩下的一半由我来完成呢?”虽然说是说自己是因为没事可做快要睡着了才想任性着来插一脚,但真的目的是不是因为穆贰到现在都没能让凉月见血。这一点凉月不想想,也没必要。她现在只要专心对付她们就是了。
所有人都没意见,大家慢慢玩就是。按理说,顾凉月要退出这件事不可能她们几个就能决定的,但不好说的就是凉月的身份。
她在临安城的身份在庄子里不值一提,庄子也不在乎王爷皇家之类的东西,重点是她是和顾陵歌基本上同等地位的副庄主啊,比这五个当家的还要高一级的存在啊。要是把她要走的消息散出去,人心浮动都是一方面,要是再引出个什么可怎么好?所以只能她们几个知道就好,毕竟她在庄子的时间也不是很多。到时候圆谎也好圆。
云澜手上也还是什么都没有拿,随便的从头上拔根桃花簪子了事。这也下意识的让凉月放松了警惕。簪子毕竟是小物件,要是真的有什么大动作,她一定会察觉到的。
琉璃庄的女眷不出意外都要修习轻功。云澜的轻功虽然不能和凉月媲美,但终究还是有实力的。她身量比凉月小些,所以动作上会更灵活。古书有写:“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但毕竟是用来杀人的功夫,就算是再轻盈都没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圆圆的月亮下面,两个女人扑闪腾挪,房前屋后处处都是战场。顾凉月本来不愿意跑上跑下,但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去做啊,也为了打消这堆人的疑虑。
“姐姐输了呢。”第九十八个回合。云霜拿着手上的金色桃花,再看看弯了腰在一边咳嗽的顾凉月。她真的没有使出全力的,这样都能够打中顾凉月也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的。
顾凉月其实是不至于受伤的。但是庄子的建筑构造复杂,自己也不甚了解,在绣楼那边她错估了雕栏距离,弄得自己狼狈的滚下来,就被一直跟在后面的云澜埋伏。她还没有想到的是,那只簪子其实不只是簪子,那是柳郁送给她的成人礼物。而柳郁,是暗器设计师啊。
“云澜好身手。”看了看肩膀上的金色簪棒,顾凉月咬着牙拔下来,一手按着伤口,一边走近云澜递还给她。云澜没有手下留情这点,从簪子朝她飞过来的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了。也罢,自己流的血多少算是还债了,虽然只是她自己这么想。
“姐姐谬赞,云澜也只是对庄子更熟悉一点点而已。”弯起嘴角,云澜的笑容很是真实,但是下意识的也是在批判顾凉月。这么多年,对庄子的了解居然浅显到这种地步,也就活该自己受伤。凉月心里微叹口气,果然还是得不到谅解啊。
“洛姐姐。”两人相视一笑,然后一起走进主厅。风伊洛手上已经满是银针了,看到凉月肩上的伤口,示意了下旁边的布条。白色的金疮药铺在布料上,云澜倒也没有犹豫,剪开顾凉月身上的乔锦,轻轻的绑上去。
“还可以么?”顾凉月知道,这只是客套话而已,不管她是不是可以,接下来的十针她都逃不过的。肩膀上的伤口因为金疮药的关系痒痒的,但不是大事,咬牙撑过最后一关就好了。点头之后,两人走进庭院。外面开始有了云,树木开始沙沙作响,夜晚的静谧被吵醒,一切都昭示着另一种不可预见的结局。
风伊洛的手法熟练得紧,就好像是在收拾游玩路上遇到的小毛贼。第一根银针破空而来,光线太暗凉月看不见,下一刻她就闭上了眼,用耳朵去听。当你解除一个约定俗成的相信,另一种直觉就会显现出本来的作用。
风伊洛最开始的时候就说过,十只针,每针的毒都不一样,凉月最好是能够躲过所有的,躲不过的话就只能靠运气了。虽然这些针都不至于取人性命,但是沾染上肯定也是不好受的。顾凉月有充分的不沾染的理由。
第一针完美的避过,冲着自己的面门,和穆贰的起手式完全一样。第二针,第三针……直到第六针凉月都避过去了,只是身上的衣服开始变得破烂。银针没有接触到皮肉,但是一尺之内的约束让自己的衣物受到了巨大殃及。
第四针来的时候正正的冲着肚子,她当时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下意识的施展轻功往天空飞去。银针最后是贴着鞋底穿过去的。自己下落的时候清楚的感受到鞋底有细细窄窄的东西穿过,惊起一身冷汗。
最后四针是最为凶险的。风伊洛扔出来的时候就好像是在丢一片不小心粘在身上的羽毛,但是其中的力道大得惊人,没有深厚的内力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没有人想到风伊洛选择了四针齐发。
空气凝滞成一团浆糊,风声和树叶的声音变得狂躁,掩盖了所有的听觉。凉月万分无奈的睁开眼,下一个动作自然的就往后弯腰,柔软的腰肢几乎贴到地上,左腿腾空,右脚尖踮起来顺势转了一圈。头发里有什么被固定住了,噌的一声。
最后两针,一针在她的左边脚心,一针在右边大腿,完全是猜中了凉月行动才会有的布局。风伊洛的洞察力有的时候准到可怕。等她拔掉针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瘫软在地上了。她全程只有靠自己,这也算是另一种一刀两断。
“姐姐回去吧,从今以后琉璃庄和顾凉月再无瓜葛。”云澜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酒坛子出来,并了四个碗。
一人一碗酒,喝完不回头。
虽然中了毒,但现在也不是留下来的时机。顾凉月摔碗而出,眼中的泪是硬生生的要了嘴唇忍回去的。到这样,已经够了。她流了血流了汗也流了泪,所有的东西,到现在,尘埃落定了。
山路并不好走,加上身上的毒,破烂的衣服和模糊的视线让她每一步都变得艰难。她叫了萃琦在山腰处等她。因为过了山腰就有暗哨和迷阵了,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不诚心。所以这段路还是要自己走。
风声好像是鞭笞一样的刮在身上。她脑海里突然就回荡起当初取名字的时候:
“小小的女娃气势倒是足了,就叫你陵歌吧,你叫凉月。”顾淮当年带她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赐名,反而过了三天才把她们俩叫到一起,然后笑着询问。当时的顾淮笑起来真的像是慈父啊,真的能够让人觉得像是活在春天里啊。
当时自己说陵是陵墓的意思,一点不好听,所以另一个人选择了那个名字,她自己成了冰凉的月亮,虽然没有温度但是一直都向往着圆满日子的月亮。
她们一起训练,一起练功,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和整个庄子的人认识,虽然自己在庄子呆的时间不长,但是庄子的团结和温暖给了当时什么依靠都没有的自己最大的力量。她现在仍旧能够记得那些东西,那些从来没有离开过的日日夜夜,短暂但是温暖,可是自己已经用了满脸眼泪和满身伤痕,彻底和它们决裂了。
自己,应该算是真的被背叛吧。离开了养育自己的父亲,离开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回去找自己的所谓母家,不管卿睿廷还要不要她她都已经没了退路,全部的未来都要自己担当。
前面的路好像很黑,她似乎没力气了。她想睡,但是在闭上眼的前一瞬,她想到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要是自己不尽快下山去解毒的话,孩子可能就要离开自己了。明明他还那么小,自己身为他的母亲,凭什么放弃?
荆棘一点点的在路旁铺开,她散乱着头发,哭着眼泪,满眼迷茫的走在石梯上,不知尽头,但是她不能放弃,要尽量平稳,不可以跌跤,不可以放弃,她一边掐着肩膀上的伤口刺激自己,一边一级一级的往下走。
前面好像有人,焦急的呼喊印证了她的猜测。等到身体接触到暖暖的温度之后,她才终于有了点力气,但是仍旧不能放心。她们还有一起回到顾府,还要去找医生。
我终将自由,哪怕折断双翼。
我不会后悔,即使众叛亲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