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卿睿凡看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多少还是有点触动,连说话都是抖抖索索,些微的音颤听在顾陵歌耳朵里,默默的摇摇头。
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哭了一会才止住,等到卿睿凡扶她在椅子上坐下时顾陵歌才有时间好好打量这位目标。太后年纪不大,也就四十出头,从嘴角眉梢隐约的风情看出之前肯定是保养得宜的,但是现在,浮肿发黑的眼眶、只是暂时拢起来的头发、因为哭泣而沙哑的嗓音,和自己得到的“举世美人”情报并没有什么关系。
亲人去世三天内不得洗漱,然而三天已过,太后这幅憔悴的面容也不知道是真的为了先皇还是又一场戏,顾陵歌不对才见一面的人妄下评论。
“母后,这是芷姑娘,孩儿能平安回来全靠姑娘相助。”卿睿凡回神就开始举荐顾陵歌。他知道,以顾陵歌的性子会自己先说话才是怪了。太后这时候才转过头,看着垂手站在一边的女子。
是个很顺眼的女子,长得不算张扬,眉眼淡淡,远山一样悠远,淡淡的距离感让太后皱起眉头。就她直觉来看,这不是个适合卿睿凡的女子,或者不适合皇后的位置。虽然是丧期,但她执掌后位多年,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眼下,新皇登基,合宫稳定才是最好的选择。
人死了就是死了,想也没用,有这功夫还不如考虑以后。这是王宫的残酷和现实,就是哭泣也绝对不能被任何其他的人看到。吃人不吐骨头的是这个世界。
“慕容芷见过太后。”顾陵歌弯腰,尽量把声音放柔和。她现在不能露出任何可疑的地方,不然之后的路会走不下去。太后不像父亲给她的画像上来得凶狠,但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她需要的是观察和行动,总会有合适的机会。
“姑娘请起,我儿倒是拜托姑娘照顾了。”太后从来没有听过慕容芷的名号,也不知道她的背景,卿睿凡说什么她也只能信什么。单就从顾陵歌的动作来说,不卑不亢,礼数周全,或许她需要好好关注下这个女人,毕竟就算是那个杨怜儿也没见卿睿凡这么有心的专门带到她面前来。
“新皇吉人自有天相,阿芷倒是承蒙新皇不嫌弃。”顾陵歌努力的牵起嘴角,做出一副很娴静乖巧的样子,眼神里还带着点怯懦。不出意外的,她从太后的余光里看到了满意和动摇。就第一眼来看,没人不喜欢弱者,不然怎么衬托自己的强大?太后又怎么会是简单的角色,只是这么多年了收敛锋芒而已,不是毫无作为。不然为什么有了卿睿凡之后,其他的妃嫔就再也没有出过皇子?
伸手,呈上一个蓝色的方形盒子,慢慢打开,声音沉静:“阿芷出身草莽,不曾知道太后喜欢什么。我想着那些珠宝首饰之类的太后也都厌了,故送上我自己做的锦帕一方,还希望太后不要嫌弃。”
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很自觉的把东西呈上去。太后虽只是嘴上说着费心了,可看到盒子的时候眼神还是眨了眨。包裹盒子用的是芝锦,出自南越,万金一厘的柔韧锦缎,而里面的白色锦帕叠成方形,在边角处有一简单黑线勾勒成的荷花。佛家以荷花为圣物。雪云锻,因为性凉手感好而广受喜爱,然而就算是皇家,一年能够得到两三匹也是不容易的。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也是个会做事的,下得去血本,冒得起风险,一点不畏缩,很好。
最后也没待多久,卿睿凡看到顾陵歌坐在一边很安静的听着太后和他话家常,等到她眉心皱起的时候,卿睿凡就开口有事先走了。太后也不便说什么,只能让他小心身体,尽快即位。这天下,不可一日无主。
等到人出了慈安堂,太后看着面前摊开的盒子,眼神淡淡的悠远起来,声音没有了之前的沙哑,倒是带了从岁月穿梭过来的沧桑:“端夏,你对这芷姑娘眼熟么?”
她身边的侍女摇摇头,温柔的看着太后:“老奴愚笨,不曾想起这姑娘和谁有相似的地方。”太后是个很温柔的人,人老了就喜欢回忆过去,一般这种时候,端夏不会打扰,太后最终,还是个可怜人。
“是啊,你怎么会知道呢。那件事的所有知情人都死了,你连那个贱人的脸都不曾见过,又怎么会觉得熟悉?”太后慢慢的拿出锦帕,雪云锻名不虚传,放在手上冰凉的触感在这个时节不显得冷倒是异常的舒服,就像是掬了一捧水在手心一样柔软。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太后就别放在心上了。现在辅佐新皇才是要事啊。”端夏有个很好的优点就是从来不会往太后枪口上,反而是慢慢的转移话题,让这个手握重权的人慢慢燃起希望。
太后顿了顿,终究是点了头,把锦帕放回去,然后眼睛里慢慢沉淀出镇静,穿越时间的睿智:“去把染儿叫过来。”新皇登基既然是定下, 就该商量着开枝散叶了。端夏眼神暗了暗,最后应了一声出去。
顾陵歌出了殿门,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慢慢的放下紧绷的肩线。她现在可以没有戒心,不说卿睿凡,蓝衣还在身边,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顾陵歌绝对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卿睿凡看到顾陵歌垮下来的肩膀,突然勾起嘴角淡淡的笑了。他喜欢她柔和的样子,女孩子像进攻的野兽一样总归是太过野蛮了。
“阿芷怎么看待母后?”顾陵歌被陡然这么一问,睁大细长秀美的眼睛,顿了一顿才道:“我不对才见第一面的人做任何评价。”她的声音听起来多少有些沉闷,但是卿睿凡听起来很安心。没有人对他说话不用敬语,顾陵歌却是那么自然,就像从来都不该一样。
“阿芷是个谨慎的人。”卿睿凡负手淡淡的走在前面,春风吹得他衣袂偏飞,声音都略有些飘忽,但是很好听。顾陵歌挑眉,没有说一个字,她看到了面前站的人:湖月。
“湖月公子倒是有兴趣进皇宫了啊。”卿睿凡也停住了,声音轻佻。卿睿凡不是那些娇生惯养的皇子,好歹也是在江湖里滚过几圈的,能够认识湖月顾陵歌表示一点不稀奇,本来这个人就喜欢到处窜场子。
“不请自来还请太子不要怪罪。”湖月像模像样的弯腰行了礼。空空荡荡的回廊上,对面三个人里,湖月最怕的不是自己一无所知的蓝衣,而是结识多年的顾陵歌。顾陵歌不是那种简简单单就可以读懂的人,不然这么多年湖月不会一无所获。
“听闻芷姑娘在这里,就想着来看看。上次和蛊中圣人的相遇还要多亏芷姑娘。”湖月似笑非笑,白色的小蛇不在湖月的脖子上反而缠到了腰上,看起来是长长了。顾陵歌挑眉,这个男人其实不适合笑,一双丹凤眼太妖媚,活脱脱就是为了挑逗别人而生。“你看到了就走吧,我还有事。”顾陵歌的话没有一点温度。
“芷姑娘这么冷淡啊,怪不得没有人要。”湖月边说边夸张的撅起嘴唇,而顾陵歌只想有个人过来收了这个妖孽。卿睿凡看着两人,一个挑逗,一个无奈,心里好像有了什么。
“行了,我说正事吧。太子,我想成为御医监医长。”实不相瞒,请湖月做医长这件事早在卿皓轩在位的时候就考虑过,只是湖月说什么自己热爱自由不喜欢被束缚之类的托词不答应后来也就罢了,这会子自己提出来的话,是有些蹊跷。卿睿凡看眼蓝衣,两人同时惊诧。
“公子确定的话当然好。只是宫里的医长已经有人了,所以只能从辅医开始。希望公子不要嫌弃。”卿睿凡当然不会直接上湖月高位,他不是不信任他的本事,只是不能服众。很多时候,才能和阅历必须挂钩才能够有未来。
湖月眼珠子转了转,点头答应了。卿睿凡点头,唤着蓝衣带湖月去御医监,自己和顾陵歌在青石砖瓦路上慢慢的走着。
“看起来太后对你的印象还不错。”卿睿凡的语气淡淡,但顾陵歌心里似有些烦躁。太后对她印象如何她不知道,但是太后的情报和看到的有出入倒是真的。琉璃庄的情报网绝对不会出问题,她需要重新衡量太后这个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阿芷是从哪里得到的芝锦和雪云锻?”卿睿凡对那些个布料不感兴趣,但是如果能够掌握生产这些的店家,那么对整个国家的经济发展有利无害。
顾陵歌目不斜视,侧脸柔和温美,说出的话却是寒冰遍布:“南疆远行客。”南疆远行客从来是传说一样的人物,拥有天下的奇珍异宝但从来没有公开露过面,有很多人打他宝贝的注意但从来没有人得手过,即使他公告过自己的藏宝库在哪里。只见尸体堆砌,从不见珠宝出库。
卿睿凡没有再往下问,南疆远行客的行事诡异,听说异常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不过多少人找他,从来都只有死的份。而且,一团迷雾的他会帮助顾陵歌不是没有理由,顾陵歌能够提供的东西也足够换这些个劳什子布料了。
顾陵歌不喜欢别人探寻她,不管是哪个方面都会惹起她的厌恶,但是卿睿凡没有。当这个男人眉眼温和,一脸谦逊的样子问她的时候,她没有排斥反而有点淡淡的释然。
记得很久以前,庄子里曾经有个姑姑负责照顾小时候她的起居衣食,她曾经把八岁的她抱在膝盖上轻轻说这世间每个人都有一场注定过不去的劫难,时间早晚而已。她记得当时的自己还说避开就是了,但是姑姑笑起来,酒窝里全是看透世间的沧桑:“小姐,劫难之所以为劫难,就是逃不掉也过不去的灾难啊。”
当年的小姐已经长大,却始终记得这句敲击心灵又无比苍老的话。如果是真的没有退路,那就迎头上吧,这世间,总会给每件事都有结果。
“殿下,散骑校尉和常胜将军在雍元殿等您召见。”一身绿色的内侍大跨步走过来,看着卿睿凡声音很急。顾陵歌随便望一眼,确定自己找得到路之后声音清淡的对卿睿凡讲:“你去吧,我在宫里逛逛。”
卿睿凡知道常栋来了,又想起这散骑校尉是常栋当时举荐说立了大功的铮铮汉子,便起了兴趣,又听到顾陵歌这么说,只是点了头跟着内侍走了。两个人都各有心事,完全没有注意到内侍勾起的笑容,凉薄奸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