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薇最后在房顶上看见了鹤九。
用手枕着头,躺在屋顶上。月光下,紫色的衣袍被照耀得晕出华光,他冷傲得好似不属于人间。
珞薇想开口叫他的嘴巴顿住了。
“这样是不对等的……”
“珞薇,你不会幸福的……”
“如果你为了他而小心翼翼,如果你为了他而患得患失,那我收回我对你们的祝福……”
……
“女人。”
元绿站在屋檐下,鼻孔朝天。
珞薇挤眉弄眼,示意元绿走到偏角。
元绿站在原地有些别扭了,咳道:“笨女人!那个在门口站了好久的男人是不是找你的?”
珞薇看看屋顶上的鹤九,又看看屋顶下的元绿,急得直跺脚。
元绿看珞薇到处找地缝钻的表情,质问的神情稍微缓和了点。
“我先跟你说清楚,我才不想插手你们这些脏兮兮的事情。但是,我知道鹤九是很专一的,如果你不好好珍惜,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事已至此,珞薇也不管鹤九在上面到底听没听到,大步上前,居高临下地说:“那个人走了吗?是你把他赶走了还是他自己走的?”
“你要去找他吗?”
珞薇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屋檐,赌气地说:“是!”
元绿眼底马上出现恶心和鄙夷,他退后一步,似乎和她同站在一片屋檐下都是件让他难以容忍的事情。
“我出去赶他的!不过他让我带话给你,他说他今晚就会离开,去往夫椒山的方向。”元绿拤着腰,鼻孔冷哼,“你要是想找他就去吧!去了就别回来。”
“好!”
珞薇大声叫,生怕某人听不见一样。
夜风低吼,珞薇半个身子都被吹麻了。
踏在硬邦邦的土地上,身边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她还专门挑了一条平时从未走过的小路走,借着月光,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
她的黑夜,真的比白天要长呢……天一黑,总可以发生那么多始料未及的事情,天一黑,她好像就不是她了……
以前的小珞薇怕黑,现在的她不怕,因为她是魔,没有什么能比魔更可怕。
她只怕冷。
冷这种感觉很奇妙。
广陌天地间只剩了你一个人,风在刺骨地刮你的皮肤,不间断地提醒你只有一个人,没有什么能够温暖你,直到你也变得跟它一样冷。
珞薇渐渐被懂得大脑一片空白,她什么都不想,仿佛还在行走着就已经入定,她的身体只是保持着一个节奏,不停地,机械地两条腿走路。
夜在沉睡。
刚开始,珞薇还能感觉到因为疲惫而产生的腿脚酸痛,可到后来,一切都消失了,她没有了酸痛。天也不再是天,风也不在是风,她也不再是她,仿佛走路就是她一直的本能,她只能向前,只想着向前。
天蒙蒙亮的时候,珞薇能勉强看见遮天蔽日的树林,她好像已经走到深山里。
突然想睡觉了。
神识猛然间灌入大脑,那些疼痛酸楚像大石头一样重重地压下来,她一下子竟然有些站不稳,扶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滑坐下来,她想睡一会儿。
可是一种求生的本能让珞薇霍然睁开眼,警惕地盯着前方的幽光,身子微微往后缩了缩。
冷幽的绿光里发出饥饿的欲望。
那是一匹狼。
饿得骨瘦如柴,而它的面前,正摆着一盘肥硕的美餐。
珞薇掌心聚集灵力,可是一团银光扑闪一下子之后就渐渐缩小,变成星星之火,最后腾地灭了。
她没有力气,催动不了灵力。
恶狼好像看出了猎物的攻击力,它从灌木丛里缓缓现身,对着猎物虎视眈眈,迈开前腿。
珞薇心头急跳,可是在恶狼头顶——树杈上,她看见了一个人。
忽然就不害怕了。
珞薇的视线越过恶狼的头顶,往上看。
恶狼顿了一下,没有从猎物身上看出害怕,本能让它不敢轻举妄动,它又有些警惕地向后退。
珞薇依旧盯着那一角,时间久了视线有点发黑,可是她还是动也不动。
——呼噜噜。
恶狼忍受不住饥饿,再次缓缓迈开退。
又有些迟疑地微微退了一点。
受不住饥饿,再次向前。
又犹豫了。
恶狠狠盯着眼前的猎物。
珞薇突然低下头,看着那头狼在生死和温饱之间游移不定,她发出不屑的冷笑。
恶狼仰头嚎叫,突然全身的毛都直立起来!
鼻孔里发出混浊的气息,冷幽的绿光变成了浓厚的深绿,好像被污染到极限的死湖!
尖锐的牙齿露出最后的信号——
它朝着自己渴望已久的猎物,猛冲过去!
它盯着那个肉最多,最肥美的地方,朝着那个地方,马上就可以闻到血香!马上就可以把她撕咬成碎片!
珞薇依旧盯着那个树杈,上面的那个人掏掏耳朵,换个更为舒服的睡姿,翻了个身。
恶狼已经逼近,她已经闻到那种属于野兽的臭味!
树杈上的人还是没有动。
恶狼来到她的脚边,用力张开血盆大口!
珞薇撑在地上的一只手猛然收缩,她本能地闭上眼睛——
“嗷呜!”
那是狼在死亡前发出的不甘的哀嚎。
珞薇睁开眼,皱眉。
这头狼,已经身首异处。
头是被人活生生拧下来的。
它的眼睛还半睁着,无法接受它已经死了的事实。
珞薇眉头更皱了,他每次都要以这样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吗?
“你输了。”
那人从狼身上扯下一撮毛,擦擦自己手上沾染上的狼血,黑尖晶的眼眸里平静无痕。
“作为报酬,我要看你的脸。”
珞薇靠坐在树底下,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理了理自己的帷帽,把头偏过去,“我要睡觉。”
她真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身上暖洋洋的,阳光柔柔地洒在身上,他站在前方,背对着她,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珞薇还想闭上眼再睡一觉。
“我知道你会来夫椒山,从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在暗处跟着你,可我没想到你居然一个人走到了天亮,更没想到你能一觉睡到中午。”
珞薇闭上眼。
“我也曾遇见过一个贪睡的人,她怕黑不怕冷。你和她很想,不是声音,不是性格,只是一些小动作。”
珞薇睁开眼。
风把帷帽上的面纱吹得掀上去一角,珞薇没有伸手去挡。
“她曾许下我两个诺言,让我等她,我都答应了,可是两次她都没有回来,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
“你说,我是该怨恨她呢?还是该继续等她呢?”
“……”
“你说,我能不能问她……譬如你过的好吗,这之类的问题。”
“……我一直以为你话不多的……”
镜古目光变得深邃,他胸口起伏不定,一个跨步冲到珞薇面前,扬手夺下帷帽!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珞薇一下子有些适意不过来,她的眼睛眯了眯。
这么一看,她面前的男人好像又高大了许多,不过还是有宽厚的肩膀,像是只要在他身边就可以很安心的什么也不怕的样子。
镜古有些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珞儿……”
像是多少次午夜梦回时的轻唤,他是那样的欣喜若狂,又是那样的极不确定,他怕一切又像以往的每一场梦一般,他一伸手就会像泡沫破碎。可是他没有伸手,他不愿意再靠近一点点,因为实在是太害怕了,如果这是梦,他宁愿就这样永睡不醒。
那一次,长大后的她和他,在龙绡宫里相遇,他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当时那样憔悴暗淡的脸色几乎让他痛苦地连呼吸也困难,可是她却没有认出来他,那样陌生的眼神,他知道,她忘记他了。
那次,他叫她——“帝姬”。
于是,那次之后,他就只能叫她帝姬。
可现在,他唤她——“珞儿”。
是不是之后,她就可以还是他的珞儿?
“对不起……”珞薇声音哽咽,“那日在断魂台,我被戾气侵伤,差点连仙骨也没有了,龙太子他为了救我给我吃了溢梦草,还用忘川水给我洗骨涤髓,醒来之后,我就不记得你了……”
忘川之水,忘之于情。
黑尖晶的眼眸陡然发亮,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珞薇,像是要这样就把她刻进眼睛里一样。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上天实在是对他太残忍了。
珞薇见镜古迟迟没有吭声,以为他还在怨怪自己,又解释道:“后来我被差穿是假帝姬,就被真的帝姬剔除了仙骨,打落悬崖,那个时候,就是我以为我就要死了的时候,我突然就想起你了,还有因为你一并忘掉的小时候好多好多的事情,全都想起来了。”
“现在呢?”
“现在?”珞薇想了想,“现在也全都记得啊!我知道,除了爹娘,镜古哥哥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现在也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
那一声镜古哥哥,跨越了百年的时间,像是冻结了许久的冰,终于融化了,有新芽在里面萌发,而后破冰而出。
镜古嘴角却挂起了苦笑。
“镜古哥哥”那四个字,让他有多欣喜若狂?可是她却又说他是她的亲人,刻意重复了两遍。
如果之前她没有戴着帷帽,如果他能在此之前看到她,他就会见到她脸上时时满溢着的甜蜜,他明白这样的表情意味着什么,那么这之后的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他一定会在和她相认之前就转身离开。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他也没有在此之前看到她。
“现在,你身上还有伤吗?从多高的悬崖上掉下来?痛吗?”
别人只关心我飞得高不高,而你却问我飞得累不累。
那一刻,珞薇再也压制不住泪水,蹲在地上嘤嘤地哭。
她对自己说:镜古哥哥就是镜古哥哥,是她的亲人,是在任何时刻只关心她累不累的人,是她难受了就可以依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