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长乐宫。
珞薇来之前也曾想过,像这样一个弑兄杀侄之人,就算不是贼眉鼠眼气质猥琐的,面相也应该让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但是,她不得不承认,琰鸢的确堪当鬼君身份。
面容俊朗,丰神俊逸,单从他垂眸喝茶的一个动作来说,就足以让天下好男儿逊色,一抬眼,一敛眸,更是气度不凡。
“长乐宫里不常备茶,这茶叶也还是上春之时别人赠予的,素闻人间喝茶也分春秋,此时已是入冬之际,却没能让二位喝上秋茶,怠慢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和煦的嗓音听着也甚是悦耳,再加上彬彬有礼的态度——他们二人突然闯入长乐宫,更扬言手上有他儿子的消息,这个人非但不恼怒还待客有道,一点让人挑不出刺来,不得不让人敬畏。
珞薇好像突然明白了那个倾倒两代帝王的女子为何会选择琰鸢了,这个男子的确有让人折服的能力。
“无妨,入乡随俗而已。”
话一出口珞薇就有些不大适意了,同样是说话,怎么别人说的就听着叫人这么舒服,鹤九说的就好像自己是太上皇一样?
“这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他越待你客气就越危险。”
鹤九用的是传音,听着十分不悦的样子。
珞薇也正了正身子,一板一眼地喝茶,这个男人城府确实够深,还是让鹤九先探探路子的好。
唔……不过……
两人是在比耐力么?
喝了一杯又一杯,珞薇肚子涨的想上茅房了,大殿上还是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珞薇开始坐不住了,这家伙真能忍啊!你儿子都落别人手里了还能坐这儿悠哉悠哉喝茶!
“鬼君,其实……”
鹤九抬手打断珞薇的话,珞薇还当他要发表什么高论呢,结果还是喝茶!
“喂!你干嘛!项府里没水喝么,跑这儿来喝劣质茶!”
鹤九眼风一扫,正有个婢女过来,悄悄对琰鸢耳语了几句。
珞薇依旧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无声挥退了婢女,客气道:“方才又有两位客人光临寒舍,两位如果不介意可否留下一同宴饮?”
珞薇脸一变,这是准备送客了?
没想到鹤九神经大条道:“不介意不介意!都是朋友嘛!”
“如此,便请二位略等一等,我这就去请客人前来。”
“无妨。”
待琰鸢踏出门后,珞薇才在他后面凉飕飕道:“没发现你这么喜欢吃鬼族的菜。”
鹤九淡笑。
不一会儿,琰鸢领着四个人从外面过来了,气氛似乎也有些紧张,珞薇正奇怪呢,鹤九突然把她挡到身后,道:
“戴好你的帷帽。”
琰鸢等人前后进来。
“不好意思,让二位久等了。”
发现珞薇突然戴上了帷帽,琰鸢眼底闪过一丝怀疑,但很快就恢复原样。
来人共有四个,琰鸢一一相互介绍。
“这位是魔界少主,羽公子。”
“这位是涂涂姑娘。”
涂涂对着面纱眼睛突地瞪大,然后十分戒备地看一眼她身旁的鹤九,又神色复杂地把眼光扫到羽千夜身上,最后才有些落寞地颔首垂眸。
羽千夜自踏进正殿以来,目光就一直灼灼落在鹤九处,更确切地说,是落在鹤九身后的那方面纱上,滚烫得似要将那里烧出两个洞来!
“这位是南海神姬,世人尊称一声锦姑姑,辈分只怕比我父亲还高些。”
琰鸢双手抱拳朝上方拜了两下以示尊敬,汜叶蓝锦鼻孔又往上移了两寸,眼风还是落在那块模糊不清的面纱上。
“这位是锦姑姑丈夫,离大将军。”
离泾南微微颔首,一抬头视线复又落在面纱上,他确信这人是那次在百花乡遇见的那个,而且项府九公子也来了,这可是鬼府,他一个凡人能来这里莫非有什么来头?
眼睛微眯,怀疑又深一层。
一时间,珞薇竟成了全场人的焦点!
“咳!”琰鸢虚咳一声,手掌落在鹤九的方向,“这位是……”
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
说他是凡间贵公子,在场的只怕没有人会相信罢。
“区区红尘一仙客,叫我鹤九便好,这位是我夫人。”
涂涂不可置信地抬头!
羽千夜垂在身侧的两手紧握成拳!
唔……被人占了口头便宜,珞薇心里其实也是有些不平的,不过,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现今几位灵力都不低,只怕都能看出来鹤九虽有仙身但灵力低微,这样会不会对他们不利?
能把六个人如此“凑巧”地齐聚一堂,鬼君的手段当真高明。
可他依旧面无表情,明明把在场之人都玩弄了一把却仍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道:“已经命人备好酒菜,还请各位移驾,点评点评我长乐宫的手艺如何。”
“有劳鬼君了。”
另一位拥有谜之自信,虽有怀疑却鼻孔朝天压根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南海神姬终于发话了。
其余人也都各有心思地跟在后面,珞薇落在最后。
这一刻,那个自卑的她又在怂恿着自己逃离,她不知道该怎么向羽千夜跟涂涂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汜叶蓝锦,她什么也没准备好,这和她预想中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可是鹤九拽住了她的手,掌心传来他滚烫的温度,似乎也跟着传来让她面对这些的勇气。
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她好像听到了——他说,有我在。
“喂!”
涂涂用的是传音,因为她发现前面的羽千夜明显地身形一晃!
她也跟着身形一歪!
“你怎么了?”
羽千夜没有回答她。
只是步伐变得有些僵硬,下颌紧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异样。
……
“九公子,前日百花乡你我曾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九公子可还记得?”
刚动筷,果然还是离泾南先按耐不住了。
鹤九旁若无人地继续往珞薇碗里夹菜,涂涂有些尴尬地看看坐成一座雕塑的羽千夜,也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筷子。
“那一日,我记得兄台还是项府九公子的身份。”
又夹块肉放进珞薇碗里,再扫一眼满桌的菜,眉头微皱,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入他的眼了,他这才不大乐意地把碗推到珞薇面前,示意她勉强吃了吧。
不止离泾南,琰鸢脸上也有点儿架不住了。
“真正的项府九公子曾于我有恩,临死前托我务必照顾好他年迈的老母和年幼丧母的幼子。”
抑或这就是项府命定的劫数?
鹤九用替身的方法延续了项九爷的生命,小鬼和其它鬼兵也用上身的方法延续了其他人的生命,他们看上去都还活着,可是却已经死了好久好久了。
“不知九公子竟有如此善心,着实令人敬佩!”
离泾南居然起身朝鹤九敬酒,鹤九也没啥表情,仪态大端地跟他回敬一杯。
如此珞薇又往嘴里扒了几口饭,琰鸢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尊口。
“这几日宫里事务颇为烦杂,小君也是头疼不已,再加上休息不佳,记忆也是衰退了些许……”
珞薇把碗放进帷帽底下,再扒拉几口饭——说重点!说重点!
“还请原谅小君一时忘记了,不知九公子今日前来——”
珞薇一口饭差点没被呛住!
装什么呢装!你儿子在我们手上!
你儿子!你亲生儿子!怎么可能不记得!
“十二年前三月三,鬼君宫里可否有孩童走失?”
什么叫看破不说破,什么叫气度!
鬼君一愣,接着面露震惊!
不错,演技好。
“却、却是……却是我儿!”
“哦?竟是鬼君儿子么?可是从不曾听闻长乐宫找寻过什么王子,不知走失的是哪位小王子?”鹤九一脸真诚。
珞薇乐了!
嘿嘿,什么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个趋炎附势的,鹤九来时就得请求觐见把我们晾这儿好久,羽千夜跟汜叶蓝锦来你就亲自去接!还“忘了”我们来这儿干啥!
琰鸢顿了一顿,方又捶胸顿足道:“各位不知,走失的本是小君兄长仅存的小子,他才出生没多久小君兄长就不幸离世,是小君一手将他扶养,心里也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故而刚刚一时情急,小君才有此言。”
珞薇冷哼,哟,感情一部皇室血战就这么被他给洗白了。
“原来如此,想来鬼君也真是有情有义。”
明白了,离泾南就是饭桌上的白莲花。
“不知九兄如何得知我儿下落,可否告诉小君?”
“鬼君,殊不知我们此次前来也是为贵子一事。”
汜叶蓝锦放下筷子,率先抢得了话语权。
“此话怎讲?”
汜叶蓝锦道:“前几日本上神去往人间巡礼,路过人间至富浮玉堡时突然嗅到一丝异香,却又发现这异香主人乃是一名十岁孩童,再探查一番方觉这孩童身体里竟有两个魂魄,其中一个却是残魂,破碎不堪。”
“神姬如何得知这其中之一的魂魄便是鬼族王子?”
涂涂插了一句话,不知为何,珞薇隐隐听的她满嘴火气。
“姑娘有所不知,有一样失传甚久,只有神族方可使得的术法,名为‘追魂术’。”
又特意买了个关子,顿了一顿。
“当时不免好奇之下就使了这个术法,故而发现他鬼族之身,却未意料到他就是鬼族王子。”
珞薇暗自腹诽,一个小小法术也给自己戴高帽子,老脸真是厚的够够的!
“原是如此,不知神姬有何解救之法?”
琰鸢虚心请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