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很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臭味。
腐烂的尸骸,动物的粪便,污浊深绿的脏水……
在这任何肮脏龌龊都能被包纳的黑暗里,连呼吸都成了件极痛苦的事。
镜古跪坐在水牢最深处。
恶臭最浓烈,尸骸最多,污水最脏的地方。
两名夜叉嫌弃地把饭菜推到最里面,最深处,推进了深绿的浊水里。
其中一个捂着鼻子忍不住干呕起来。
良久,他对旁边的夜叉说:“我明天再不想来了,臭死我了!”
另一个也捂着鼻子,但显然因为习惯了而比他要好受些,“得了吧,上头命令吩咐过要好吃好喝地吊着他的命,不能让他死。这里就我们俩看着,不是我们送还有谁送?”
那个夜叉急急换口气,又捂着鼻子说:“这家伙是招惹了谁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另一个悄悄凑近,压低声音说了四个字。
“大长帝姬。”
听的那个夜叉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大长帝姬,他们的顶头上司,整个龙绡宫谁敢犯她的忌讳,那无异于老虎尾巴上拔毛!
说的那个夜叉却还意犹未尽,所谓秘闻都是用来分享的嘛!
“你知道不,听说这个家伙还曾是帝姬面前的红人,帝姬曾经特意在龙王面前把他要过去的。”夜叉在说到最后四个字时特意发出了淫笑声。
听的那个夜叉却没反应过来,“帝姬?大长帝姬又养女儿了?”
另一个夜叉啐他一口,“你脑子被海怪吃啦,咱们龙绡宫不是有两个帝姬的嘛!”
“嗬!”那夜叉惊讶地吸气,却不留神吸进去一大口脏水,恶心地他把胆汁都给吐出来了。
“你是说、咳咳、咱们龙太子的女儿,害咱们全族遭天谴的那个什么、什么妖星……”
“荧惑妖星!”
“对!咳咳!”夜叉又费力地吐出脏水,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恶心的不要不要的,“就她、她还没死啊!”
“没呢,听说她前几个月还回来了,还是大长帝姬去接的她。”
“我的天,这也太强悍了吧,天雷都没能把她给劈死啊!”
“所谓祸害遗千年嘛,不然怎么是荧惑妖星呢?据说后来因为她把离将军救回来了,大长帝姬才对她感恩戴德,让她留在龙绡宫里的。”
“那跟这个家伙有什么关系,他帮着那个帝姬得罪大长帝姬了?”
“嘿,你也不笨嘛!”
“哟呵,这家伙可以啊,他怎么得罪的?”
“这个……好像是他知道了什么秘密,告御状被大长帝姬发现了吧……”
“唔。”那夜叉突然感觉到一股清澈的水流,心花怒放地张开嘴大肆呼吸。
另一个却有些紧张地按住他,“有人来了。”
“谁、谁呀?”
这里是南海最恶心最臭的地方,连作为看守的他们都不愿意过来,还有谁会过来?
那个夜叉瞅瞅恶心最浓烈的地方,里面的那个人还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一座石像。
“不知道,但愿不是什么麻烦事。”
清澈的水流越来越多地灌进来,带着洗涤这里的力量。
“我们要不要跪下?万一是头头过来了呢?”
才说着,有人走了进来。
在这除了肮脏一无所有的黑暗里,在这令人作呕的黑暗里,在这死亡的黑暗里,她的出现像是一把火,焚烧着所有罪恶。
红衣惨烈如血。
“你、你是谁?”
夜叉拿起武器横挡在身前,哆哆嗦嗦地后退。
“不知道吗?”
女子慵懒地向前移动,唇角勾着焚烧一切的冷笑。
“我就是,荧惑妖星啊!”
两个夜叉歪倒在臭水里,惨白着脸。
“怕我吗?怕我把厄运带给你们?还是怕我杀了你们?”
深绿色恶臭的水冲进他们的鼻孔里,他们本能地想吐却又被迫着吞咽。
女子嫌弃地皱眉,澄澈干净的水流如泄洪一般扑打进来,冲击着冰冷的铁牢。
“不想死的话,就去告诉汜叶蓝锦,我来找她了。”
夜叉痛苦地吞咽,五官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滚!”
白浪滔天,两名夜叉一边尖叫求饶一边被海浪冲击着卷走,变成海水中的一点。
安静的水流声。
“镜古。”珞薇走过去,指尖一碰到他的肩膀猛然抽回,“镜古,你怎么了?”
镜古一动不动。
珞薇费力地板正他的身子,扳开僵硬如石的手臂。
“镜古,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沉重的眼皮浑然无力地睁开,无力地叫了一句,“帝姬。”
“是我是我,我来救你!”
珞薇鼻头酸酸的,她费力把镜古扛到她肩膀上,她说:“我们一起去找乳娘,然后就一起逃走,镜古你不要睡觉,你跟我说说话啊!”
“嗯。”镜古的声音在她肩膀上沙哑地想起,“帝姬害怕一个人,镜古陪帝姬说话。”
正扛着他的身躯一顿。
珞薇站不起来,她只能借着水中的浮力缓慢地游。
“镜古,山洞中那晚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被抓来这里?”
镜古沉重的眼皮缓缓睁开,在模糊阴暗的水流里寻找聚焦点。
“那日,醒来后,我们三个都被阴魔族长抓起来了。”
“嗯,然后呢?”
因为身上还有镜古的重量,珞薇没有让干净的水流冲击进来,而是轻轻地一点点分开身边的浊水。镜古说一句,她也要应一句,不然他意识涣散,一个人说着说着就有可能睡着了,而睡着了……
“后来,原本我们三人是关在一起的,霁昀和茂陵差一点就逃出去了,又被阴魔族长发现,他就把我们三个分开关。”
恶臭冲击着珞薇的嗅觉,一阵眩晕之后,他们周围的水颜色总算变浅了一些。
“然后,羽千夜去救你们了吗?”
镜古的下巴碰了碰珞薇的肩膀,他应该是在点头。
“他来了,然后我们很快就逃出来了。茂陵说直接回十二峰,羽千夜说去第六峰就可以找到帝姬。”
“然后你们兵分两路?”
珞薇缓缓地游,他们四周的水终于干净了。
汜叶蓝锦知道她来了之后一定会派兵抓她,她要找乳娘得先把镜古藏起来,龙绡宫里有哪里能是她的藏身之所呢?
“没有,我们分了三路,霁昀半路上不告而别,我去第六峰的时候帝姬你已经不在了,后来,羽千夜也不见了。”
“不见了?”珞薇困惑地重复,觉得这两个人消失地蹊跷。
“都不见了……茂陵又把我带到断合顶,我去了竹屋。”
“你也发现乳娘是假的了?”
“没有,那个人趁我不备的时候把我打昏,送到大长帝姬面前,大长帝姬又把我关在这里。”
“为什么?”珞薇不解,镜古既然没有识破她的身份,没有对她们造成威胁,汜叶蓝锦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发现我知道了他们的秘密。”
珞薇怔了一怔。
“帝姬……你……”
“我知道了。”
下面传来她的轻笑声。
“大成镇,琚和琼的悲剧,是她一手造成的吗?”
珞薇感觉到她肩上那个人的身子在一点点紧绷,紧绷到颤抖!
“镜古!”
那身子蓦地一僵。
良久,肩膀上才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汜叶蓝锦一直在为魔界做事,她帮着魔界扩大势力,帮着他们制造锋利的兵器,帮着他们炼制提升功力的丹药,后来他们想出了修灵树的法子……”
珞薇艰难地在水里游动,一颗心就在深水中一寸寸下沉。
“他们抓了不少鲛人供养修灵树,可更多的鲛人善于藏匿,他们不好抓……直到那天……”镜古的呼吸因为激动而变得急促起来,“那天,一个人跑去找琼和琚,我没想到我身后还跟了一双眼睛……”
“镜古,我再说一遍,你听着,那不是你的错!就算没有你他们还是会想方设法地抓尽南海鲛人!鲛人在强大的水军面前根本保护不了自己!”
肩上传来几声微弱的咳嗽,珞薇看见旁边的水变得殷红。
“镜古!你怎么样?”
“没事,我不会睡着的。”
像是在准备力气,镜古停顿了一会儿后说:“后来残余的鲛人暴乱,死伤太多,闹到了龙王那里,汜叶蓝锦就和离泾南自导自演了这出戏。”
珞薇霍然一震,“那,死伤的那些海族将士……”
“全是他们杀的。”
珞薇的拳头捏紧,指甲几欲掐进血肉里,她恶狠狠推开身前的水。
也许汜叶蓝锦从头到尾都只是把她当做获取白泽丹的工具,离泾南一事只是恰好给了她一个招她回来的幌子罢了。
“呵呵!”珞薇冷笑,亏她刚踏进龙绡宫连口茶都还没喝就火急火燎地赶去大成镇,却是要自己人杀自己人。
“当日琚对所有人恶狼一般,对我凶狠更甚,也是发现了要杀他们的,就是平日奴役他们的海中王族吗?”
镜古的下巴再次轻碰珞薇肩膀,“琚和琼的体质特异,他们很早被抓,却是死的最晚。琚和后来被抓的鲛人通过歌声交流,他知道了这些人的真面目。有许多次,借着围剿的空隙我都偷偷在外面远远地看他,他就用血红的眼睛瞪我,是我把他们害成这样,而我是他们憎恨的王族的手下。”
“镜古!”珞薇低喝,“不许你再这样说!如果真的要怨,连并我一起怨,我小时候也有鲛人婢女,我也奴役过他们,琚和琼他们最后全是因为我死不瞑目!”
“帝姬……”
“如果你再说,就连我一起怨好了!”
良久,肩膀上都再没有声音。
缓缓的水流声,珞薇游地很吃力,这样静的水流声让她不安。
“镜古?你睡着了吗?”
“没有。”
“你别睡觉,我们马上就快到了。”
珞薇咬牙拨开身前的水。
“我在看路。”
镜古的眼前渐次清晰,金碧辉煌的宝殿,七彩纷呈的琉璃瓦。
玉石为地,黄金缀点。
“龙绡宫”三个烫金大字立在正上方。
这里原本便是极尽奢华的。
是不是透过层层水光看过去的原因,这三个字看上去居然没有让人感觉心潮澎湃,反倒是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