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期间夹杂了几声刀剑钝器相撞的声音,珞薇脚尖已经碰到地面。
“怎么样?你没事吧?”
珞薇紧张兮兮地查看陌辰汀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
汀的视线却淡淡的,动也不动的落在正前方。
珞薇循着望去——
汀说的没错,他们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来见涂涂,与其费尽一番周折闯进将离,还不如让涂涂主动来见他们。
反正,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要解决的,涂涂不是那种会拖着不管将就一天是一天的性子。
……
“你随我去个地方吧。”
涂涂将二人带入将离,隐林外,却隔开了陌辰汀,独自对珞薇说。
汀把珞薇拉近自己身边。
“我们可以互相‘指教’一番,就是让雷霆之力毁了我这小地方,我也没什么好伤心的。不过,有些事情最好还是问问当事人,没准儿她愿意呢?”
珞薇仰头,“汀……”
“一个时辰。”
陌辰汀背过身子,站在隐林外。
……
“都道是千年前一场神族大撤离,六界变为五界,世间再无神族。你知道这些神都去了哪里么?”
涂涂转身带珞薇穿过隐林,走过她们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木屋子,珞薇一直知道,这里面其实别有洞天。
“总不可能是真的去了另一个世界?”珞薇声音冷而淡,某种程度上,她觉得神族还不如魔族。
七拐八拐,曲径通幽,一路上竟然还有一条小河叮咚脆响。
“你看这些……”
涂涂足尖轻点,跃上一方两人合围大的石台上。
珞薇一眼扫去——
怪异。
她第一个冒出头的想法。
这里似乎与她们来时的路,与隐林,与木屋,都隔成了两个世界。
她的面前约摸放了十几株树,叶是蓝色,枝干则显暗红。
说是“放”,因为这些树的位置笔直成一条直线,树本身是断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成长的。
树的躯干不是很大,一个成年人双手合围也就可以,但往上……分支却愈来愈大……树冠大到足有树干三倍不止……
“这、这是……?”
一些错乱的片段在珞薇脑海中纷乱闪现——
……
“帝姬小心。”
黑暗和光明十分怪异地融合在他们面前,空气中闪着幽蓝的光,黑暗隐匿在旁边。
一颗粗壮的树极其茂盛地长在中央,树干足有二十人合抱那样粗!树叶是蓝色的,有幽蓝的光点从枝叶上飘出,飘出后一会儿便寂灭消失,而同时又会有新的光点产生,空气中的蓝光就是这样维持的。
有蓝色的光,却还是黑茫茫一片,树顶以上,树干而下,都是黑暗混沌的,他们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一个屋子里还是在无垠夜空下。
……
等等!
树干而下,那不是黑暗——
“人”头攒动,它们像刚刚睡醒一样僵硬起身,睁着饥饿空洞的眼睛,从嘴鼻中发出黄色粗重而又难闻的气息!
那是乌压压数百头鬼畜!
……
“他们在用树修灵!”
……
“修灵树?”珞薇怔怔开口。
一些错乱的不合理的片段似乎正在渐渐拼凑起来。
“以树修灵,树以灵修。”涂涂道。
……
“这样,聪明吧?他们把灵寄托在树上,树凭此生长,他们又反过来用树灵修,树亘古不枯,灵永生不灭。”
……
“这样……才是永生呢……”
涂涂走向一颗茂盛勃发的大树,它与它周围的几棵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看涂涂的神情,她对它,似乎有些感情。
“这里,栖息的是我的族人。”
唇边划过的,那一丝,究竟是冷蔑,还是孤独?
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云端女子。
她说,这里叫将离。
她说,是因为所有的一切终将离去。
……
“所以,那些曾经造天地引万物的神,如今就变作这副模样?!”珞薇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神族走向没落衰亡,又有何惊奇?”
“那一日在大成镇,那些鬼畜……是羽千夜吗?”
“是。不然你以为玄司雨会无缘无故绑了自己的人让你去救?甚至还搭上整个大成镇?一直以来,他从未停止过积蓄自己的力量。”
珞薇感觉胸口一阵窒息的疼。
那些鲛人……那样血淋淋的残骸……还有琼和琚……
“离泾南原本就和杻阴宫有鲛人买卖,羽千夜当时一心想着创建属于自己的力量,难免心急了些,可是……他的罪孽……断不至于……”
“不至于、为我、飞回湮灭!”
“说罢,你来找我的目的。”
疏影斑驳,涂涂的侧影依旧清冷而孤寂。
“你或许知道,或许一直在等着我。”南海一役后,我现在才见你。
“好!”
什么冰冻的声音。
“从现在起,你只需要听我说。”
从现在起,你只需要听我说。
你可以不理解我,因为你不是我。
我生于无形,也终将归于虚无。
我,涂山氏九尾神族的唯一后裔,我的存在只是由于我母亲的不忍。
你也许不知道每隔千万年,九尾神族总是会出现那么一两个能够预知未来的人。
神族大撤离前昔,母亲就已经预知到他们的结局,她违背天道,不惜忍痛强行将我从腹中取出来,就这样扔在了将离。
我喝绿洲里的水长大,晚上睡在沙子里,听我说话的是风,陪我唱歌的是星星。
直到那一天,龙太子拿着一柄赤色的剑来找我。
剑身上镶嵌了一个似玉非玉不伦不类又通体圆润的石头。
龙太子跟我说,这是白泽丹。
这片隐林,这个小木屋,木屋里的一切,包括稀世难见的医书,都是母亲留给我的。
龙太子问我,是否能够救藏在这里面的残缺不全的一缕仙魂。
我看了一下那个荧荧发着绿光的小石头,我说能,我的条件是,要这个小石头陪我玩。
珞薇,你知道的,缝补一个人的魂魄,就需另一个人的灵魂为它提供栖息之地,滋养它。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羽千夜那个时候连一缕残魂都算不上,天佑玄女下手太过狠绝,他只是一抹残存的意识,强烈地想要活下来的意识。
这个孩子太可怜,和我一样,生下来就失去了自己的母亲,或许让我损耗一魂半魄救治他的,就是这个原因吧。
我给他讲将离,讲九尾狐,讲天上的星星和月亮,给他讲我所知道的一切。
我画了一幅又一幅的画,我说你以后要长成什么什么样子,我说你以后一定要带我出去将离看看,我不喜欢一个人出去的……
我花了六十多年的时间缝补他的灵魂。
没错,就是你在天虞山断合顶的时候。
那一日,我第一次见到了他的模样,真真是……和我画出来的分毫不差呢……
只是……因为刚刚缝补好他的魂魄,他现在仍是一团虚无,漂浮在半空中,触摸不到。
我允诺他,会给他做一副躯体,有血有肉,会感受到疼痛与温暖。
可是,他开口的第一句是:
他要去找一个女孩。
那时候啊,我就跟自己说,可能我离去的时间也不是很久了吧……或许不是很久了……
“在人间的一个小村庄里,我发现一个人拥有羽千夜的记忆,他是谁?”
你问我么?你怀疑是我从中作梗?
珞薇,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啊……
“因为我?”
他去断合顶是为你,他取玉衣冰铃是为你,他回杻阴宫也是为你。
“玉衣冰铃?那是什么?”
珞薇,你现在心口还疼吗?
“……”
很久远了,你都快忘了自己曾有心口痛的毛病了对不对?就如同现在法力高强的你快要忘了自己曾多么畏寒一样。
我也是到后来才发现原来玉衣冰铃还可以治愈你心痛的毛病。
起初,我只是跟羽千夜提了一句,它可以治你脸上的疤。
不然你以为你的疤是因为功力进阶后自行消除的么?
不是。
玉衣冰铃,它是生长在归墟终极的一朵最纯净的花。花蕊犹如被冰块雕成,可是只要任何沾上凡尘浊世的东西稍一触碰,它就会碎裂,一旦离开它生长的地方,它就会立刻成精,古灵精怪,没人能抓得住它。
每过五千年,归墟终极里,才会生长出这么一朵玉衣冰铃。
汜叶珞薇,你何其幸运啊,正好撞见这么一朵已经成熟的玉衣冰铃,对不对?
那时候,我只是跟他说了一点点的不确定,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一点点……
我说玉衣冰铃很有可能在我抓它的时候偷偷溜走……
他就涉险,也跟我过去了。
你知道归墟终极里的圣洁之气,对于他一半的魔族血脉,有怎样伤害吗?
我眼睁睁看着他痛得额头都渗出一层的汗了,我眼睁睁看着他因为疼痛连路都走不稳。
汜叶珞薇,那是我最羡慕你,也最嫉妒你的时候。
人是为什么而嫉妒呢?不就是因为,那个人所拥有的,享受着的,正是你苦求遍寻不得的。
汜叶珞薇,你不知道他从归墟终极回来伤的有多重,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因为那时候,你正跟鹤九在浮玉堡里你侬我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