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在众多他认为很重要的东西中选择最重要的一样,他会选择友谊。
没人知道,陌辰汀对于洛胤轩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本来是个在天庭里自由自在的散仙,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去往何处。司命星君收留了他,他理所当然的成为他的弟子,他教什么他就学什么,他让他干嘛他就干嘛。
他的寿命那样长,当然他从未体会到自己寿命有多长,时间的流逝,在这个安静的没有一丝生气的九重天里变成了永恒,他看不清来路,摸不到方向。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一个荦荦大端的女子,雍容华贵,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那个女人眼神很锐利,盯着他就像从暗夜里冷飕飕射出来的两支箭,下意识让他抖了一下。
他看见那个人向自己走来,眼神巴不得能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你就是轩?”
轩?师父叫他洛轩,这个女人叫他轩。
那女人上下打量他一番,挺漂亮的唇角斜斜勾起,“还真有他的几分样子,可惜,你一辈子也不可能和我的儿子一样站在阳光下,你只能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永远也不会被人知道!”
那时候的他,还以为玉帝的妻子就是王母呢……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他跟帝后还有这么一层渊源,他后来倒是有些感谢帝后没有杀了他。
后来的后来,当他终于知道自己是谁时,他也见到了那个人,那个给了他生命,把他藏在这里的一个人。
“我的儿……”
他的眼里蓄满了泪水,颤巍巍朝他伸出手,但是他并没有红着眼眶扑到他怀里,他对他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其实从一个外人的角度来说,这个人长得还是很玉树临风的,一言一行都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温润如玉彬彬有礼。
但是眉宇之间少了帝王应有的肃杀。
这才是他掌管不好一个天庭,被迫逃离,扔给他就撒手不管的原因吧?他想。
“我相信你可以的,我的儿……”
这就是这个人跟他说的话,一辈子就只见了一次面,就只说了两句话。
我的儿……
我相信你可以的,我的儿……
后来他的师父寿终正寝,他自然而然地成了司命星君。这时候王母过来找他。
“该走的都走了。”
王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玉山王母,一辈子执掌玉山,千万年来历任王母从未踏出过玉山。
现在她在九重天,在他面前,顶着一张二八少女的娇俏容颜,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句话,好似一件稀疏平常的,与她无关的一句话。
“你这身份不适合,玉帝之前有一个弟弟,战死了,你就过继到他名下,对外说,你是他亲儿子。”
她嘱咐他的表情仍是淡淡的。
“等等!你为什么留下来?”
其实他有很多问题想问的,譬如他们去了哪里,我要干什么,为什么找我……可是一看到她那张素淡的脸,就只剩下这一句了。
他是无处可去,他有那样漫长的生命,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她呢?
王母近似于僵硬的脸上终于走了一点儿表情,她叹了口气,语气仍是淡淡的。
“我也就一千多年的寿命了,神族终将灭亡,我也就想在死之前看看它是怎么被灭的,如果我可以的话……”
所以,她走出了锁她一生的玉山,准备和他一起,撑起这个早已破败不堪的九重天?
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一丝丝哀伤。
“神族会灭亡吗?”
她点了点头,“有一个人,会杀掉所有的神。”
“哦。”
生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死对于他来讲也没有任何关系。
王母让他执掌天庭,那他就去执掌,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仍旧担任司命星君一职,继承他师父的衣钵。王母当然同意了。
人去楼空的天庭,看着也没什么好管理的,剩下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位阶过低,根本不够格随众人一起撤离。他干脆把这些人分成两拨,看着还有些朝气的,全部升做天庭骨干,一天到晚死气沉沉的,就让他继续死气沉沉吧。
这么一来,他每天也给自己找了不少事做。
真正觉得自己活着的时候,是在遇见那个人开始。
那天啊,他被王母骂的焦头烂额。有一个调配谷物生长的神,突然春心萌动,二话不说跟人间女子私奔去了。
天条这种恶心的东西,他平时也是不在乎的,现在神又这么少,只要没太大问题,他和王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随他们怎么情情爱爱的,可是这调配谷物的神一走,他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神来接替他,这么犯愁思索的时间,人间可全都乱了套了——正是油菜花开的季节,田里居然一夜之间冒出了一片棉花,还把油菜给挤死了;农民埋下小麦的种子,长出来却是大豆……
铺天盖地的奏折砸过来,王母第一次跟他发火,让他无论如何也得把那个神找回来。
他第一次棒打鸳鸯。
至今还记得那个神怨恨他的眼神,他才不管他阶级高不高呢,看见他就跟看见死人一样。
就因为他忙着四季谷物调配的关系,这么些时间,他的心上人,活到四十岁,就这么郁郁而终死掉了。
那个神发了疯地找过来,他心有愧疚,就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的少年。
那完全就是他向往的版本,他从头到脚都活出了他想要的样子,那么肆意洒脱,那么活泼张扬。
就连他的衣服也那么明亮。
明紫色华服,看着就气宇不凡。
当他向他走近,不知怎么,他们居然很谈得来,居然就这样成了好朋友。
他得知自己正在躲避别人的追杀,当即就找上门,居然没到百招就把那个神打得爬不起来。
而他那时候只能无力抚额: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堂堂的神,居然就这么被一个小仙打趴下了!
这还不算什么,当时更让他崇拜的是,这个紫衣少年居然两句话就把那人呛得说不出话来,并且深深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连连向他道歉。
他真是越来越崇拜这个紫衣少年了!
“身为一个神就该有蔑视所有对你不敬的本能!也就你当神还当的那么憋屈!”
等他们完全熟络了,熟透了,熟的不能再熟的时候,他再感叹起这件事时,陌辰汀一脸鄙夷地丢出这么一句话,他却是忍俊不禁。
陌辰汀平常话不多,基本算是没有,偶尔开尊口不是骂他没用就是嫌弃他,到后来连鄙视都懒得了。
他却是话越来越多。
原来有一种友情,可以改变人的性格。比如让沉默寡言的人变开朗。
每次都是他叽叽喳喳个不停,间或陌辰汀丢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要么就是离得远一点,以此来表示内心的嫌弃。
“汀,刚刚花灯节上,从我们身边经过的那个女子好漂亮啊!”
陌辰汀话不多,所以是行动派,他跟在他后面,别的没学,插科打诨倒是会了不少。也不会一天到晚待在自己的宝殿里,也不会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一有空就偷跑出来。
陌辰汀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冷冷一哼,倨傲无比,那形容,岂止是一个“帅”字了得?
“没看见。”
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他当然知道“陌氏语言”,他这么说,就是觉得那女子不好看喽。
“汀,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啊?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你对哪个女人正眼看过。”
先不说那个在天虞山下等了他二十多年的仙子,天庭里有多少年轻力壮的小仙对着她垂涎三尺呢!
还有这些年来他们一起跑过的地方,青楼也有,妖媚也见过不少,就连专门猎艳的鬼面魔女,那么气场强大的女子,他们都有接触过,可是吧,汀这人,怎么说呢……在他眼里,好像男人女人都是一个样儿……
陌辰汀神情微微一顿,然后恢复如常——不说话。
显然他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当时就勾着他肩膀说,反正我们两个人也无聊,不如我们两个凑合着吧!
陌辰汀当时的脸就结冰了。
“那是你无聊。”
他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陌辰汀那样一个倨傲的少年,怎么可能跟他一样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散漫成性呢?
他要成神,从一个至仙,修得金身,飞升上神。
他知道神最终的结局,他也告诉他也劝过他了,可是没用。
这个明晃晃的少年,是一个看准了就不顾一切的少年。
多好啊,跟他来比,可是好多了!
“好吧……你嫌弃我,我去找别的女人了!”
他故作委屈状地走了,陌辰汀当然不会拦他。
他是什么人呢?
他是一个想要活成陌辰汀这样的人!
这些年,他在他身边,陌辰汀的表情动作是没有学来——因为实在是太僵硬了,这样僵硬的动作,却还能时刻让人移不开眼的,普天之下也就只有陌辰汀了。
但是他至少变得“可解风情”了!
他会在别的女子讨好陌辰汀吃闭门羹的时候,善良地打圆场,并且合适宜地夸两句;他会在别人因为陌辰汀的驴脾气而恼火时,巧妙地化解矛盾;他会在别的女子前来套近乎时,偶尔装装傻,逗别人开心,至少气氛不会变得尴尬……
加之他本身就轻柔的嗓音,这样一来——
他的女人缘越来越好了。
咳咳,当然上述之中,第三种情况最多。他经常说话不经大脑,讲出一个个让人啼笑皆非傻里傻气的句子。譬如跟珞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原本想塑造一个偏偏公子的形象,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