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光强烈到刺眼,仿若要将所有阴暗全都毁灭。
而她本能地想要缩成一团,她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不该处于这样的光明中。
她捏着自己暗淡发黑的衣袂,眼睛有些酸——如是月前,她数日不食不洗也还是光鲜亮丽的。神不同凡,平日都是仙风道骨衣袂飘举不染纤尘。
那些,她原是不配。
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处,她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那个地方还在缓缓跳动?
“珞儿。”
门被打开,光线太强烈,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为什么救我?”
她下意识用手挡住强光,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可是她听得出声音。
“我生来混沌,独自飘零,自有了神识以来,便被扔到了渤海三仙山,我自小是在仙界长大的。”所以他周身总有一缕仙气,没谁能看出他真正的身份。
“你是谁?”
“我的母亲是天佑玄女,据说,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她就要杀了我。”
——
冷箭穿透窗户直射而入!
“别动!”
涂涂低喝,白净无瑕的脸上染上一层冰霜。她迅速点住珞薇左肩穴道,指风一划,将珞薇被暗箭擦伤的口子划开,放出黑血。
“她是有多恨你?明知道有我在,还在箭上淬毒?”
一下子放出过多的血,珞薇嘴唇泛白,面无表情地说:“也许我的存在,本就让她寝食难安,只有我死了,她才能过得安心。”
“你们有你们的道理,虽然我一点儿也不同意,不过我懒得干涉了,我只救你这一次,以后我不管了!”
珞薇弯弯唇角,“你不会的。”
涂涂泄愤似的在给珞薇包扎伤口时下了狠劲,珞薇疼的龇牙咧嘴。
“那是什么?”
涂涂拔出那根钉在墙上的冷箭。
不得不说,霁昀的功力的确不容小觑,这支箭是用冰雪制成的,毒液已经与箭身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她警惕性高,及早把冰箭拔出来,这支箭就会融在珞薇血液里,稍迟一点就有可能伤及性命!
而这支箭穿透门板,擦伤珞薇左臂,又直直钉入墙面,力量如此之大,恨意如此之深,连她也不寒而栗。
“怎么了?”
珞薇忽然趔趄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
涂涂神色凝重,连忙探探是不是不小心让毒液留在体内了。
“把它给我……”
珞薇费力挣扎起来,手颤巍巍指向箭矢。
明紫色条带,绚烂的让人有一瞬间的眩晕。
这样的颜色,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珞薇眼睛酸胀胀的,天地也跟着眩晕。
“你说要我放弃吗?”
胸口那里窒息的疼,她把寒冰箭掰成两半!
“可是现在已经由不得我决定了呢……”
明紫色条带上,娟秀的小字仿若正在对着她冷笑:
六月初六,天虞山断合顶。
佛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她求而不得,便要她爱也别离。
……
“决定了吗?”
“是。”
“需要我帮助什么?”
“三千精兵。”
羽千夜诧异地抬头,“你要攻打的是汜叶神族,就只要这些?”
镜古看着椅子上手脚都被捆住的人儿,眼底的冰霜更深一层。
“三千将士是用来对付离泾南的,南海,根本费不着这些。”
“好大的口气!”
羽千夜眼中闪过些许赞同,“好,我给你!”
镜古盯一眼椅子上的人,转身离开。
“合作愉快!”
羽千夜的声音透露出此时的轻松与愉悦,镜古却好似完全没听到一般,大步向前。
羽千夜缓缓呼出一口气,揉揉疲惫的眼角,他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过好觉了。
“还是不肯吃吗?”
他看看桌上早已冷透了的饭菜,视线落在珞薇身上。
“你什么时候放了我,我就什么时候吃。”
“这两天,你已经想尽各种方法逃离了,可正如我所说的,你永远也逃不出我身边!”
珞薇闭上眼睛,这两天,她不止没有吃过饭,甚至也滴水未进,只是勉强维持着吞咽的动作,让自己不至于太过渴水。
羽千夜眼中闪过疼惜,转而又变为更深的愤怒!两天来压抑着的怒火再也制不住,在这一刻砰然爆发!
“离约定之期还有一个两个月的时间,你犯得着现在过去找死吗?!”
羽千夜俯到椅子上,幽深的眼眸里有如大海波涛汹涌。
“她挟持了鹤九!”
珞薇大吼,这一声好似用尽了她所有力气,她的身体因为体力不支而开始痉挛,她忍不住下意识的把身体尽可能的蜷曲,她的鬓角额头开始渗出薄汗。
羽千夜眼中闪过痛惜。
猛然松开椅子扶手,满腔怨愤无处可撒,一掌击向侧方,紫檀木桌轰然炸裂!
“因为他,只是因为他!”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因为鹤九!
她就可以抛下一切,放弃他们之间的约定,甚至不顾自己的性命,就要冲上去找鹤九了吗?
“你有想过她是怎么带走鹤九的吗?鹤九岂是平庸之人,何以任何痕迹都不给你留?霁昀又是如何得知他的藏身之所?镜古手下难道都是瞎子吗?东海难道没有守卫吗?她既然现在就挟持了鹤九,为什么约定之期要定在两个月后?她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去天虞山?这些你有想过吗?你就这样不顾一切的孤身跑去?!”
“那个人是鹤九,他是鹤九啊!啊——”
珞薇满脸通红,身子剧烈颤抖,绳子因而将她勒得更深,有血丝点点渗出来。
“啊——!”
身上的痛远不及心里的痛!
霁昀可以再杀她一次,可以用刀一片片剜她的皮肉,可以把千万种酷刑全都施加在她身上,可是她为什么要用鹤九威胁她?!她已经尝试过失去所有的滋味,如今鹤九就是她的一切,她还要再来一次吗?
“鹤九没有法力了!他没有了!”
珞薇声嘶力竭,泪如雨注,她仿若感觉不到痛,她拼命地扭来扭去,好像身体上的痛能够缓解心口那种被噬骨钻心之痛。
羽千夜心疼不已,她有多疯狂地虐待自己,他的心就有多痛!
指光一闪,捆绑着珞薇的身子陡然断裂脱落。
珞薇浑身止不住抽搐,汗水浸濡了头发,豆大的汗珠顺着头发滴落到地上,她的腰上,手臂上,一道道鲜红的血痕。
羽千夜只觉自己痛得快要无法呼吸了,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怨怪过自己。这些伤口都是他造成的,这些痛苦都是因他产生的,她变成这些,居然是因为他!
“我妥协。”
一下子失去支撑,珞薇头脑眩晕,又在犯恶心,眼前一黑,软倒下去。
羽千夜立刻俯下去接住她。
“全都像你妥协!”
温热的气息喷在珞薇耳边,珞薇神识清醒了几分,眼前还是恍惚的,喃喃道:“鹤九、鹤九……”
“这句话我只说一次!”
掌心覆在他的后背上,羽千夜为她缓缓注入灵力。
“只有一次!”
珞薇颤巍巍睁开眼,好像她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到她浑身酸痛地醒来。
羽千夜逆着光,背对着她。
“我已经派人去天虞山查探了,最迟三天,一定可以知道鹤九的下落。”
他一袭白衣,伫在白光里,粲然得好似不属于这个世界。
珞薇惊叹,羽千夜周身总是有种莫名的仙气,虽然他是一个魔。
“天虞山门规芥蒂森严,阴魔根本连露华殿都无法靠近,要怎么……”
珞薇突然一顿。
阴魔,妖灵,在除了天虞仙试地时候,的确无法靠近露华殿,可是,在天虞山,还有另一类可以自由穿行。
鬼魂。
“你去找了琰鸢?”
“他欠我的人情,可不止这些。”
羽千夜负手而立,仿若已经跟纯白的光影融为一体。
“对不起……”
珞薇勉强恢复了理智,她这样冲动,确实是在置羽千夜于险地。
“你欠我的,也不止这些。”
羽千夜转过身来,隐匿在暗影中的脸没有一丝温度。
“你要我怎么做?”
“你会听吗?”
“……”
“阿枚跟你关系很好吧?”
珞薇身子抖了一下,“你别打她的注意!”
“是吗?”羽千夜冷哼,缓缓逼近。
有如冰山倒塌般的阵势压迫而来!
“汜叶珞薇,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
他闲庭信步般,一步又一步,很慢也很快。
“心慈手软?大爱无疆?”
他像是从雪地走出来的仙人,纤尘不染,可是他幽深如冬天结冰的深湖一样的眼眸却震慑得人心发颤。
“冷面君子?先礼后兵?”
他每一步都走得那样轻盈,就像踏在雪地里,每踏一步都有雪花纷飞。
那样的冷,那样的彻骨寒冰。
“还是侠肝义胆,仗剑天涯?”
他面若寒霜,每走一步,脚下都结出一层冰霜。
“如果我告诉你,镜古的毒是我下的呢?”
珞薇猛然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盯着羽千夜。
“他不接受我给他的,那么我就要强迫他接受。只有他接受了我的恩惠,他亏欠于我,他才会成为我的人,这才是用人之道!”
——咔嚓!
冰面碎裂的声音。
“所以,我的忍耐,我的退让,从来只有一次!”
那也仅仅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三月的天,陡然下起雨来,雨势不大,一滴滴尖锐得却好似银针,扎在人身上,钻心的疼。
“想让我不动阿枚也可以,看你怎么表现了。”
说罢,拂袖而去。
珞薇坐在椅子上,像皮球泄气一般瘫下来。
“你终于……肯威胁我了。”
酸涩的泪水缓缓滑落,她居然松了口气,她居然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