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户部和御史台之间的斗争告一段落,但是双方心里都明白,这场争斗并没有真正结束,于承平与邵安的拉锯战才刚刚开始。
然而这场斗争,看似只有两方,实际却扯进来了四方。虽然御史台没直接找刑部麻烦,但蒋嘉闵从于承平的态度中得知,自己到底还是牵扯进来了,现在后悔已晚。自那日他答应了邵安,就已经不知不觉的上了贼船,归入了户部的阵营。
而受牵连的何止刑部,甚至连大理寺也不可避免。由于冯彻的翻案重审,给所有人一种错觉,以为大理寺是御史台那边的。
朝廷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形成了新的党派,党争初现。皇帝想起昔日晋王党和太|子|党之间的争斗,心中倍感担忧。恐将来党局既成,互相报复,实乃亡国之象也。
念及此,皇帝明白,群臣无首的局面不能再持续了,是时候该拜相以统领群臣。
于是皇帝找来孙敕单独谈话,一本正经的问道:“谏明认为,何人可为相?”
孙敕十分警觉,回禀道:“此等大事,应由上裁,臣下不敢置喙。”
“言者无罪,爱卿但说无妨。”
孙敕抬头迅速看了皇帝一眼,见圣上面色平和,毫无异色,便试探性的说道:“臣愚钝,窃以为邵珺义可行。”
但皇帝却质疑道:“邵安入仕时日尚短,年纪尚小,如何统领群臣?”
“甘罗十二岁为上卿,可见有才不在年高。”孙敕分析道,“至于邵珺义的能力,皇上心里比微臣更清楚。
“朕是清楚,但群臣不知其才能,他何以服众?”
孙敕现在终于明白,这才是此次谈话的目的,于是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臣坚决支持邵珺义,愿助他登上相位。”
皇帝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结束了此次谈话。孙敕猜的很对,皇帝心中最佳丞相人选的确是邵安,唯一担忧的是怕他难以服众。现在有了孙敕全力配合,则可安心许多。
孙敕回到吏部,立马叫来下属彭源平,对他说:“皇上已明言,确定了继任丞相之位的人选。”
彭源平两眼发亮,直视上司,心中惴惴不安,一副又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的样子。
孙敕懒得吊人胃口,直接公布答案,“是户部邵大人。”
“什么!”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彭源平问道,“皇上怎么会选他?”
比起彭源平的吃惊,孙敕则淡定许多,波澜不惊的说道:“皇上提升邵大人为户部尚书,就是有意栽培他。如今选他也是意料之中的。”
彭源平在邵安升户部尚书时,同样有些不妙的预感。可他万万没想到,皇帝真的如此迫不及待的启用新人,这么快就想拜邵安为相了。当然皇上这么干,势必会引发众人不满。比如现在,彭源平的不满就当即爆发了出来。
只听他道:“邵安那么年轻,皇上居然委以重任。而孙大人您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倒被邵安给压下了。”
可孙敕不但不领情,反而怒斥他道:“莫要诽谤邵大人,邵大人之才,在我之上。皇上圣明,观察入微,这才挖出邵大人,没有使明珠蒙尘。”
彭源平见孙敕是真生气了,再也不敢顶撞,说邵安的不是了。
孙敕慢慢平息怒气,继而开口道:“告诉你此事,一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二是要给你派个任务:立刻去给吏部所有人传话,明日朝会,皇上提议丞相人选时,让他们都支持邵大人。”
“大人您真铁了心支持邵珺义?”彭源平还是不死心,“他邵珺义科考时您乃主考,算起来可是您的门生呐。要是在前朝,哪有门生压倒师座的道理?”
“还敢胡言!”孙敕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气又被激起来了,“本朝一向禁止科举师座门生之风,难道你忘了当年的科举案了吗?”
说到十几年前的科举案,可真是杀人数千,菜市口的地都被鲜血染红了一层又一层。那情景,让人至今难以忘怀,故而近年来再无人敢去拜师座,收门生了。
虽说当年科举案杀人无数,血流成河,但的确刹住了愈演愈烈的科举朋党之风。若不如此,主考们个个视天恩为己恩,视士子为家臣,长此下去,这天下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见又惹怒了上司,彭源平缩缩脑袋,真的不敢多嘴了。
送走彭源平后,孙敕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去见见邵安,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孙敕到户部时,见邵安坐在大堂,浅笑着给下属们安排调度。堂内大小官员正有条不紊的忙碌着,连带着户部上下都处处洋溢着安宁祥和的气氛。
毕竟户部刚刚经历了一番恶斗,好不容易大胜,众人自然是心情愉悦,对他们的新上司邵安也不再排斥了。
等邵安交代完事情,一抬头才发现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孙敕,忙起身告罪,并请孙敕去后院书房叙话。
“看着你们户部一片祥和,连我心里都倍感轻松。”孙敕一边喝茶,一边说道,“你上任这才多久,户部就被你拧成一条绳了。”
邵安笑着调侃道:“这可得谢谢于承平呢。要不是他,户部哪能变得这般团结?”
孙敕也打趣道:“于大人要听了你这番话,那得气出病来啊!”
两人闲扯几句,孙敕言归正传,问邵安:“你还记得那日,我曾恭喜你即将荣登相位吗?”
那是邵安刚刚升任户部尚书时,孙敕说的话。时隔不久,他当然记得。
看邵安点头,孙敕笑道:“果不其然,珺义你宣麻拜相的日子不远了。”
邵安闻言心头没有半分喜悦,反倒紧锁眉头,为难道:“大人,在下……不想为相。这丞相之位,本该是您的。”
“邵珺义!”孙敕也拉下脸,神情严肃的说,“你真的不知道,皇上为何要拜你为相吗?”
俗话说当局者迷,饶是邵安再聪明,也比不上孙敕旁观者清了。
“皇上任你为相,一是因为你的才能,二是因为你的关系广,三是因为你乃行伍出身。”孙敕逐一解释道,“你自幼在皇帝身边,由皇上亲自教导。入仕后,兵、刑、吏、户四部皆任过职,而这四部是朝廷中枢所在。试问天下官员,有几人能通晓四部事宜?至于关系,也可以说是你哥哥的关系。你哥哥爱广交朋友,现今朝中武将大多与你哥哥交好。若你为相,军方必定全力支持。文官集团也不必担忧,我能够帮你。”
邵安神情恍惚的看着前方,没想到时至今日,洪义仍能在毫不知情下,提供给他帮助。
“而第三才是尤为重要的。皇上雄才大略,立志要开创盛世。而要达到这点,首当其冲是要平边患!”孙敕喝口水,抿抿嘴继续说,“我朝一直是以文驭武,可文人既不懂军事,又看不起武人。这才导致内斗不止,战事连连。若你为相,与你哥哥文武双璧,将相一心,何愁边患不靖?”
一番话说下来,如当头棒喝,让邵安瞬间清醒。
听着孙敕苦口婆心的说着,邵安还是多疑,毕竟孙敕只离丞相之位一步之遥而已,他不信世上真有人能放弃那个位置,便道:“可大人也算较为符合条件的,当年您也是随过今上出征西瓯啊。”
“那不一样。我是以监军身份去的,军队中最反感的正是文人监军。另外廖鸿煊罢相之事,是因我的弹劾而起。他本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但若皇上拜我为相,将来世人就会因此说我蹊田夺牛,取而代之。”
邵安目瞪口呆,心中震惊:难道孙敕下死手弹劾廖鸿煊,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他邵安铺路吗?
“大人此等深情厚谊,在下承受不起。”邵安起身作揖。
孙敕扶起他,“我这么做,不全为你,也是为了实现皇上的宏图霸业,为了还天下一太平盛世。”
邵安还是摇头,这顶大帽子扣下来,真是压得人喘不过气啊。
“你莫要推辞了,我早说过,这相位,你该得!明日朝会,提议此事,你要做好准备。”说罢生怕邵安再拒绝,直接起身推门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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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孙敕所言,第二天大朝会,皇帝出其不意的询问群臣,“如今丞相之位空缺良久,诸位爱卿认为,何人可担此重任?”
皇帝一石激起千层浪,惊呆一帮朝中重臣。臣子们事先既没个准备,也没摸清楚皇上的心思,现在皇帝冷不丁的直接询问,谁人能对答?
当然还是有人能对答的,比如孙敕就站了出来,说道:“臣推举户部尚书邵大人。”
群臣继被皇上问话吓到后,接着又被孙敕答话给惊住了。刚刚孙敕出列时,很多人还当他要毛遂自荐呢。结果他推举的另有其人,还是近日来出尽风头的邵安。这到底是真心推举,还是抛砖引玉呢?
在群臣的注视下,邵安也出列了。他看了一眼孙敕,又微微抬头仰视皇帝,“微臣资历较浅,不足以担任丞相之位。微臣推荐孙大人为相。”
廷下百官面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还略带点鄙夷的笑容。心中猜测他们俩这是串通好的吧。先互相推荐,再三推四让,最后孙敕会勉为其难的接任丞相一职。
这种戏码,见得多了去了。但这是面子上的事,该做的必须要做,还要做的漂亮。这点大家都心里明白,只等着静观下文呢。
然而下面的发展,实在是大大的出乎他们所料,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