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要查宫变谜案,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毕竟当事者已是死的死,走的走。至于朝中那些太子余党,更是三缄其口的。
幸而邵安在杭州办案时,曾问起晋王当年宫变之事。晋王与邵安乃知交,便一五一十的将他知道的全说了。
邵安便将晋王的话原原本本的告知冯彻,“据晋王言,在宫变的前一日,今上邀他一起出城打猎游玩,这才让他躲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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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退回到宫变前一日,永康二十一年,十二月初六。
“骑马狩猎?你没听错?”晋王苏瑾琪听小厮说安王邀他去狩猎,顿时比听到李洪义要读书,安儿要学武更为惊讶。没想到他这每天只会努力办差,刻苦练兵的五哥,居然要狩猎玩耍?
可怜的小厮跪在地上委屈的说:“刚才安王府遣了人来说的就是这句话,奴才没有听错啊。”
苏瑾琪高兴的跳起来了,只要能有乐子,才不管他五哥为何忽然变了性情,立马答应道:“去回复安王府的,说本王马上来。”
已是冬天,但太阳当空高照,晒得人暖洋洋的,连骨头都酥了。晋王兴高采烈的带了几个护卫来到城外皇家猎场,便看见安王早已在那等候了。
“五哥,今儿怎么有空来玩?”
安王没有答话,只想微笑的看着他这弟弟,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一丝愧疚,一丝决绝。
苏瑾琪摸摸自己的脸,不知道五哥为何这样看着他,“五哥,怎么了?”
“无事。”安王淡淡道,“咱兄弟俩很久没有一起狩猎了,今儿就比比谁打猎多。”
“好!”苏瑾琪是相当有信心的,他这骑术箭法可是李洪义教过的,名师出高徒嘛。
一说好后,两人便骑马各自寻猎物去了。一下午下来,苏瑾琪硕果累累的回来了,而安王却没打多少,胜负立见分晓。
安王似乎宠溺的笑说:“看来本王是老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五哥是让了弟弟,这局不算,以后再来?”
“好啊,日后输了,可不许哭鼻子!”安王玩笑道,顺便抬头看看天色,“眼见天快黑了,城门恐怕已关,不如去本王营中歇一晚?”
安王自大胜西瓯班师回京,老皇帝便让安王担任禁军统领,守护皇宫和帝都。
“好。”苏瑾欣然同意,他早就想去禁军看看了。
然而此时晋王不会知道,这一决定让自己躲过一劫,救了自己一命。
苏瑾琪与安王晚上仍在营中喝酒谈笑,丝毫没有感到危险的临近。而变故,突如其来。只一夜的功夫,外面天下已改,换了人间。
酒足饭饱,苏瑾琪辞别安王,在军营里凑合一晚。睡至半夜,忽闻丧钟高鸣,宫中骤起丧讯。永康二十一年,十二月七日,帝崩于钦安殿。
苏瑾琪闻讯恸哭,可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清晨,晋王府小厮冒死拼杀出府,赶到城外禁军,带来更大的噩耗,“王爷、王爷!不好了。宫变……宫变!太子反、太子反!”
苏瑾琪和安王听见后大惊失色,安王到底持重些,对小厮道:“到底发生何事,你且慢慢道来。”
“是。半夜时分,丧钟响起过后不久,太子殿下派人说请晋王爷进宫。小的们就说王爷出去狩猎了。太子的人不信,就直接率兵闯入府中……现在晋王府全乱了,他们见人就砍……”小厮浑身发抖,断断续续道,“太子发动宫变,要杀主子您啊!听说连淑妃娘娘都……已被逼……殉葬……”
“母妃她……不可能!”苏瑾琪已近乎疯狂,口中大叫,“我要进宫,我要去见母亲。”
小厮哭劝:“主子您可不能去宫里,太子要杀您啊!”
安王让人按住苏瑾琪,沉着下令:“宫内估计已被太子控制,晋王府也不安全。这样,你先留在此处,这里有禁军把守,太子不敢胡来。”
“不,不!我一定要进城!”苏瑾琪大哭大闹,拼命挣脱牵制他的人,打算冲进城去。
众人强扭不过他,安王只得同意,“你执意如此,那本王派队人马护送你入城。”
晋王带兵入城,发现长安呈现出萧条景象,繁华的街道内是空无一人。官员们都不去上朝了,老百姓也听见风声,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主子,去江尚书府吧。”小厮劝道,“宫里肯定进不去,去找江大人想想办法吧。”
苏瑾琪现在也从冲动中冷静下来了,这时也心中害怕,六神无主。便听从小厮建议,去找舅舅。
但是一到尚书府中,晋王才发现为时已晚,舅舅府中已遭横祸。
苏瑾琪呆呆的站在吏部尚书江恒宇的府邸中,只见大门匾额被毁,大厅窗户被砸,古玩书画被撕坏扔在地上……院中都是被一剑杀害的家仆,个个死不瞑目。他们的鲜血汇集成红色的溪流,蜿蜒盘旋,真乃人间惨象。
苏瑾琪觉得两腿发软,不敢再踏入内院。他怕看见舅舅、舅母等人的尸体,让他如何面对。
“你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人。”苏瑾琪命令小厮道。
其余护从也帮忙处理尸体,苏瑾琪看着众人来来回回的搬运尸体,看到死者或愤怒、或悲伤、或惊恐的遗容,吓得“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此刻天色渐明,旭日东升,红艳艳的日光将半边天空映照的仿若火海,却比不上这里的血色艳红。阳光暖人,却暖不了苏瑾琪的心。
苏瑾琪在日光的沐浴下坐了很久,久到不知自己在等什么。是等舅舅的死讯,还是那万分之一的生机?
终于,小厮奔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主子,江、江大人还活着!”
“带我去见他!”苏瑾琪忽然有了力量,一下子站了起来。
可等他来到舅舅面前,才发现事实并非想象中那么美好。舅舅虽活着,却也只剩一口气,是为见晋王而撑着的最后一口气!
此刻江恒宇满身是血,双手颤抖的抓住他的衣袖,对他说:“晋王,快跑。太子发动宫变了。”
苏瑾琪此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与恐惧,他流着泪问他舅舅:“母妃死了,现在怎么办?”
“去找安王……他领禁军……快去找他。”江恒宇喘着粗气,已是行将就木,“快跑,快跑。去找安王,去找刘咏舟,去找董……”
话未说完,头一歪,没气了。
苏瑾琪抱着他舅舅的遗体,痛哭流涕。他又觉得这一切像是个梦,舅舅乃堂堂吏部尚书,怎么会如此悲催的死去。
“不可能,舅舅不会死的。”苏瑾琪已进入疯癫状态,口中喃喃自语,“这是梦,这是梦!”
“晋王爷,太子的人随时会来,还是赶紧离开这吧。”一侍卫劝道。其余人也是这个想法,都期待的看向苏瑾琪,但苏瑾琪依然一动不动,对他人所言不闻不问。
小厮眼见这样耗下去无益,拽着苏瑾琪的袖子哀求:“主子,快点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苏瑾琪茫然抬头,环顾四周,完全没了主意的,“现在去哪?”
小厮也没主意,还好安王派来的侍卫事先得到过吩咐,便道:“安王吩咐,若无去处,暂避于安王府。”
地点一定,众人说走就走,带着晋王一路飞奔冲向安王府。安王府这日也是大门紧闭,府内众人皆不敢外出。此时听有人敲门,看门的下了一大跳,再一看门外站着的人正是太子殿下追杀的对象;顿时三魂吓掉两魂,连忙跑入内院禀告王妃了。
多亏安王妃赵氏处事从容不迫,听闻晋王身边还有禁军的人,便猜到是安王的意思,忙让下人去开门。
晋王进府后,依旧惊魂未定。王妃赵氏急忙命人给晋王煮姜汤去惊,又命人紧闭大门,让护院骑奴等全都拿上武器,和那队禁军一起做好防备。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太子就听到了风声,亲自率人来安王府敲门了。王妃赵氏当然不傻,任凭外面的人如何喊,就是不开。外面的人不耐烦了,直接开始撞门。
进攻开始!
外面的人用木头撞门,里面的人海战术顶门,双方僵持不下。王妃赵氏在此时显示出了她的镇定和不迫,令所有内眷都躲入内院,故而王府内并未出现混乱地状况。
听着外面一声声“咚咚咚”的撞门声,王府内此刻人人自危。侍卫们紧握手中武器,做着最坏的准备。而屋内女人都蜷缩在一起,静静等待。但是平静中依稀听闻有女子低声啜泣……
幸而这种危险时刻没有持续多久,安王终于率领大队人马赶来了。
太子的兵马虽然也多,但较之安王统领的正规军,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双方混战没多久就分出了胜负,太子兵败如山倒,被禁军团团包围,最终溃败,绝望自尽。
一场宫变就此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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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安讲完,冯彻陷入了沉默。果然当事人述说的远比案宗中记载的更为惊险恐怖。在那场宫变中,太子死,淑妃亡,晋王党人多被杀害。然而这样一场血腥宫变,在史官妙笔下,便会轻描淡写地抹去那些惊涛骇浪,血雨腥风,字里行间中只余下一派盛世太平。
当然,在冯彻这种断案好手眼中,立马就能看出宫变里暗藏的种种疑点。冯彻分析道:“众所周知,先帝去世时没有留下遗诏。既然如此,太子继位名正言顺,为何要去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