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外人不多,进去才发现排队买票的一群群。找个队伍最短的,举头欣赏墙壁上光鲜的海报。今年贺岁档的片子特别多,每出一部骂声四起。是否真的难看他没留意,这一部被骂的比较少。买票的观众裹个严严实实,活似会行走的人体棉球。唐峥开始流汗了,把防寒服解开,悄悄扇着风。来的不晚,看人数买得到票,他百无聊赖随队伍移动。
进场,找个座位,三百人的场地快坐满了。灯光关闭,首先播放广告。唐峥握起十指,认真看起来。
电影讲的是个悲剧呀,唐峥认为,对于这类片子,他保持看过就忘的宗旨。否则连续几天没法忘掉,至少画面拍的精美。逐步抽离本身意识,任由银幕上投射的影像牵引他。说起来,即便改编自历史的电影,本身依然是梦幻。过去的事没亲眼亲身经历过,现在的事所认为的仅止于自身感受。而这经验往往覆盖于经验视角等限制之下。人们接触到的事实是多么狭小啊。不自觉间,唐峥眼里晃动的人物仿佛木偶戏似的不确实。他们说的话一句听不明白。难以克制的倦意袭来。他前边俩观众忍不住流起了泪水,其他人目不转睛被剧情所吸引。唐峥孤单的隔绝在他们之外,无论多么悲壮,他感受不出丝毫波澜。画面,言语,全部丧失了意义,银幕白花花的逼近,水花扑面而来。
唐峥拿手去挡,通过指缝看到了船上的老妇人。他端坐船上,单手枕头,一手够向水面,荡起串串涟漪。啊,水的对面陆地在晃动,是村子?光秃秃的红砖垒成,大小差距离谱,他认为称作次品建筑博物馆才合适。小船靠拢陆地,建筑群轮廓鲜明开来。没人,这些建筑代表了他们的居民,妖娆的展现各色风姿。唐峥说不出这直觉来自哪里,心里有这念头就是了。小船微弱振动,刹那间停靠这块土地上。他不确信要不要上岸,只见老妇人掉转船头,准备划向来时的位置。
唐峥双脚离船,蹦下乌篷船。来过这儿?地面的触感无比熟悉,奇怪的房子门犹如老照片上童年的伙伴。他的某一部分苏醒了。推着他走入建筑物中。太乱了,根本是个迷宫,这难不住他,他的双腿自动带领他行走。每走一步,距离某件事更近一分。走啊走,他褪去了衣物,脚底的触感变了。墨蓝厚实的艳丽毛发天然而生,四脚轻盈,快步如飞,原本无人的迷宫各种奇怪的家伙走来走去。
天际上蔚蓝深邃,电信公司的天线高耸,以及某座双子塔闪闪发亮。阳光照进他的瞳孔,没入漆黑无光的眼珠。他举手挠鼻子,赫然发觉是只前爪。
“啊!”唐峥再度惊醒,影院的人连连道歉。
“对不起,先生,散场了。睡在这里会感冒的。”
他脸红的拉起防寒服,低头离开放映厅。完了,梦没结束,他的神经恢复不了了吗?
沮丧的迎来夜晚,唐峥吊在运动场单杠上,浑然不觉那上面结起的冰霜。他心底小小的期盼朱铭出现。好找出推翻他怀疑的话来。不出意料,人家不来。回忆他做过的这个梦,一连串细节提醒他这个梦隐含了什么。最初水上没船,他徘徊岸边,尚未意识到什么。后来船来了,头回没上船,第四次才坐上去的。然后是陌生的男人与他同乘,离开岸边就成了怪物。这个星期,他自个成了怪物,直到登岸。
手心冰而且痛,已经粘单杠上了。唐峥咬牙挣开,眼看着掌心上冒热气,居然毫发无伤。他不信邪的使劲锤上拳,哇,痛觉仍然正常。
冻结的土地下闷声闷气传来回应:“来了来了,真是,赶着投胎啊。”
唐峥目瞪口呆,青石地面凭空取代了脚底的泥土,墙壁,砖瓦,屋梁,纷纷浮出空气。大灯笼气球般鼓起,各式盆栽飞上头顶,酒坛子骨碌碌乱滚,自动堆起。桌椅板凳满地爬,声音的主人哈欠连天,胳膊下夹个菜单,没精打采杵他眼前。
“住店?吃饭?今日本店准备了特色腌萝卜,免费供应。”
唐峥已经麻木了,任由他口沫横飞,刻意忽略他屁股后面说黄不黄,说红不红的大尾巴。暗自咬个舌尖,差点叫出来。正要走,脆生生的招呼声代替伙计沉闷的介绍。
“这位客人面生啊,哪儿人哪?”老板娘徐徐走出,发髻油亮,插根镶金发簪。朱唇贝齿,素白的衣衫一尘不染。很热情,一个招呼打消他逃走的念头。伙计回头收拾桌椅去了。
“我,本来是找人的。我不知道这有家酒店。”
老板娘眼底不知名的锋芒闪了闪,大方的问:“不知客人要找谁?”
唐峥舌头笨拙的卷动:“他叫朱铭,大概吧。”
老板娘表示遗憾:“朱先生他不常来,恐怕你会失望了。客人头回光临,本店免费奉送这顿饭。请不要推辞。”
话客气,绵里藏针的意思他听得出。现在不是考虑这世上有没有妖怪的时候,他无奈的对现实投降了。
老板娘风一样飘走,片刻端来茶点。茶水翠绿,浓香宜人,喝进嘴里,舌头都染满茶香。糕点就四块,分白红橙绿四色。装在巴掌大的瓷盘里,一个个做成花瓣似的,层叠有序。他小口品尝。老板娘自称红玉,闲来无事开家小店打发时日。
介绍过店里的招牌菜,话题转到他的身份上。这该怎么说,总不能张口说我是人,无意中闯你店里来的。八成会被扔进厨房做人肉套餐。妖怪不都吃人吗?等等,难道他今后也要吃人?
“我实话实说了,我只见过朱铭一面,他说了些奇怪的话,说我是混妖。呵呵……你说他是不是说谎啊?”他干笑。
老板娘没表示。
“我说,你们,是妖怪吗?我知道这很傻,可是这么大间酒店,蹭的长出来,还有你那伙计。我只是要确定这一点。”
“肚子难受吗?”
红玉问,唐峥下意识摇头。没摇两下,他的胃翻江倒海,整个抽成一团。并且蔓延向其他内脏,他的肠子好像打成了结,心脏要跳出嗓子,肺不停的哀号。
“你为什么要杀我!”唐峥滚下凳子。
“原来不是,客人,我先赔个不是。你的来路不清楚,我只好试探过再说。这糕点对妖无害, 对人是毒。你身上的妖气虽淡,总盖过你的人气,疼阵子就好。珠子,背客人歇会儿去。”
恍惚间唐峥听到许多声音,吵闹的很。夹杂古怪的腔调和语言,他没去动物园啊。一个口吃的男人说:“呸,天天给我吃什么狗粮饼干,吃的我舌头快报废了。溜肥肠,炒肝尖……这才是我要吃的呢?”另一个尖尖的嗓门回应:“对啊,他一没事就搂着我不放,说一大堆傻话,听的我要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