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压抑,窒息。
徐白死命推开压到身上的重量,挣扎半天探出只手。另一个人拉住
他,顺着那个方向他爬出泥土。
他们身处群山中。山峰萧瑟,空气冰冷,应该是冬天。
徐白吐掉嘴巴里的泥,问:“这是什么鬼地方,害得我像老鼠似的
钻地洞,憋死我了。
赵允身上干净许多,他放出一群蜜蜂,先行侦查一番。
此处山峰林立,彼此独立,好似碗形。他们出现的位置是山脚,抬
头看去山的坡度极陡,爬上去不大可能。每座山高不过五百米,距离
两百到四百米之间,山上无草,树木参天,数量稀稀拉拉不超过一百
棵。
此时太阳快落山了,昏黄的阳光,裸露的泥土,形成色彩单调的油
画般的景色。
徐白仰起头,深呼吸,判别气味分布。
“泥土是自然的,但不是山里的味道,更接**原。闻不到活的动
物,尸骸气味比较重。”他说道。
赵允:“范围太大,我们等侦查结果出来再行动。”
他本就喜欢呆着不动的生活,不一会儿从口袋掏出个小本子专心的
写起来,徐白可忍不住,没半小时憋的四处乱蹿。围着身边的小山爬
来爬去。
“土质发黏,蛮肥沃的,树干质地特别硬,天快黑了!”徐白百无
聊赖嚷嚷,嘴中呼出阵阵白气。
赵允伸个懒腰,点头:“嗯,挺冷的。”
徐白抓头。
阳光迅速隐遁到地平线下,黑夜接管了这个世界。赵允头顶上盘旋
起十来只萤火虫,每只照明能力相当于二十瓦白炽灯。照亮周围数米范围。
眼见徐白无聊到抓虫子玩,前去侦查的蜜蜂终于回来了。
蜜蜂停到他手心,挪动身体,不时振动翅膀。赵允解读出大致位置
及环境,对徐白说:“别玩了,找到他了。”
“太好了,我快闷死了。往哪儿走?”
赵允让蜜蜂为萤火虫带路,三个光团飘忽着向后飞去。
大小不一的山峰剪影影影绰绰,给人不祥之感。萤火虫的光照在徐
白脸上,虽然他神态轻松,赵允看在眼里油然生出陌生鬼祟的情绪。
这可并非他的真面目,突然见过他另一张脸,暗藏的恐惧心理翻腾到
意识层面。
人对狼总是敬畏的吧,不管你是如何形容他们的。自己是否靠他太
近了,黑虎一脸凶相,本能的会对他保持距离。徐白则很容易令人放
松警惕。但毕竟狼不是宠物狗,他也绝不会当自己是人类社会的宠
物。随便接近,不知道会碰到什么危险。
徐白侧头,赵允目光游移到前方黑暗中。
“你,想什么呢?”
希望是多心了,赵允从他眼里解读出少许威胁的意味。哦,是气味
的关系吧。据说犬类可以通过气味嗅出人的情绪,天色这么黑,他看
不清赵允的表情。
“你在另一边是做什么的?那么好的刀法,练了不少年?”
徐白笑了,他的牙很白:“做什么,跟我老爹后面管理自家的领
地,找东西吃,练点妖术,做些日用品。男耕女织,一般的传统生
活。我住的地方同类少得很,各家管各家的领域。想不到你还是怕
我,嗯,我该高兴还是生气?”
赵允:“四条腿的我不怕,两条腿的说不准。毕竟,我的生活你清
楚,你的生活我所知不多。”
徐白吐出长长一口气,好像自嘲。他偏开两步,两团碧绿的冷光淡
淡流动,清冷,警惕,没有赵允想象的阴森,作为警察时的徐白的温
和同样包含进去。另一个外表只在黑暗中显出轮廓。
赵允的心跳加快一些,等到心情平复下来,他对徐白微微一笑。
走过五个山头,他们走近一间客栈,从外形上更像古装片里的道
具。客栈分两层,宽不过二十米,长方形,门口挂俩红灯笼,映得客
栈大门红彤彤。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想必要找的人还未睡觉。
徐白敲门。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声传来:“来啦。”
门开了。开门的人是个旧时老掌柜式的男人。头发已经开始花白,
身材富态,穿身大褂,留着胡子,圆脸,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眯眯
的。利落的将他们迎进门。
“二位,请进。这么晚赶路够辛苦的。”
“是啊,先给我们弄几个菜,你这儿还有空房吗?”赵允。
“空房有,你们先吃着,我叫人打扫一下,保证干净。”老掌柜朝
后面喊了嗓子,一个跑堂的揉着眼睛走过来。
“客官,想吃点什么呀?”跑堂的半睡半醒。
徐白:“有馄饨的话要三碗。”
“好嘞,您二位稍等。”
店面没什么特别,四五张桌子,算账的柜台一边是进厨房后院的
门,一边是上楼的楼梯。柜台上一盏油灯,不大会儿老掌柜给他们桌
上另添了一盏,好歹看得清菜。
徐白打量完店内摆设,想起个问题:“吃饭住店要花钱,可我们那
儿来的银子?”
赵允:“你也太实在了,这全是假的,你又没吃到什么,何必给
钱。再说我们付账前他就清醒了。”
馄饨端上桌,热腾腾,气味诱人。徐白抓过筷子,小心尝口,味道
正常。
“吴大爷居然来做掌柜的,他以前做木匠的呀。你看出什么门道
了?”徐白大口吃着。
赵允:“暂时没有。当个旁观者,合适时候帮点忙,虚空自然就破
除了。”
徐白拉过第二碗:“听上去难了些。不过说什么都要救他出来。等
下你休息,我监视。”
吃完之后,他们在那个跑堂的带领下上到二楼,找间空房住下。
客房里有两张床,一张小圆木桌子。跑堂的替他们换上热水,然后
继续睡觉去了。赵允放下包,打开窗户。
天地间黑乎乎一片,连星光都看不到。这种客栈会有生意吗?徐白
坐在桌子那,侧耳倾听。
时间一分一秒流走,赵允感到困了,趴桌面上打起瞌睡。徐白安静极了。因为这里实在太平静。
房间里再怎么干净,一两只虫子的动静总该有。隔壁空荡荡,窗外气流凝固一般,一丝风都吹不进来。关上门后犹如一个封闭空间。
看眼表,一点多,正是他最精神的时候。他推开门,本来微弱的摩擦声放大无数倍,刺激着他的神经。感官不起作用真难受,弄点声音出来可以让他确定自己耳朵还在。
上楼梯后一条过道连起五间客房,过道上朝下看整个大堂一览无遗。他们住最里面那间。
脚步声,从厨房那边传来。是那个伙计,停到柜台。“当”,放了个东西在柜台上,然后返回厨房。另一个脚步声,走出柜台,徐白没动。
老掌柜双手捧个大瓷碗,瓷碗直冒热气,上面一层油光。闻上去肉香浓厚。他看见徐白站在门口,笑了一下,敲响第一间客房的门。
“爹,肉煮好了,我进来了。”老掌柜毕恭毕敬。
等上快一分钟,他仍然半弓腰背,一脸谦卑的侯着。
“啊。”房内一声苍老嘶哑,有气无力的回应。
老掌柜赶紧腾出手来开门。但那只碗看上去挺重,他又端了好一会儿,吃不住劲,眼看手一哆嗦。
徐白快而静的挪到他身边,看似不经意扶住那只碗。
“掌柜的,小心哪。”
老掌柜:“麻烦你了,老了,不中用了。”说这话时,门已推开一条缝隙。徐白瞧见里面床上有个人,盖着被子,床头那一张矮桌。所用的物品精致高档,被面似乎还是丝绸的。
老掌柜走进房内,完全转过头前,恭敬的摸样被疲惫与憎恶代替。尽管是一眨眼间。
另外三间全空着,闲置有段日子了。徐白回到房里,赵允正大啃炸鸡腿。
他丢个鸡翅到嘴里,几口咽下肚,对赵允讲刚才的事。说完再抓起咸肉,吃馄饨时觉得饱了,三小时不到饿的厉害,早知道晚饭不省了。
“我也发现一个问题。”赵允舔着手指头说,用力把鸡骨头扔到窗外。
一秒钟,鸡骨头以相同速度飞回屋内。
“我们出不去了。空间被锁住,我估计八成不是好事。”赵允。
“像你说的,静观其变。”对于这类状况徐白反而兴奋起来。
次日,外面下起了大雨。道路泥泞不堪。
客栈大门开着,雨水密集得遮住远处群山。他们俩到大堂吃早饭,房内光线不比晚上亮多少。
“好大的雨,看来今天走不了了,是吧,徐白。”赵允说。
徐白点头:“这天气,说下雨就下雨,得,多花一天的钱。”
赵允喝着茶,欣赏雨景,徐白半闭上眼睛休息。
伙计凑上前来:“嘿嘿,二位,您看这天实在不好,那就多住两天。房钱可以少算点,我们掌柜的最大方了。”说话时他总发出种奇怪的杂音,就像是该出的气卡住一部分在喉咙里,要用力挤才行,所以话语中了尖锐的嘶嘶声。一双眼睛眯到只剩两条线,相当猥亵的感觉。
“黄二!客人吃饭你插什么嘴,干活去。”老掌柜一脸怒气,“二位客官,小店还要接待别的客人,实在对不住。雨小了你们就走吧。”
“掌柜的,这怎么回事,开店的往外赶客人?再说先来后到,怎么能为了后面的客人赶走先住进来的。这雨一天半天的可停不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是闹着玩的。”徐白。
老掌柜冷冷回到:“那没办法,本来这店偶尔开门招待定好的客人,你们不过瞎闯进来,收留一晚已是破例。不要再说,你们的钱我不收了。赶紧走吧。”
嗬,气死我了。徐白暗想,我出得去还用你说吗?而且我不想出去。这老头太古怪了。
黄二一直眼珠乱转,偷看他们,这时他躲在厨房门帘后说:“掌柜的,看人家多可怜,反正后面那帮吃完就走。二位不觉得晚些吃饭委屈的话住下来无妨啊。”
老掌柜喝到道:“黄二!!”
“嗵”的声闷响。
楼梯上下来个人。一根檀香木拐杖,白底黑面的靴子,黑色长衫,头上一顶圆帽,掌柜的爹下来了。
“咚,咚……”拐杖敲在楼梯上,迟缓,机械。他露到衣服外的皮肤惨白,盖了层霜似的。褶子叠在一起,随他的动作颤巍巍的。眼神浑浊不清,不知道他看着什么。但徐白感觉他并不糊涂。
老掌柜顿时蔫了,立即跑过去扶住老爷子。他爹一步步连拖带蹭坐下,黄二端来三盘点心和茶水。
“这……两位……客人留……下”老爷子好不容易说完这句,便只顾喝茶了。
黄二大叫:“知道了,东家,我去给二位贵客打扫打扫。”说完蹿上二楼,那叫一个快。
赵允两人对视一眼,徐白对老爷子说:“谢谢您了。”
早饭后回到房里,徐白睡觉,赵允摸出块黑石,细心雕刻起来。
雨下到黄昏,势头小下来。预先商量好似的,一群身披蓑衣,头带斗笠的人由四面八方冒出来,聚集到客栈。
黄二举个特大号的托盘,飞快上菜,上酒。来了三十多个客人,将大堂占得满满当当。老掌柜只顾低头打算盘,任由他的伙计单独应付。
那三十来个客人进屋后仍穿着蓑衣,带着斗笠。赵允盘腿坐二楼过道上,一手支头,看楼下忙来忙去。
客人们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交谈,吃东西前总要先闻闻。饭菜消耗很快,黄二几乎要跑才行。上的菜质量上属于中档餐馆的水平,量又大。很难想象仅凭黄二和老掌柜怎么做出来的。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一屋子客人醉醺醺,叫嚷声吵的耳朵疼。黄二终于歇下来,弄壶白酒,站柜台边直接拿酒壶灌酒。目光冷酷的扫视他们。
徐白走到赵允身边:“吃完了,黄二该动手了。一屋子腥气,熏的我睡不着。”
赵允:“你全清楚了?”
“对,你歇着,交给我处理。”
赵允站起:“好吧,完事了叫我。这把刀给你用,算送你的。”
酒宴结束,这帮人晃晃悠悠走出客栈。徐白一个个点数,吃饭时三十七个,吃完饭三十五个。剩余的进厨房了吧。开黑店吃肉,低级招数。唉,吴大爷,难道妖怪在你心里如此之笨?
客人一走,只见老掌柜收拾碗碟,黄二进厨房一直不出来。东西收拾完,灯也灭了,气氛回归到阴暗平静。
徐白躲在客房门后,耐心等待。
大约四十来分钟,昨晚的脚步声再次出现。老掌柜略显沉重的脚步走上楼梯。
“爹,肉做好了,吃吧。”老掌柜低声说。
门开门关,老头子喊起来。瓷碗摔到地上,老掌柜踉跄地退出房间,老头子听来生气了。停上会儿,他压低脚步下去了。
两分钟后,黄二口里咬把刀,顺过道下的柱子爬上二楼,蹑手蹑脚爬到赵允他们房前,小眼睛凶光闪烁。
作者:荒城2009 回复日期:2009-6-2 14:21:00
他推开半扇门,床上帷帐遮住了视线,模模糊糊看见俩人形。他抓紧尖刀,一步跨进房门。
一只手死死扣住他头骨,“咔吧”脆响,手指第一节穿透头骨。
“呼吸太重,隔到门我都听到了。你的功夫不到火候呢。”徐白站他后侧,左手抓住他的头。
黄二怪叫,尖刀反握,全力刺向他的腹部。徐白收腹,顺势后滑,左手朝下拽,黄二扑通一声倒下。徐白右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他的颈椎,扭断它。
动弹不得的黄二被扔出客房,掉到大堂。徐白一跃而下,全身力量集中到手肘,撞上了他的脑袋。血浆四溅,木屑纷飞。
黄二的躯体皱缩扭动,那身衣服化成乱蓬蓬的毛,四肢也缩短了。老掌柜跳出柜台,绝望的举起木棍攻击徐白。徐白挥起手刀斩断木棍,在老掌柜胸口上一拍,他捂着胸口倒下了。
赵允鼓掌:“真是不错,你做杀手一定能成功。”
“喂,不要侮辱我的品格,我是警察。”徐白抗议。
“我是想说以你的本事做民警大材小用了,不做杀手,做保镖也好啊。”
第一间客房的门开了,那个老的不像人的老头一步三挪,浑身抖的厉害。
他蹭下楼梯,哇哇叫着走向徐白。徐白有点紧张,他要耍什么花样?
一条比人腿粗的蟒蛇咬住他头颅,提到半空。将他卷住,三五下塞进食道。
赵允摸摸蟒蛇下巴,蟒蛇满足的盘起,开始消化食物。
老掌柜醒了,一把抓住徐白的手:“你,你,我爹呢,他去哪儿了。”
徐白向上一点头。
老掌柜看到蛇肚子里的人形,发出让人发毛的惨叫:“啊!完了,我全完了。完了呀。你这把老骨头,你死都死了,还要拖上我在这里等死。吃,吃,你就是要吃。哎呀,我死了……”他打着滚,双手乱抓,两眼发直。
“等他平静点再说。”赵允盯住他,背包里黑石变得发烫。
老掌柜哀嚎半天,声音渐渐减弱。
“吴大爷。”赵允猛的喊道。
老掌柜一哆嗦,眼珠转了一圈,固定在徐白身上。
整间客栈剧烈晃动起来。
赵允跳下过道:“可以出去了,这地方要沉了。”
徐白丢出张饭桌砸开大门,抱起吴大爷冲出大门。客栈片刻间陷入地底,周围山峰一个接一个崩塌,缩小。赵允划开通道,带领他俩离开虚空。
回到吴大爷房里,天还是黑的。
“出来了。”徐白。
那张藤椅干枯,开裂,断成一堆碎片。
赵允:“人救出来了,剩下的事你处理吧,我要走了。”
徐白看看他,说:“嗯,我还要帮吴大爷叫医生,明天见。”
吴大爷出院不久卖掉房子,搬去养老院陪他妈一块儿住了。去养老院总好过死的时候没人知道,他这么对邻居说。徐白去探访过他。吴大爷刚开始不想见他,后来拗不过他,就对他说在家昏迷的两天做了个怪梦。梦到他被困在一片坟地里,他老爹竟然每天要他抓老鼠给他吃,还要只黄鼠狼跟他身边作威作福。他依稀记得见到徐白,大概是因为徐白叫醒的他。但是梦里他还见到过一个人,一身白,遍身死气,他一直要赶他出去,可梦里他老爹却看不出来,没让他走。兴许是白无常呢。
白无常,徐白想笑,赵允可从来不穿白的。但是,这又好像并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