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火车站某个仓库里却热闹起来。
灰扑扑的地面,蒙上黑布的窗户,大门反锁。四盏节能灯照耀下,东天市的妖们齐聚一堂。仓库里只放了三十来把造型各异的椅子和一张千疮百孔的讲台。
讲台下翘首等待的同样各式各样。家庭主妇,办公一族,打扮新潮叛逆的学生,老实巴交的农民工。有个穿西装打领带,皮鞋一尘不染的公司高管戳在其中,餐馆厨房的小工围裙还套在身上。
但最惹眼的是一家五口,一对夫妇,一个孩子,外加俩个不大不小的。他们一律身着睡衣,手上捧罐爆米花,旁若无人的闲聊。
一位老大爷走上讲台:“大家安静了,赵先生要来了。”喧闹依旧。
“赵先生要来了,大家安静。”这嗓子吼的惊天动地,房顶上电灯晃上三晃,顿时仓库里鸦雀无声,静得那六人一家吃爆米花的咀嚼声清晰可闻。
老大爷满意的走下,卡好时间,提前半分钟打开门锁。
十二点整,门开了。赵允左手提个小木箱,大步走进仓库,老大爷立即关上门,手一抹,大门消失无踪。
他走上讲台,小木箱轻轻搁台面上。大部分人目光集中到上面,只有那五口之家视若无睹。
人来的不少,黑虎的抢购行动效果出来了呢。
“咳咳。”赵允照例咳嗽两声,待全部安静下来,他打开箱子。首先是小巧的电子秤,然后拿出放大镜,一只布袋,账册。
俩学生忍不住开口说:“赵先生,听说黑虎上个月下的订单特别大,这次你带来多少呀。”
“不多,”赵允说完台下小声议论起来,“但也不少。”
“哼,那我放心了。你们省点用吧,不够还可以朝你们爸妈要。”一名大汉冲那俩学生说。看样子他志在必得。
一个学生发出“嘶嘶”的威胁,被另一个拉住了。大家纷纷取出筹码,以钱为主。那位老大爷手捧号码牌发给他们。
拍卖物摆满台面,总共十五颗零碎黑石,三件拇指大小的炉子。赵允接过咖啡喝起来。正式拍卖前买家们要花点功夫确定目标。这次黑虎的手下有来的呢,到这儿来的肯定是不受宠的。他们会派信任的手下来,多买几块回去,囤积力量。黑石,战略资源哪。黑虎,你弄的东西真是危险。
咖啡喝完,十二点一刻。
赵允举高双手:“好了,今天的拍卖开始。”他拿个黑石放电子秤上。
“十七克,中等品,1360元起价。”老大爷高喊。
那俩学生首先举牌:“两千。”
那个大汉不屑的摇头,这一颗竞价的人不多,几轮过后由那对兄弟以三千一百的价格买走。最先卖掉的都不值钱,压轴的在后面。
“二十一点五克,一千七百起价。”
“七克,上品,五千起价。”
“十九克,中品,两千起价。”
黑石陆续拍出,一旦定价,老大爷就把那颗黑石放托盘里送下去,再换成钱送回来。家庭主妇买走十八克的一块,厨房小弟买下十九克那块。外表打扮成民工的买走了二十一点五的。公司高管只买到七克。
只剩下一块最大的碎石和三个小炉子。碎石随即被大汉花一万九买下,他得意的瞟了那俩学生一眼。
“下面,最后的时刻到了。这三个炉子,每个底价两万。谁要出价?”赵允亲自说。
五口之家中的小女儿挥着爆米花叫:“妈妈说这三个我们全包了。”
“哈……老胡,你怎么教女儿的,别让赵先生看笑话了。你该不是要跟他刷信用卡吧。”大汉嘲笑道。
这家人中的父亲外貌文静,倒有几分儒雅的气质。只见他脸不变色,对女儿说:“丫头,倒出来吧。”
这个女孩六七岁的样子,听到爸爸的话抱起盛爆米花的圆桶,站到椅子上。露外面那半爆米花已经吃光了,她摊开左手,桶口倾下。
金豆子骨碌碌欢跳着落到手中,估计足有三分之一桶。落手上也不乱滚,听话的堆成柱形。金堆垒到十五厘米高,最上面三颗绿宝石。
两边其他买家眼全瞪大了,半张嘴。老胡一家如此破费,难道黑虎要吃独食的消息是真的?
老胡摇晃手中零食,气定神闲。
“老胡,你什么意思?要抢大家伙饭碗吗?不要以为你钱多。”大汉敞开外套,里面缝满口袋,塞的满满的钞票。
“不要吵了,人人有份,我不是只看钱的。”赵允有点不耐烦。
“赵先生,这回我买两个算了,权当给我孩子的礼物。熊兄弟同意吗?”嗬嗬,老胡这话说的个斯文。
大汉重重坐下,老大爷端下三只炉子。老胡一对儿女放上爆米花桶,欢天喜地的拿过礼物,那个大汉面色阴沉的收下另一个,摆上厚厚四叠钞票。
“好了,拍卖结束,大家散了吧。下个月十号照常。”赵允。
这群妖彼此议论着走向大门,老大爷收拾起椅子。
金子,钞票收进布袋,这个时候赵允心情总是特别好。
老大爷边干活边对他说:“赵先生,你卖给黑虎赚的不是挺多吗,干吗要跑这来另卖呢?”
“哎呀,阎爷,拿我当棒槌啊,别逗我了。谁不知道黑虎要的是好货,给的是次价。剩下这些还是我好不容易争来的。一整块黑石放这儿那得一百万,碎的这些卖个几十万顶天了。不过那几件炉子确实不错。狐狸他们一家子舍得花钱才买到个像样的。那,你的那份。”赵允存下块三十多克的黑石给他。
阎爷收起报酬:“我老头子碰上你真是好运,我走了,有空一块儿出来喝两杯。”
“啊,再见。”赵允。
黑石成色分的很细,上中下三种又各分优劣。好的是整个一块,次的做出来稍长便碎成几十块,其质量不可相比。他们处于底层的妖怪只有买次品,即使这样买卖时必须偷着来。以免惹麻烦。
卖完东西,赵允来到夜归酒吧。酒吧内空无一人,老板娘自个儿在喝酒。
“哦,赵允,今天生意不错吧?”栗姐醉眼朦胧的打招呼。
“托福,还过得去。”赵允递过布袋,栗姐顺手放柜台下,那动作可一点不醉。
“要喝点什么?芝华士?”她一手支头,一手端杯。
“啤酒吧,清淡的好。”
赵允卖黑石的钱全存这儿,毕竟属于灰色收入。表面上栗姐开的酒吧,但真正的生意是帮人洗钱。不是什么人的钱她都收的,像赵允这样不大容易追查,同时法律未明文禁止的钱她才收。
陪栗姐喝上两杯,赵允决定回公寓。点完钱和黄金,他记下数目,出了酒吧。
夏夜的空气闷热,偶尔林荫道树上传来几声蝉鸣。喝过酒比较热,赵允解开衣领。一手插裤兜里,心想要冲个凉水澡再睡觉。
树后跑出个人,手指着他理直气壮的喊:“妖孽,哪里跑!”
赵允扭头寻找,与徐白交往那么久,对妖怪的感应没这么迟钝吧。
那个人生气地说:“说你呢,往哪儿看,太不尊重别人了。看你妖气冲天,不知残害多少人了。我叫贺镇,遇到我是你劫数难逃,去死吧。”
这人脑子有问题,赵允本要开口辩解,只见对方手一翻,电光直劈而来。噼啪打到扇贝壳上。他食指轻弹,贝壳呼的飞过去,大嘴迅速张开。咔嚓咬住对方那只胳膊。
这小子疼的哇哇叫,不停抡这个扇贝,不清楚的还当他抡铁饼呢。饶是如此他还是罗嗦个没完。
“大胆妖孽,痛……快放开我,偷袭别人,太无耻了。看你猖狂一时,早晚完蛋。嗷,这是什么,好啊,道行不浅,你是什么妖怪。没听过我的大名吗,快放开我。”
赵允张开第二只贝壳:“闭嘴,否则我压扁你脑袋。吵死人了。”
他立马没声了,满脸委屈盯着赵允。
“我不是妖怪,你是什么人?”
对方眼睛滴溜乱转,突然大叫:“抢劫啊,杀人了,救命,在这里,来人哪。”
赵允狠狠夹住他另一只手,力气大上许多。他“扑通”倒地上,眼泪直流。
“不要杀我。”他抽泣说,快说不出话了。看他年纪十六七,穿身运动服,圆圆的脸,眼神很亮,但也很好骗。想当英雄走火入魔了,但那记雷火耍的不错,他家里人教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允收回傀儡,脸对脸说:“妖怪吗?你不够对手。高兴吧小子,我是人。你这样的,打起来纯粹是赶着去当点心。”
周围很静,赵允快步走进公寓楼。捉妖这类职业据他所知近代是没有的,极少数会咒术道法的人仅止于防身自保,相对于妖怪,住房贷款和公司老板的压力实在多了。花大半辈子学那种屠龙之术,鬼都不愿意。反正惹不到他,通知下徐白,兴许值得留意。
次日,郊外一条小河旁,徐白手握鱼竿,直勾勾盯着浮标,思索赵允告诉他的消息。翠绿的蜻蜓停浮标上,与他大眼对小眼。
奇怪,一个半大小子懂些法术不值得他紧张,干吗搅的他心神不宁。贺镇,没印象。说回来其他妖们提到过近期遭人跟踪过,但对方实在菜鸟,轻易就甩掉了。真有那种疯子?非要追杀妖怪?
他背后藏的什么人?真不希望回到古代妖人争斗的时代,完全的野蛮。感谢全球化和市场经济,为此疲于奔命的人们失去了对妖的关注,他们得以低调发展。
浮标上下浮动,徐白回过神,蜻蜓扑扇翅膀飞走。稳稳提起鱼竿,一尾鲫鱼挣扎着脱离水面,相当的活泼啊。
青竹书斋,赵允关上电脑。地图上标注的可疑地点,配合徐白发送的失踪者名单,这两天的目标确定了。黑虎要求的数量差不多达到,压力就是动力啊。
楼下蔡凝聊着天,短短的时间,她已经结识不少顾客。边谈闲话边推销,轻轻松松把书卖掉。到他店里真屈才了。
“蔡凝,中午吃什么?我叫外卖。”赵允探出窗户冲下喊。
“披萨,口味随便,待会儿拿瓶可乐下来好吗?”
“知道了。”
也许存够钱正经开家店是个好选择,但黑虎不会同意的吧。他拿起黑石,这回刻朵莲花。
凌晨两点,他们身处一处旧屋。大概八十年代所建,两间,带个厕所。房间角落堆满垃圾。水电还有。
徐白:“真是的,人不见二十多小时,这个房东只想重新招租。报警的都是邻居。”
行李家具不知是失踪者搬走了或房主扔掉了,也许一开始便没有。投入到熟悉的世界,赵允翻开那堆垃圾,抽出张字画。
“赵允,有人在外头,要我解决他吗?”
“那不必了,那个毛头小子做不了什么。别吓到人家。”
“是啊,你对他够和善的。”徐白奸笑。
画不值钱,上面一座山谷,青草茵茵,碧空无云,灰白古朴的石塔耸立谷底。构图很简单,捏在手上纸张发着热。
赵允铺开画卷,对徐白点头,首先踏进去,徐白随后进入。
贺镇推开门,一个箭步抓起画卷。
“哈哈,两个笨蛋,这下落我手里了。我就说我一定能抓个妖怪给他看,怎么处理你们呢?先封起来。”他正得意着,抓画卷的手被吸了进去。贺镇大惊,无奈丢不开了。来不及跑,他整个人掉进虚空。
徐白他们落到山前。这条山脉真大啊,山峰一座挤着一座,植被茂盛,气候温暖,山峰顶部缀满轻雾。他们所在恰是山口。
徐白深吸口气,精神一振:“很像我以前练功的地方,虚空里也有美景嘛。”
他们头顶上响起悠长的惨叫声。
“啊……!”两人各闪开半步,贺镇扎扎实实扑街,背上宝剑险些跳出来。青草野花溅飞老远,徐白夹住朵野菊花,呜,满好闻的。
贺镇机械的撑起身体,嘴上牢骚道:“倒霉,竟然碰到件妖器,这是哪儿。”
看清两旁的人,他哇的拦到徐白身前,摆开架势面对赵允。
“别怕,大叔,我保护你。妖精,是你要吃他对不对。”贺镇极度正义。
赵允大笑:“保护他?你搞清楚没有。还有啊,别叫他大叔,人家年轻着呢。”
“我是警察,不是什么大叔。”徐白半边眉毛直抖,虽说皮肤黑了点,表情严肃了点,总不至于步入中年人行列吧。
“警察!太好了,他是妖怪。嗨,我说这个做什么,总之你快跑,我掩护你。妖怪,来吧。”贺镇手上冒出电光。
赵允懒洋洋扔出个大黄蜂。
他冷笑:“傀儡术,我早八年前就不用了。先瞧瞧你原形是什么,天眼——破幻。”
“嘭”,青烟自他背后腾起,粗重的呼吸喷到后颈,带着腥气。他听到咯崩的咬牙声。冷汗下来了。
“阿欧,大叔发火了。”赵允。
“你,”贺镇脖子僵硬,想动却动不了。
“我说了我不是大叔,硬破我的幻术,你好大胆。”徐白嘶哑着说。
贺镇鼓足胆量回头,却忘记两人靠的多么近。他第一眼只看到双绿莹莹的眼,湿润的黑鼻子,以及一张长嘴里尖锐的大牙。
“妖怪呀?”贺镇怪叫,这次站到赵允那边。
“徐白,饶了他吧,最多打断条腿,把他变成哑巴什么的。”好毒的建议,他赶紧又离开赵允。
“嘿嘿,干脆吃了他。小孩子肉嫩,有滋味。”大恶狼舔着嘴,舌头血红血红的。
“不不不,你知道他健不健康。而且一顿吃不完太费事了,要不直接挖坑埋掉。”赵允恶毒的提议。
“嗯,吃一半埋一半,你不吃人,那我不客气了。”
“够了,我还活着呢!”一人一妖商讨如何处理他,完全无视他的存在,贺镇暴跳起来。
那两个家伙直视过来,杀气腾腾。
徐白逼近他时嘴里还说:“乖乖别动,一口下去,你马上解脱,我保证下嘴够快。”
好汉不吃眼前亏,贺镇撒开腿逃命。你还别说,以往练脚力的收获展现出来,跑的像飞。他抛出***,头也不回使出十二分力气,那速度徐白都追不上。
“吓走他了。”徐白按住脑袋,变回人样。
“可是,”赵允哭笑不得,“他跑错方向了,通道在这边,他跑山里去了。”刚刚他打开通道,吓完那小子准备踢他出去的。
“啊,这个大脑退化的,别让我看到他。叫我大叔!”徐白火气蹭蹭的,转眼瞅见赵允端详他,那眼神分明说真的很像嘛。
“不要看我,我还没生孩子呢。”
“这和孩子什么关系?好好,不说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