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傅临渊一早便出门,来到沈云岫落脚的客栈,让阿三将他领到沈云岫所在的院子。
远远地便看见树底下跪坐一人,素净衣衫,一派悠然闲适的神色,落叶纷黄,飘散在他四周,身前一个小火炉,水沸声响,咕噜冒着水泡,一缕茶烟袅袅从壶口升起,蕴散在了天空。傅临渊见此情景,心中颇有些欣赏,又有些惊异,都城里的公子高贵惯了,不料竟还有这般闲情,倒是不一般,且看他举止洒脱,如行云流水般随意,想来是颇精于此道。
傅临渊淡淡一笑,走上前去,“大公子。”
沈云岫微微侧头望他一眼,并未起身,“傅大人请坐。”
“传言祈王殿下嗜茶,果真是名不虚传。”略微算是赞了一句,他拿出一纸信笺奉上,当真是一句废话也不肯多说,“这是公子要的名单。”
沈云岫接过压在小案上,并未展开,“傅大人可听过柳清持这个名字?”
“柳清持?”傅临渊沉思片刻,“未曾。”
“名单上可有?”沈云岫问。
“没有。”傅临渊简单干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此女家住丰都,官府却无记录,一方守城却如此疏忽,傅临渊你可知罪。”沈云岫淡看着他,却是问罪。
傅临渊一怔,一城百姓数万人,不可能人人都记录在册,不料沈云岫竟抓住这个不放,委实是故意寻事,这事寻的他却不能不认,“下官知罪,明日起就派人重新登记成册。”
“如此甚好。”沈云岫点头,眼里藏着一丝浅笑意味分明。
“大公子若无其它事,下官就先告辞了,立刻回府准备造册之事。”傅临渊起身就要走,还真是一刻也不肯多待,做个样子都懒得。
沈云岫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他走,“傅大人且慢,昨日我已命人去拜访了名单上的几位,唯有一人须得傅大人同行才是。”
傅临渊神色冷淡,“大公子有令,下官不敢不从。”心中已是不屑,方才还认为此人不同于那些个整日玩弄权术的世家子弟,此时看来还真是他眼瞎。
沈云岫起身,暗想柳家教出来的还真是易辨认,这傅临渊生起气来与年初柳清持同帝君置气简直如出一辙,摇摇头,要藏着秘密也不专心点,“隐于兰桥之畔的柳老先生是傅大人的老师,名士先贤,云岫不敢造次,特邀傅大人代为引见。”
傅临渊毫不客气:“先生久不问世事,早已不与外人往来,每日里闲散度日,快活的很。”
沈云岫听懂他话中讥讽之意,是让他别去扰了柳老清净,当下温言道:“柳老先生声名远播,当得我辈敬仰,我此次就以叶缙先生弟子的身份前去拜见。”
傅临渊面色缓和了一些,仍旧不发一言,与沈云岫一同出了客栈,往江洲兰桥而去。沈云岫在他身侧,心中暗想,叶缙与柳弁同是当世学问大家,两人也算颇有些交情,此时他留驻丰都,以叶先生弟子的身份前去拜见,也算不得突兀。至于傅临渊,想来是不愿外人去惊扰老师,所以才如此生气,倒是极重孝义,也罢,不予计较。
兰桥位于丰都之北,如同长虹般卧于江波之上,桥上雕刻了无数精美的花纹,两岸风光秀美,水如玉带绕城而过,无数年轻男女在此结成良缘,几百年来,都是丰都最美的传奇。柳弁先生隐居此处,最是佳妙。
傅临渊带他绕过了大半丰都城,踏上兰桥,又往岸边走了一段路,绕了两个巷子,停在一座极其普通的屋舍前,上书“散发精舍”。沈云岫不禁称赞,“柳先生着实让人羡慕,居于兰桥江畔,四时风光陶冶心性,琴书自愉,散发扁舟,如此悠闲,可不快哉!”
“你能解得散发二字的真义,也是难能可贵,想必不会令老师生厌。”傅临渊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沈云岫不禁哑然,这人还真是不通人情事故,亦或是任性!
傅临渊上前恭谨地敲了门,出来相迎的是个小童子,一见是他,便笑道:“原来是师兄来了,快请进,不知有尊客来临,有失远迎,只是先生年事已高,不大接见外人,小童代先生谢罪了。”
傅临渊算是明白了沈云岫为何一定要拉他来,连他亲自带来的人也不通融半点,只怕沈云岫不是没来,而是吃了闭门羹。
于是便道:“这位叶缙先生的弟子,途经丰都特地前来拜见,小师弟,你去告知一声,请先生示下,见还是不见。”
小童接过沈云岫双手递上的拜帖,面有为难,还是转身送进去了。两人就站在门外候着,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出来,沈云岫记起从前无论去往何处,都是先请进府中,大礼相迎,从未受过这等冷眼待遇,等在门外,倒是新鲜。反观傅临渊倒是神态自若,见怪不怪。
瞧见沈云岫在看自己,傅临渊冷笑一声,道:“先生行事不同于俗,向来要把手头上的事做好了,才肯做下一件,大公子,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可就不确定了。”
沈云岫有过瞬间的惊愕,“傅兄多虑了,我在此候着就是。”心中不由暗自宽慰,高人嘛,总有些个独特点的脾气,前辈,就是用来敬仰的,此刻正是敬仰的时候。今日不见太阳,有些凉爽,两人立在门外,偶有行人往来,也不多看他们一眼,想来这位先生独特的脾气已是人尽皆知,大家都习惯了。
眼看着时辰渐过,已至午时。二人已在门口候了一个多时辰,这敬仰也不知何时才能到头。沈云岫倒是觉得这位先生是故意整治自己的,好让他知难而退。再看傅临渊,不急不躁,安安稳稳地候着。沈云岫又否了之前的猜测,瞧这心性,不是一日两日练出来的,恐怕柳先生这脾气还真不是装的,又暗自庆幸,叶缙先生极好说话,从没什么乖张的脾性。
午时过半,门吱嘎一声开了,两个年纪一般的小童子一左一右推开精舍大门,齐齐站立两侧,朗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请尊客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