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都城过来的?”慕汐月拉着女儿的手柔声询问,夫君说女儿一年即可破阵而出,那么半年前女儿就该出来了,该是回了靖宫。
“嗯。”柳清持点头承认。
“可将琴拿回来了?先前你爹恼你,莫要放在心上。”慕汐月柔声宽慰。
柳若尘自倒了杯茶浅啜一口,“这琴是拿不回来了,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倒也罢了。”
慕汐月嗔怪道:“还不是你搞怪,倒让女儿吃了好些苦头。”一张琴而已,这人哪里会放在心上,分明是借机寻事,当初关着柳清持,柳若尘直言就是为了给沈昱宸心里添堵,他要折磨人便罢了,偏把女儿也一起算计进去,当真是可恶至极。
柳若尘倒也不否认,只道:“女儿已经带来了,这段时日就在府中好好待着,莫要再动什么歪心思。”
“那是自然。”慕汐月执起女儿的手,目光里无尽怜爱。
柳清持却隐隐觉得不对,“母亲知道我会来?”
“嗯,你爹答应十日内必将你带到我面前。”慕汐月眉眼柔和,碧水城中气象惨淡,依她的本意是不愿在府中独善其身的,可柳若尘却搬出女儿来,绝不让妻女以身犯险,她这才乖乖在府中等候。
“父亲,你既知道我会来,怎地还出言挑拨。”柳清持微拧了眉心,父亲的心思最是难猜。
柳若尘道:“并非是挑拨,碧水城有难,你来此相助无可厚非。可任何一位父亲看见自己的女儿孤身犯险,心里都不会好受,经过此事,为父也确实更讨厌他了。”讨厌到名字都不愿提及。
“爹,你也会强词夺理。”柳清持颇为无奈,她是听出来了,父亲对沈昱宸格外不喜。沈昱宸若用强确实能拦住她,可那样他二人必定势如水火,父亲又有理由说他不顾百姓了,不顾她的意愿了。总之不管拦与不拦,在父亲这里都讨不到好。
“清持,不用理他,你爹也不是第一天不待见那孩子了,也不知他怎么就偏与个小辈过不去。”慕汐月难得见到女儿,自然先向着女儿。柳清持心中暗叹,父亲不喜沈昱宸,倒也情有可原。
柳若尘一派风轻云淡,对此避过不谈,只对柳清持道:“这段时日留在家中陪着你母亲,不要出去。”
“父亲,这不妥。”柳清持并不情愿。
“如果觉得不妥,就在家中研究出个药方来,这一路你也看了不少病患,颇为棘手,我目前也没什么好法子,茗雅轩里人手足够,倒也不用你去,药方更为要紧。”柳若尘三言两语便将她堵了回去。
柳清持只得答应,父亲的决定没人能变动,再争也是毫无意义。
柳若尘稍作休息,便又出门,留下妻女在这座府邸,与外头的兵荒马乱相隔绝。
目送父亲消失在院子里,再看看无忧无虑的母亲,柳清持不禁出声询问:“母亲,不担心父亲?”
“担心什么,他才不会有事呢。”
柳清持心中一叹,大抵是因为父亲从未让她失望过,所以母亲才这般笃定。也不再胡思乱想,专心研究起药方来。
隔壁河双城战火连天,碧水城瘟疫弥漫,倘若控制不住这场灾难,这座城便要废了,以一城百姓的代价来换梁族灭亡,于沈昱宸而言,便是惨败。
慕家自主人出走后,便空了许多院子,柳若尘专门辟出一块地方做药庐,此时恰好方便了柳清持,一头扎进药庐,专心研究破解之法。
至深夜,柳若尘才迟迟归来,却见药庐中依旧亮着灯,微弱烛火在窗纸上投下一道绮丽的身影,亭亭如素,两耳不闻外物。他不过淡望了一眼,便转身离开,清持向来有主张,他极少干涉。
长夜漫漫,更深露重,柳清持就着一盏明灯翻着典籍,偶尔书页摩挲的声音响起,旁边小炉上沸着茶水,咕咕冒着热气。一只纤细的手握住了茶壶把手,一道茶色的细流便倾注在了素瓷杯中,她浅啜一口,驱散了些许寒意,浓茶醒神,倒也不觉得困了。
次日柳若尘出门时路过,暗暗皱了眉,也就一瞬间的事,仍旧不打算插手,慕汐月却不肯,气鼓鼓道:“你想累死我女儿啊?”
柳若尘轻声安慰:“放心,无事。”仍旧打算袖手旁观,慕汐月转身就走,赌气不愿搭理他。
日子便这么一日日过去了,每一日都是煎熬,柳清持在药庐中待了二十余日,苦思竟不得解,慕汐月的安神香用了两次就被她发现,自此便再没了用处。慕汐月实在看不过,软磨硬泡非得让柳若尘去解救女儿。柳若尘无法,只得前去看看。
柳清持一心查阅典籍,想再找出个更好些的法子,竟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柳若尘顺手拿起她身边的一张写满字的纸,细细看罢,方沉吟道:“这药方倒是可以一试。”
柳清持听见声音这才回神,双眉紧锁:“父亲,虫草难得,受灾者众,用不了。”
柳若尘缓声道:“虫草强健身体,这病症来得快,倒也无须用这样难求的药材,可用知信草代替。”
“知信草多长于悬崖峭壁,采摘不易,虽不像虫草那般难得,一时之间,哪里去找那么多知信草。”柳清持面色古怪,这实在不像是父亲提出的意见,说了等于没说。
柳若尘却不以为意:“传个信给柳弁,等着就是了。”
“大伯?”柳清持仔细一想,立刻明白过来,“丰都有知信草?”
柳若尘道:“丰都十二峰盛产此物,虽说后来塌了,这草总不至于跟着一起绝种。”
柳清持那根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展颜道:“多谢父亲。”
柳若尘在书案前坐下,另铺了张纸,沾墨落笔,边写还不忘调侃女儿,“你这心性变化的着实有些大,从前可不见这般喜形于色。”
“从前也没经历过这样让我束手无策的事。”柳清持颇有感触,回顾往昔,所遇之事皆是迎刃而解,哪里有过这样无能为力的挫败,满城百姓皆受疫难之苦,一日不解,她心上忧虑便重一分。而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线希望,自然轻松了不少。
柳若尘淡笑道:“这样的事往后还多着呢。”言罢,将信纸拿起,吹干墨迹,折了两折,放入信封中交给柳清持,“碧水城闭城已久,这信就让监国公主去送吧。”
“是。”柳清持双手接过信件,便退了出去,即刻命人备了马车,匆匆往沈云岫的住处去了。
马车在青石板上踏过,仿佛一阵富有节奏的民谣,传入车中人的双耳。柳清持不禁掀起车帘朝外望了一眼,她近一月未出府,碧水城的街道看起来好似更萧条了,这最为富庶之地,今日竟也这般面目全非,可见世事无常,祸福不过旦夕。
沈云岫的住处不远,倒也走了小半时辰。沈云岫一早便吩咐过府中众守卫,若是琴师回来,不得阻拦。柳清持一进院子,就见到一位姑娘俯身在反复翻着竹篾里的药草,正背对着她,只见得浅灰色立领纱衫如天边暮云,膝下露出一段杏色海棠裙摆,亭亭如玉,安然静雅,却是旧时相识。
“阮和。”柳清持轻唤她,阮和先前孤身上路寻沈云岫,在此也是意料之中。
阮和听见故人相唤,心头一动,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丽纤婉的脸,纯澈双眸里荡开柔漪,曲膝一拜道:“姑娘回来了。”
柳清持上前道:“我来找公主。”
“姑娘请。”阮和当即为她引路,沈宁芊的住处是个安静的角落,她极少出院子,只每隔几日便驾车出去巡视一番,除此便见不到她了,沈云岫也吩咐过不得打扰,故此,这院子就越发冷清了。
在门外说明了来意,前去通报的姑姑不多时便出来了,行礼道:“公主身子不大好,说碧水城诸事皆交由大公子做主,让姑娘去同大公子商量。”
柳清持心中微叹,想不到沈宁芊竟这般不愿见自己,谢过管事姑姑,便同阮和离开了。沈云岫不在府中,每日里尽为这疫情奔波,白日少有见到他的时候。柳清持也不便去寻,便在这宅子等着他归来,有阮和作伴,倒也不觉得难过。
掌灯时分,沈云岫才回府,见柳清持在等候,颇为意外,“琴师姑娘。”
柳清持将父亲手书的信件交到他手上,“碧水城这病状或可不日可解,只是尚缺些药材,这物产于丰都,烦请大公子着人将这信送往柳弁先生手上,让他差人送来即可。”
“好,我即刻派人去送信。”沈云岫一口应承,即刻唤来守卫一番吩咐。既然可救万千百姓,那就没有什么好考虑的,便是封城也要开出一条路来,为了避免城中慌乱,先前碧水城主准备的那条暗道倒是派上用场了。
“大公子,”柳清持略一迟疑,还是开口相问,“河双城的战事如何了?”
“琴师姑娘不必担心,唐老将军身经百战,已稳住了局面,梁族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城破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沈云岫倒是不担心战事,靖朝兵力雄厚,唐老将军又是名将,亡国之族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梁族歹毒,祸害无辜百姓,若用一城性命来换梁族灭亡,实在是不值。他身上流着梁族的血,之前生死一线都经历过,早已看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