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场冰雪融化之后,雾隐山庄整整三天都被雾霭包围着,后山的梨花都纷纷的落寞,连天气都开始有些转凉。女子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伞上铺满朵朵落败的梨花,将整把伞点缀的格外纯白。女子紧锁眉头,周身被雾霭包裹着,看不清前方也不知道到退路。明明那么小的一个梨花园,现在却显得异常的诡异。
轻轻的转动伞柄,梨花花瓣随着伞转动的速度簌簌地掉在地上,也不知落在何处,就像如今站在迷雾中的女子,不知归处。“娘,太妃,你们待在这里那么多年,会寂寞吗?看着这花开花落,是不是也觉得很悲凉。”女子喃喃自语,有细微的风从女子身后拂过,带动几缕乌发。
她蓦然想起那年,也是在这片梨花园中,有一个小女孩在这里哭泣,乳白的衣袖沾染着朵朵泪花,可女子浑然不觉,坐在梨花树下独自悲伤的哭着。梨花园那么多年都没有改变,可那时温暖的感觉却不存在。
他说:“别哭了,以后我会保护你的。”她信了,所以对他以心托付。
他说:“等明年梨花也开的这么美,我便接你离开这里。”她明白,他一定会接她离开,只是时间没有到。一等便是十年,她从八岁足足等到二九年华,女子又有多少个十年能等待,她现在迷茫,那相信了十年的男子,如今她已经不了解了。
那一招冰天雪地,她便明白,自己在他的心中不如她重要。
凉爽的季节突然变成了寒冷的冬季,毫无预兆的气候转变,她站在一旁看着那名女子手中的剑牢牢的锁住他的喉,他眼中的释然,没有一丝反驳。难道那时他忘了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忘了自己是要站在最高处的王者?
那一刻脑中什么思绪都没有,唯一的念头便是救他。如此冷漠的女子究竟有什么弱点呢?女子淡淡的笑了笑,能够有如此担忧神色的人,一定是很在乎他的吧。
说她卑鄙也好,小人也好,她只是想让心系的男子安全。于是当时的她拔出腰际银色的软剑,将它冰冷的架在陆子然的颈上。也许她的猜想是正确的,也没有多余的思维。只是这一个动作,楚寒生见势便收起剑,站在离莫轩逸三步之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那一瞬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冰冷的,有种随时会被冻死的错觉。
“我错了吗?”女子接住洒落的几朵桃花花瓣,似是自语,似是诉说。
“凝儿,原来你在这里。”男子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女子走去,一头如墨般的发,被白玉束着冠,一身青色的长衫,披着一件黑色的裘袍,他微笑的将手中深红的裘袍披在女子身上,“在浓雾中如果没有容易辨认的颜色,别人不容易找得到。”
“可是你现在不是找到我了吗?”阮露凝笑着看着男子细心的为她披好裘袍。
“你每次来的都是这个位置。”男子溺爱的说,“天转凉了,别在这里长待。”男子说完便随意的拉起阮露凝的手,带着她离开这一片被迷雾笼罩的梨花园。
“轩,你不怨我吗?”阮露凝迟疑的开口,语气都有些生涩,这么多天来她都没有机会开口问,被他握着的手都轻微的在颤抖。是了,她从十年前就心念着这名男子,没有任何理由能够间断这份念想。他不开心的事,她一直都不会去做,可是就在那天,她做了让他不开心的事。
男子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他心中也是一点都不在乎吗?其实不是吧,否则怎么提起都觉得很不开心。记得那天,漫天的飞雪,身体被冰雪冻僵,感觉随时被人用力一推就会碎掉。有位女子手持着剑,冷冷的眸,傲然地站在他面前,而那柄剑直直地抵在他的喉,如果她稍推进一寸,他也许就不在这里了。
唯有那一霎那觉得,全世界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人,在漫天雪地里,她持剑,他木讷地站着。
她说:“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你祖父做的那些事情,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崇敬他了。”
她说:“今天放了你,不是因为她的威胁,而是现在我不想要你的命。”
她说:“让我找到真相的那天,便是你还债之时。”
她说了那么多,他却没有一丝回应,他不知道她所说的真相是什么?跟自己的祖父荣德帝又有什么关系?而他究竟要替谁还那笔债?而那笔债又是什么?这一切他都不明白,只能任由听她说。
“不怨。”莫轩逸缓缓开口,步伐也有些沉重。
“也好……”阮露凝任由莫轩逸牵着往前走,小声的说,“就算是骗我的也好。”
“你说什么?”莫轩逸低头问着在浓雾中的阮露凝,精致的脸庞在这一片似雾非雾中显得格外的超凡脱俗。就算莫轩逸再怎么熟悉阮露凝的面容,在这雾的作用下,会让他有种找到蓬莱仙岛找到隐居仙人的错觉。
“没什么。”阮露凝慢慢摇了摇头,“来这里找我,一定有什么事情吧。”
“今日山庄收到鼎峰剑庄的请帖,帖上说旷世之剑出世邀各路能人异士去观赏。”莫轩逸说起正事时却没有半点的轻松之感,“姨父觉得蹊跷,陆公子也觉得诡异,于是他们都认为不该去,我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鼎峰剑庄这几年都感觉是突然销声匿迹般。如果剑庄没有被朝廷势力清剿,那应该是可信的。”阮露凝淡淡的说,青色的石阶在浓雾中根本看不清楚,她随着莫轩逸走过的步子缓缓地探下去。
“据我了解,太后沈氏并不屑于对付江湖中人。”莫轩逸平静的看着浓雾遮挡的前方,感觉像极了他的未来——迷茫,可他依旧能够知道自己最终的目的是什么,那里一定存在着绝美的光。
“所以这几年你才极力的与江湖人士拉进关系?想学荣德帝那样靠江湖势力?”阮露凝担忧的看着莫轩逸,读了那么多关于荣德帝的史书,史官们对荣德帝的评价便是“天下穷尽只得这一位伟大君主”。
荣德帝在位期间,边疆无国敢扰,民心安定,百姓心之所向荣德帝。即便荣德帝登基时是从君家手中夺下的龙椅,百姓都赞颂荣德帝是明君贤君,凡是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皇帝都是明君贤君。百姓在乎的是如何生活下去,并不在意究竟是谁当了皇帝。
那是荣德帝召集江湖势力,江湖的奇能异士比皇家正式训练的士兵来得更有战斗力。他们的能力千奇百怪,让一向统一行动、统一听指挥的前朝皇家士兵一头雾水。荣德帝在夺江山之时就做好了许多民心所向的事情,得到百姓拥护,自然比千军万马来得重要。
之后荣德帝称帝,一位与他并肩作战的男子被封为丞相,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自然成为帝王应该防范的对象。而那名叫陆致远的男子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皇家军的半数以上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在位的荣德帝有时也不得不看丞相的脸色。他们二人毕竟是一起打下这江山,两人的做法虽然大不相同,最终目的却是相同的——百姓的安居乐业。
在两人共同努力下,使他们在位时的盛世一直延续到景孝先帝的年代。
在当今圣上登基之后,太后沈氏运用强硬手段,拆除异己,暗里迫害许多忠实效力于四皇子如今是晋王的先帝部下,许多对朝廷有力的大臣都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也因为太后沈氏的强硬,使中庭空虚,圣上权利受到外戚干预。也让边疆的安危岌岌可危,四面八方的小国也开始不安分,再次出现荒民的情况。
虽然太后已经表面上还政给圣上,在这三年中太后还是在暗中掌握着生杀大权。迟迟没有动晋王,不是念着晋王与当今皇上的兄弟之情,而是先帝旧部还隐藏在暗处,如果四皇子当今的晋王有何不测,先帝暗中培养的势力就会引动。先帝至死都宠爱着这个儿子,即使他的母妃被贬冷宫,被毒害,他仍旧爱着这个儿子。
“只要有可能我就会去尝试。”莫轩逸有力的说道。他自知没有荣德帝那么伟大,没有一句话就能左右江湖人心的本领,只能一步一步慢慢的来。每一件小事都关乎着大事的成败,许多地方都需要他去亲力亲为,更多的阻力却还是来自于太后的对外界许多事情的影响。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阮露凝回握着莫轩逸的手,想要传递给他来自于她的力量。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她都愿意等待,在这一刻她无比的肯定。
“凝儿,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莫轩逸轻叹的说,他明白她的心意,可明白归明白,就像对待阮露霜一样,明白是一回事,答复是另一回事。如果说他与阮露霜是隔着一块厚实的屏风,那他与阮露凝就隔着一扇纸窗。唯一阮露凝和阮露霜不同之处在于,阮露凝新心中虽也爱恋着莫轩逸却没有阮露霜表现的那么明显,这也是阮露凝聪明的地方。
“你若为王,我便可安心离去,因我知你定是荣华福安;你若为寇,头上青丝为你而削,无你亦无安乐可言。”阮露凝看着莫轩逸,浓雾中那么的不可捉摸,是不是一晃眼眼前的人就会突然消失不见?所以她不敢眨眼,努力的睁大双眸注视着眼前的人。
“凝儿,你真傻。”莫轩逸这一声傻,不知是说给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