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场天灾,这三年颗粒无收,哀鸿遍野。
赣江边上一个穷乡僻壤,山穷水尽的村子,并没有因为临近赣江的水源之力而逃过一劫。
阿娘咽气前手里攥着一把米,始终没有放进嘴里。看着骨瘦嶙峋的儿子,阿娘眼里没有绝望,尽管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她把手放在他的嘴里,然后断了最后一口气。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因为饥饿,活脱脱瘦成了一副皮包骨。眼泪只在眼圈里打转,好像连流下来的气力都没有。他把阿娘的手轻轻放下,从嘴里吐出一小半米放在了阿娘的嘴里,他不想让阿娘走后还是一只饿鬼。剩下的半口米,他一粒一粒的咽了进去。在荒草根儿被挖掘殆尽的时候,这一捧米何其珍贵;连树上斑驳干裂的树皮都已然是美味的时候,这一捧米何其诱人,只是在他的嘴里却是无比的难以下咽,每一粒米都像一颗火种在喉咙处灼烧。
上天在警示罢,生命这样脆弱。三天后年轻人埋葬了阿娘。他在坟头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向阿娘道别,因为他自己要去找寻一条活下去的路。
三个月后,他费劲千辛万苦,终于爬到了山上的一扇朱红木门前,他的手放在门上,却扣不动了!
…
后来这名年轻人大难不死,还被道观收了徒。看着天资不错,也许将来能成一个明天山门的人。只不过世事难料,十多年后被迫卷入到了势利纷争中。趁着还没有被人冷不防的被人捅了刀子,他竟自己消失了。
这名当年凭借半口米活下去的年轻人再回山时,他已经三十六岁了。
下山的十年中,游历四方,免去俗事烦扰,享受自在清闲。只是偶尔饥一顿饱一顿,但也好过当年的惨像。待日后风头过去,重回观中,修身只问道,不理凡世愁。
可是谁也没想到,物是人已非。当年没有选对位置站队的他,如今也成了无家可归的人。道士回到观府,却遭人唾弃,道观除名,从此扫出门墙。
山下道士长跪三天三夜不起。第四天清晨,道士绝尘而去,从此了无音讯。他的名字也被人遗忘,只是在道观某个异事中,偶然听老人讲起从前有个年轻人凭借半口米爬上山,后来同门就叫他半米的奇事。
***
医院里一个身残气怒的老头正死死抱着一个年轻人,不肯脱手。听到动静儿的门外行人对着门里指指点点,大多是骂着这个年轻人又是一个白眼狼,兔崽子罢!
“你松开”!我大吼。
“不松”!老头硬气的顶了回去。
“你在不松开,我叫人了”!
“哼!叫人,你叫破喉咙我也不松。我这几十年的道行还降伏不了你这毛还不齐的小兔崽子”!
这老头不知道哪里涌出来一股蛮力,手腕锁着我的腰,一时半会儿我还真奈他不何。人越来越多,但多半都挤在门口,伸长脖子往里边看热闹,但谁也没有进来看热闹的想法。
“赔钱,踩了人还想跑,门儿也没有”!
我心里顿时一阵不舒服,一开始踩你明明是另外一个人,你怎么都算在我头上了呢。再者说要不是我大半夜送你过来,你现在早就被野狗蹂躏了,哪里还有现在敲我竹杠的机会。
声响越来越大,终于来了一位明白人。一个虎胖腰圆,走路乱颤的护士,大手一扒拉,从人群后边大步跨进来。
这位一进来,注意力顿时全都被吸引了过去。我和老大爷也一时震惊,都忘了手上的活,嘴里的争斗。四只眼睛全都顾着看这女护士了。
我滴个乖乖!这是抢了多少人的饭碗,才有了今天的丰功伟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门口也是鸦雀无声,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堵如墙壁一般厚实的背影。
“我…我没叫你,你怎进来了啊”?老大爷激灵一下,好像看到了一副惊悚的画面。
护士宽大的脸上,横肉一紧,嗓子像打雷一样震人心神。“全医院的人都听到了,知不知道医院不许大声喧哗,你们两个干嘛呢,不知道病人需要休息,把手松开”!
嘿嘿!我心里一乐,虽然来了一个像是母夜叉,但好歹也能解救我于水火中。
“松开”!我小声的提点这老头。
“不松”!老头倔强的像个孩子,即使这尊凶神在盯着,也保护着他最后一点点矜持。
“别惹麻烦,松开”!这一次我提高了嗓音。
女护士眼色一狠,瞪得人心里直哆嗦。“还不松开,再闹事罚款”!
大爷眉头一抽搐,不甘心的慢慢松了手。我也是感慨,果然人民币的威严是无法无视的。
哼!护士不满的瞪了我们这一老一少,风风火火的又走了。走出病房后,众人心里悬着的一口气也放下了。热闹没了,人群作鸟兽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该干嘛干嘛去了。
护士一走,大爷又像猛虎扑兔一般扑过来,我身子一躲,没抓着。大爷身子荡了一下,一用力又过来了。
“还来”!我手一横,指着他那两条铁桶粗般的腿。“腿坏了,命也不要了”!
这个时候,老爷子好像才想起他的腿。“哎呦!哎呦”!两声忽然又躺在床上,哀嚎起来。
我一头黑线,心想大爷你这演技都能拿小金人了!
“别嚎了,我没想走,这红花油是我特意给你买的”!
声音戛然而止,老爷子抬起头,眼里透着狡黠的光,“你小子真是抠门抠到坟地里了”!
“谢谢”!
我冲着老爷子一笑,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夸我了,证明我对毛爷爷的忠心又深厚了一分。
老爷子执拗的头一撇,不跟我争执。我俩心里都明白同行是冤家,尽管道行深浅有别,不过是骗人的功夫他是一百步,我是五十步而已,本质没什么区别。
“算我张半米倒霉,遇上你这混崽子。就算我讹你,你也有办法撇的一干二净吧”!老爷子人老成精一瞬间就洞察了一切,那双眼睛毒的跟个猎鹰似的。
“那可不一定,我身边的人都是吃人的主,最喜欢落井下石了。大爷你试试,没准还真能赚上个一两千块”。我打趣的开玩笑。
“小人精”!老爷子又深深看了我一眼。
“损阴德的事少做一些,年轻人被把命看得太轻”!老爷子阴阳怪气说了一句。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然后把手上的那瓶护手霜拿出来。
“大爷,我知道您是前辈,道行比我深。嘿嘿,这年头不值钱也不好赚,有路子带我一个呗”!
老爷子眼中有精光闪过,完全不像一个七八十岁的垂暮老人,到像是一头奸诈狡猾的狐狸。
“你个小狐狸子,本事儿不大,野心不小哩”!
老爷子不咸不淡的对我评价了一通,也不知心里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毒辣的眼睛在我身上扫了一圈,不说让我浑身一哆嗦,但也不大舒服。
“嘿嘿,大爷这护手霜可不是那堆破烂儿可能比的,您咋20块就卖了呢!这要是懂行的人买,往少了说也得两千块呀”!
我一副自己的宝贝被人当破烂贱卖的可惜表情。老爷子露出一副黄牙,破涕而笑。像很久没见过被折磨的这么痛不欲生的表情了。
恩?我奇怪的看着这老爷子,“这很好笑吗”?
“你还嫩了点哩”!
老爷子没了刚才跟我拼命的架势。突然冷淡的像个世外高人,身上散发出一种令人折服的气息。
“那个小护士应该是刚刚上班的新人,新人总会被一些老人欺负。这个道理跟动物一样,新出生小牛犊子会被一些老牛排挤呢!你刚才也感觉到了吧,她身上占了一些死气,而且还是死了没多久的。人刚死的时候也是怨念最强烈的时候,无论是寿终正寝,还是暴毙而亡的,这种转化成阴念的气息都会想方设法的找活人寄生,尽管正主已经没法活了”。
恩!对老爷子的话我是同意的,因为当年我曾亲身发生过这样诡异的事情。
隔壁家的三爷,因为脑溢血突然病发,没过两天就死了。当时我也是去大叔家给三爷戴孝。让人害怕的是,我在放置三爷尸体的地方看了一眼,回家后就呕吐不止,神志不清。
当时师父还没来。母亲一眼就知道了我惹了三爷的魂儿,他缠着我不想走。可也奇怪,他膝下嫡孙子,孙女不找偏偏找上了我。
当时母亲就把我抱到了炕上,用毛巾在我的脸上擦了几下。然后拿了一面镜子悬在我脸的正上方。又捏起一枚硬币,嘴里小声念了几句。他三叔您走好,别再绕着小辈儿了,安心的去吧…念完后母亲把硬币在镜子上一戳,硬币就立起来了。而同一时刻我陡然睁开了眼。母亲一笑,安慰道,没事了,你三爷刚想你了,现在走了!
听完母亲的话,我吓出了一身冷汗。然后母亲又把那枚带走三爷魂儿的硬币,扔到了水筲里,叫我马上喝了一口水。喝完后,刚才莫名其妙的呕吐,头晕的症状就没有了。
虽然那件事搁在村子里也时有发生,不过在我年幼的心里却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就像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
看到了僵硬的神情,老爷子忽然笑道,“看来你遇见过”!
“这闺女小小年纪,还没谈恋爱,也没结婚,就被这不干不净的东西缠上,要是不管恐怕会邪气入体。我还要趁火打劫,要讹上她一大笔钱,万一她被害死,可是会回来找我的。你入门的时候,师傅可没有这么教过吧”!
我仔细想了一下,师父好像是没说过。不过也没说过不行啊!老爷子轻轻锤了锤腿,淡淡的说道,“你要是做了损的可是你自己的阴德”!
“骗人归骗人,但这落井下石的事要是做了,就是连人都不是了”!
“这瓶雪阳膏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两千块我也不要,你帮我做件事就可以”。老大爷突然嘴里一松,送过来一枝橄榄枝。
我拿着护手霜愣了一下,然后奇怪的看着他,“大爷您没事儿吧,这是我拿我祖传红花油换得,我都没跟你要钱,你还想怎样”?
“啥”?老爷子听着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用手指了我半天,气的牙齿只打架。
“小狐狸崽子,缺了八辈儿德了”!
…
气的没法子的老爷子最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大半辈子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不过是为了糊口,骗了几个奸商,调戏了几个富婆。怎么老天爷派了这么一个报应祸害自己。
“算了,罢了!我给你配方,你帮我做事”!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