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烈欢迎大家光临百地广告公司成立十周年大庆晚会。在已经过去的十年中,百地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
我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手插在裤兜里环视眼前这些宾客。里面有很多熟悉的面孔,甚至也有曾经和我肌肤之亲的人。无论是台上打扮花枝招展的女人,还是其他人,都已成这里的摆设,我的眼中除了一个女人之外再没有别人。
在酒会的筹办过程中,我已经知道王丹报怨说林曼静不给面子,只派代表参加。她为何不来?他们公司在市里广告业内也算鼎鼎有名,难道她害怕我?还是已经来了,王丹故意耍手腕?
我目不斜视地盯着手里小老鼠的美丽侧面。她感应地回过头,第一眼就准确地落到我脸上,然后马上避开,好像我身上藏有剧毒,连看一眼都会致命。她停留听了一会台上的发言后,像被烫着屁股的猴子急不可耐。她和周围的客人施礼道歉后往外面的甲板上走去。我越来越佩服自己的高明,用艘船把这个女人弄来,即使想逃也逃不掉。
我从舱门的另外一侧走出去,林曼静已跑到船头。夜晚的风很大,她的礼服被吹得漂浮起来,她仍旧坚强地站着没动,像下落凡间的仙女抗拒老天的捉弄。
“你不冷吗?”我靠近她。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往另外一侧转身就走。
我眼明手快地按住她还扶在栏杆上的手,死死地钉在栏杆上,不让她挣扎。
“你想干嘛?”她满眼的怒火像衣服一样鲜红,一样赤手可热。
“有多久没见过你那么凶了?你还是那么漂亮。”我痞气地道,其实我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地记得这时间。
“放开我,不然我叫人了。”她挣扎着,纤细的高跟鞋站立不稳地向我这边倒,我把她堵在和栏杆之间的狭小空间内。
“你想让船里的人看到,那就叫好了。”
“你真是个无赖。”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骂我。”
“我给你想要的了。你答应放过我的。”她睁大水汪汪的眼睛,软弱地哀求,双眼像个漩涡把人吞噬。我咽了一口水,淡淡地笑了。
“我们没那么陌生。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你了。我们不能像老同学一样聊聊吗?”我的语气自然平和,不再尖锐与无赖。她沉默地望着远处黑漆漆的海面,仿佛跌入回忆的漩涡。
“我听说你还考上了大学。”她的声音沙哑,没有平日的清脆。
“嗯。我考上一个三流大学。”我嘲讽道。
“对不起!我只能这样说,我想补偿你的,但是……”她没说下去,微微地低下头。
“你不欠我,我罪有应得。”
“不!”她打断我的话,“我们两人都有错,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
我没意料到她这么坦诚的承认,不过她否认也没用,这女人真聪明,她知道如何先博得同情。
“我没承担,虽然我想……”她奇怪地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不情愿地放开禁锢,不再让她的气息搅扰。
我靠到栏杆上,用力握着,指甲掐入到木质的扶手中,十指传来钻心的刺痛。
“我父亲自杀了,在与大海相连的江里;我母亲也想自杀,我不愿意独自领受这世间悲凉的惩罚,救下了她,她疯疯癫癫地陪伴我度过八年……”
“你?怎么会?……”林曼静难以置信。
“我和妈妈去停尸房看我爸爸,他泡在江里的时间太长,整个人严重水肿,我母亲怕他冷,哭着闹着要抱抱他,给他温暖;我看着他的尸体,恐惧地不敢靠近……”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她捂着耳朵发疯般地摇头,拒绝再听。
我拉开她的手,在她的耳边咬牙道:“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你怕吗?你知道我当时多害怕吗?我就站在那尸体旁边!我可以闻到消毒液无法掩盖的腐尸味道。那是我父亲,他留给我最后的……”
“不……”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我,反冲的力量让她跌倒在地。
外面呼啸的海风和仓内快节奏的音乐掩盖我俩的声音,那些陷入激情的人们早已遗忘我们。她无力地坐在那,低垂着头,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掉,弄湿红色的裙子。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轻轻地捧起起她的脸,两道黑色的泪痕清晰可见。我慢慢地抹去眼泪,她不停地抽泣。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我逼问埋藏心底八年的疑团。
她沉默不语。
“为什么?”我大声地喉道,她一惊,泪流不止。
她哽咽道:“都是我……是我……我知道自己考不上大学而着急。我在团委登记毕业晚会时听说学校有保送资格,但保送的条件必须是成绩最好的学生,你才有这资格,所以……”
我捏紧她的下颚,真想捏死她。她眼中的惊恐慢慢扩大,我猛地放手,用力挥了她一巴掌后站起。
她像被摧残蹂躏过的鲜花倒在地上,匍匐着继续哭泣。
“你真让我觉得恶心。”我不想再在她的身边呆上片刻,深怕自己失控把这个无耻的女人推下海去。我进了船舱,里面的人各自散落在圈子里闲谈。我若无其事地走到王丹身边,在她耳边道:“你到甲板上照顾一下林曼静,她不太舒服。”
她身体一振,和周围的人告辞后往外移动。我的出现又聚集了一些场上的熟人,大家开始嘻嘻哈哈地调笑。我回头看了一眼消失在门口的王丹背影,眼底没有一丝笑意。我接过别人递给的酒,在谈笑间将酒一饮而尽,香醇的酒在我嘴里略显苦涩。
所有的客户敬酒我都一口喝干,胸口燃起的火热让我感到自己还活着。林曼静亲口告诉我当年的阴谋除了使自己更加痛苦外再没任何意义,我还是义无反顾地逼问,仿佛又将自己推到一口沸腾的油锅中煎熬。
我意识开始模糊时,凭借已往的经验,摆脱人群悄悄地离开主会场,走到甲板上,海风吹来也没驱散醉意,反而让酒精在心底更快的扩散;我想找个没人发现的地方躲起来舔食一下自己的伤口。
我到了甲板下一层,这艘游船并不大,仅仅有两层。我找到一间看似房间的门推了进去。
“啊!”我双眼迷蒙地看到一对男女衣衫不整地在床上翻滚。我忽然闯入引来女人的尖声怪叫。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停地点动昏昏沉沉的头,一眼瞥见王丹的外套就在自己的脚下。我冷冷地大笑,狠狠摔门而出。这世界大家都已不知道追求什么而活;穷人为了温饱而不得不受尽屈辱,那不过是动物的本能;富人为了及时行乐而不得不挥金如土,那人类才有的贪婪。为什么这世界就没一块干净的地方让我躺一下,让我这个已经肮脏到自我厌恶的人也能感受一下纯净呢?我从船舱里顺手牵羊拿来的酒灌入口中。酒真是好东西,它能让人脱离现实。我不想再看到这世界的光怪陆离,不想看到林曼静,更不想看到自己。我终于找到一个放杂物的地方,满地的油污,浓重的霉味。但在我眼里真是个干净的世外桃源,我不在意价格不菲的西装,坐到地上,喝完最后一口酒,然后躺了下来。
我闭上眼睛,泪珠印到红裙上散开的镜头出现脑际,我的泪顺着眼角滑落,在痛苦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