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佳玉虽然知道儒门冥教不和,但听奚若口中说出来,还是第一次。他继续问道:“你们怎么也看儒门不顺眼?是说他们经常为难你们商队么?”
奚若冷笑一声,说道:“为难商队,倒不是什么大事,谁都有缺钱的时候,多征税少征税,都不是事情,我们结怨,主要因为一件事,就是六十年前的‘涿-莫生命通道’。”
奚若告诉他,六十年前,契丹大皇帝南侵,攻占了山后的蓟、檀、顺、易四州以及檀关、滦州两处要地,幽州只有涿州、莫州狭长一线和南朝相连。由于幽州为山后七州核心,不能丢失,无论如何,也要把物资从这里运过去。由谁来运呢?就是冥教。而契丹也看出了这条要道,不停地派骑兵抢掠,儒门怕冥教知难而退,就说我会派弟子保护你,你们死伤,抚恤金你们先垫付,等胜利了,朝廷都会给你。
刚开始双方合作很愉快,毕竟刀口舔血,一致对外,可契丹一走,马上就出了问题,毕竟,用了冥教这么多的车,死了这么多的人,得付钱啊。冥教素来以诚信著称,死一个脚夫,都得把银子送到家里,这起码死了少五千人,真心没有这么多活钱。结果儒门回答说,都是给国家效力,谈什么钱?再问,人家就说,国家也没钱,我怎么赔你?
冥教这才发现自己被坑了,可毕竟自己定的规矩,总不能违背,就变卖资产,四处借贷,赔付这些死者家属银钱,四五年都没缓过劲来。而后来,儒门跟没事人一样,该指使冥教还指使冥教,该不付钱还不付钱。
冥教刚开始不敢反抗,毕竟儒门是皇帝手下的,你玩车马的,毕竟弄不过穿黄衫的,但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总白干,一次几千辆车,一万匹马,谁都吃不消。后来就是不干了,总不能忙活一年,最后亏本吧?
儒门急了,你敢不干,你抗旨啊?
冥教也急了,这么亏本,我抗旨也不干,要人没有,要命一条,爱咋咋地。你要砍我脑袋,我就上京城告御状去。
最后这官司就打到皇上那里去了,儒门说冥教抗旨不遵,罪该万死,冥教就说儒门拖欠款项,暗中私吞,最后就开始对账。一对账,才发现,这儒门的账,没个看。比如说你修通惠河,一百万两进去,怎么花的,花在哪了,一问三不知。儒门的人,还真挺清高,一两都没贪,就是不知道怎么花的。
换句话说,儒门一直认为自己是皇上的亲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什么都是皇上的,所以我随便用。当然,人家也没私吞,修水利,修长城,但他不考虑别人,什么时候想用了,你就得听命,你就得拿钱。比如说你五月修长城,四月才发诏,我上哪给你弄人去?你跟他们说呢,人家全是理:我是皇帝的人,办的是利国利民的事啊!
皇上一看这不行,国家这样就垮了,就让冥教当时的三才长老温剑鸣来管儒门财政。结果,三年下来,儒门开支减少九成,而事情做得越来越好,比如说通惠河修成了,防风林也建好了,长城烽火台也补上了。
这样一来呢,冥教的名声就出去了,京城里的达官贵人,纷纷找冥教的人管账,效果斐然。凭借这个,冥教就和达官贵人们接触上了,在皇上边上呢,就能说上话了。从此之后,就有了一个规矩,大规模征用商队,不是皇帝拍板就能征,而是必须得经过枢密院讨论,拟定一个详细的计划后,才能拨款实施。
白佳玉笑了,说儒门的人真心挺呆的,这不是典型的好心办坏事么?
奚若叹了口气,谁让人家是儒门呢?士农工商,士农工商,你是最底层,人家看不起你,也不屑于学你这东西。比如说我们到达官贵人家管账,很难管,人家七大姑八大姨七舅姥爷不鸟你,你虽然是大管家,人家是亲戚啊!你就得低声下气跟人家解释,钱是有数的,不怕一泄如注,就怕细水长流,也就是说,你明明为人家好,还得跟孙子似的,什么玩意?
白佳玉哈哈大笑,可忽然发现一阵焦糊味,却是俩人聊得投入,肉串烤糊了。他忙把糊的给了自己,没糊的挑给奚若,说道:“我说你这见识,厉害,要留在契丹啊,我媳妇老高兴了!”
奚若却摇了摇头,说自己毕竟得回去,有老婆孩子。白将军谦虚,豪爽,多多读书,一定是栋梁之材。我被你们俘虏,却交到白将军这样的朋友,也是三生有幸了。
白佳玉和奚若边喝边聊,到了月挂中天,四坛酒,六斤肉一点不剩。他从来没和人聊天聊的这般尽兴,而经过这阵聊天,他也感觉,奚若未必是王家西,因为以王家西“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的水平,是绝对说不出这么深得话,这必须要浸淫商队至少十年,才能得出的结论。
而他也就没再去打扰狄奥多拉,回到自己屋里,掉头就睡。可睡着睡着,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仿佛回到了六年前,和王家西王长健一同劫商队。
这场景总在他脑中回响,可今天的不一样,这商队没有旗子!
商队怎么能没有旗子?再看旁边的时候,奚若一张长脸也变了,变成了狄奥多拉的瓜子脸,她一双大眼睛眨了眨,说你看这商队,应该不少钱,咱们把他截下来?
白佳玉知道这是梦,可就是醒不来,等俩人到了商队面前,却发现,商队领头的是王长健!
这实在是太古怪了!王长健怎么会保护商队?
自己正犹豫的时候,后面又想起伊丽琪的声音:“救我,白,救我,他们要杀我……”
回头一看,伊丽琪正被几十个契丹兵围着,身上早就没有了衣服。
白佳玉只感到头疼欲裂,大吼一声,诸般幻象尽皆退散,周围黑洞洞一片,正是自己的屋子。
他酒劲未退,脑子昏昏沉沉,太阳穴崩崩直跳,从柜子上摸索出火折子,点燃蜡烛,斜么眼儿一看,吓了一身冷汗,我操,墙上哪来的一个大熊瞎子,黑黢黢,胖乎乎,身上还带着毛茬子,来回晃荡。等再定睛那么一看,差点笑出声,这不就是自己么。
他也睡不着了,靠着强,脑子里诸般念头来回的转,妈的,你说这梦也奇怪,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经历过的事情,都会在梦里现出来。可这王长健,怎么说也不能跟朝廷一伙吧?
而且最重要的,这奚若怎么在梦里出现了?按照常理,自己接商队,旁边应该是王家西?自己已经排除了奚若是王家西,怎么他在梦里,还会出现在王家西的位置?
这就是了,在自己潜意识里,奚若就是王家西。因为只有王家西、王长健,这些青年时的兄弟,才会让自己聊的这般畅快,到了而立之年,就算是狄奥多拉和伊丽琪,也难以让他敞开心扉的聊。
因为自己长大了,会藏了。会隐藏未必不是坏事,没有一个人,愿意把自己的裤衩穿在外面,只有小孩,才穿开裆裤。
这种不去隐藏的感觉,久违了。人的容貌可以变,但感觉,绝对变不了。
奚若,就是王家西,尽管他能摆出无数种不是王家西的证据,可事实上,他就是。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可王家西在这里,究竟是干什么呢?或者说,他为什么要把自己隐藏的这么深呢?如果王家西没死,那么死的那个,是谁呢?
“呜——呜——呜——”苍凉的号角声打断了白佳玉的沉思,听这个频率,应该是斥候营集合的声音!
“我操,这个娘们不会现在要打靖远吧!”想到这,他拎着斧子,直接去了狄奥多拉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