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鸿逵在府中摆下几十桌宴席,张灯结彩,丝竹奏鸣,高朋满座,好不热闹。鸿逵着了大红的袍子,满脸放着红光,与那众宾客猜拳行酒。正在兴头上,忽听得有喊杀声,由远及近。鸿逵大惑道:“十分奇怪。难道有军士哗变?怎么南岸有杀作声?”走出去,只见一队乱兵冲至,兵士们喊道:“将军,跑吧。清军杀过来了!”鸿逵大怒,叫道:“休得胡言!哪里会有清军!你们都见鬼了?”
乱兵并不停留,一直往南溃逃。鸿逵提了刀,欲上前一辩究竟,然而被败兵相阻,无法前行。徐自胜骑在马上,慌忙来至鸿逵跟前,下马说道:“将军,快逃吧。清军已经渡了江,我军溃散,一炮未发。”
鸿逵这才慌了神,手忙脚乱跳上马,赶紧往南逃去。徐自胜也夺了匹马,紧随而去。你道他们往哪逃去了?竟不往南京,直接奔杭州而去。
清军当夜占了京口。次日多铎亲自渡过江来,清军又趁势夺下镇江。南京城已在清军刀锋之侧。
看官定然疑惑,这清军究竟如何过得大江来呢?原来多铎与众商议,刘良佐献出一条计来,多铎称善。遂在那夜令人放下上千条门板、桌椅,上都点了灯火,以为疑兵。果然郑鸿逵不待细辩,放了彻夜的大炮。降将杨承祖却率了六百士卒从那京口以东十里处悄悄乘了小船南下,躲进那金山寺中。次日夜,杨承祖领兵突然杀出,在那高岗上一阵鼓噪,早把江防明军吓得东奔西跑。郑鸿逵又在庆生,不及布置御敌。以至守军溃散,无人防江,清军梅勒章京李率泰与刘良佐、李成栋等人领大军过了江,京口遂失了。
马士英接到急报,急忙来见弘光。弘光正在听曲儿,看着士英道:“爱卿,慌什么?”士英道:“不是臣慌,是陛下镇静。”弘光道:“到底怎么了?”马士英道:“清军在京口渡江,已经打下镇江了。”
弘光一听,立即失了人色,惊道:“快跑吧!”眼巴巴看着马士英。士英道:“臣来安排。陛下还要接见觐见的大臣,做出留守的姿态。”弘光道:“全听爱卿之言。可怜朕新选的秀女都无法享受了。”
十日才敲二鼓,夜尚漆黑,南京城聚宝门悄然打开,里面拥出来许多马车、轿子,贵人、兵丁,其中就有弘光帝与马士英。士英带出来一千多兵士随护,他的意思是要逃往杭州。同行的大臣有阮大铖、朱大典等七八个人。
到了巳时,许多大臣齐集皇宫外欲见弘光。太监出来传话:陛下御体染恙,不见人。钱谦益觉得蹊跷,拉过南京守备勋臣赵之龙道:“赵大人可觉得不对劲?皇帝不是跑了吧?”
赵之龙道:“不好说。且再等等。”忽然左都御使李沾赶过来道:“马士英不见了!阮大铖也不知所向。他们一定是携了皇帝跑了。”
众大臣闻言,纷纷喧嚷起来,一齐拥入皇宫。兵士看这形势,不敢相阻。各殿都找遍了,不见弘光的影子。
大学士王铎道:“好啊!将我们都弃了!将南京弃了!将祖宗弃了!”赵之龙道:“事到如今,我等须商议个应对之策。”钱谦益道:“先要掩盖住皇帝出逃的消息。不然百姓会乱的。”
赵之龙道:“正是。”王铎道:“哪里遮掩的住!皇帝与首辅走了,我们都能装作无事的样子吗?”
众人议了半日,并无善计。
次日,满街的人都在传说皇帝逃跑了,一时风风雨雨,愈来愈大。有个监生姓赵名亮的走到街心,朝百姓叫道:“弘光本来不该做皇帝的!如今他又先逃命去了。满兵若来,我等可倚仗谁人?今有先帝太子见囚于狱中,愿救太子出来监国的,与我同行!”连喊了数声,直往南京刑部监牢而去,后面真有数百百姓跟了他一道,一些手中还拿了器具。别有许多百姓就在街上干起哄抢的事来。
当时赵亮带人冲入监牢,撞开了牢门,将那假太子王之明救出来,拥上街市。此时跟从的百姓已达数千之多。
赵亮携着王之明到宫门前,将卫士都赶跑了,一直来至武英殿中。又使人击响议事钟。等了半日,并无一名官员赶至。
赵亮道:“都怕了吗?如何先帝太子都不来觐见!”王之明道:“义士,我有些怕。”赵亮道:“你是太子,我们要奉你做监国,之后你就是真龙天子。你要率我们守这南京,还要收复北京,如何能说怕呢?”当时领头四拜,口呼万岁,众人相从。
却说那些职品高些的大臣此时却都在赵之龙的府上,如何会来宫中?马士英、阮大铖跑了,史可法已亡,此时正是赵之龙掌着南京城中的实权。
赵之龙说道:“各位同僚,我把你们请来,是望我等能为南京寻一个生路。”左都御使李沾道:“大人心中已有计策了吗?”
“有倒是有。只怕说出来你们见怪。”钱谦益已是明白了数分,说道:“大人说吧。我们来议。”
赵之龙道:“皇帝尚且跑了,诸位还愿意据城抗清吗?”众人相互看视,都不言语。停一会,王铎道:“从忠义上来说是要抗的,但从形势上来看,抗似是无有益处。”魏国公徐久爵道:“皇帝若在,我们必然要以死卫城,可如今还为谁守土?”
钱谦益道:“老夫老了,不能披甲从戎。我看咱们还是南下躲避好了。”赵之龙道:“南下就好了?你就是躲到广东,清军也不会不图广东的。何况,咱们都是做官的人,不是寻常小民,耕点小田有口饭吃就行的。”
刑部尚书高倬问道:“赵大人就是要降了?”赵之龙笑道:“降不成吗?降了,可保我等身家性命,荣华富贵,还可以保全城中百姓。”
高倬道:“你身为南京守备勋臣竟说这话!我是不会降的。”赵之龙道:“自便。”高倬还要再说,只听得外面有人吵嚷。管家进来说道:“大人,有数位公子要进来见您。”
“什么公子?见我做什么?”管家答道:“为首一个说自己是户部主事郑元勋。”
赵之龙道:“我等大员议事,他区区一个主事来做甚?真要主事不成?让他走吧!”
钱谦益劝住道:“慢着。赵大人,这郑元勋我识得他。他是扬州进士,新任的这户部主事。且请他进来,看他有何话说。”
赵之龙对管家道:“让他们进来。”管家答应着出去。不一会,引进来四位年轻男子,都朝在座官员做了几个揖。中间的正是郑元勋,他向赵之龙等道:“各位大人在商议要事,我等本不应打扰。只是我扬州郑元勋与桐城左升之、商丘侯方域、如皋冒辟疆四人心中不安的紧,生怕大人们要决议降清,所以前来欲说出心声。”
他们四个怎会在一起?左升之与侯方域是史可法派出募兵的,也有保全他们之意。扬州既破,他们二人回了南京。因此与冒辟疆、郑元勋时在一起。此时是郑元勋提议,他们一起来寻赵之龙问询的。
赵之龙道:“谁说我们决议降清了?——纵然是有这个意思,也不是尔等该过问的。”郑元勋正色道:“大人受先帝重托来南京做这勋臣,岂能将太祖龙兴之地拱手送与清人!天下万民尚盼着大明中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