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
多尔衮这些日子一直不得闲,整日里和诸王、贝勒以及学士,各部官员商议征伐、圈地等一干事宜。
这日,众王公大臣齐聚东暖阁,多尔衮据中间一个位置坐了,小皇帝福临不见。多尔衮率先发表热情洋溢的主旨讲话:“各位,我大清军入关已有半年了。明之虚弱,顺之畏缩一览无遗。就在初三日,固山额真叶臣已率军攻克山西省治太原。十一日,明、顺那个叛将唐通也已拜表归降于我。如此,山西全省差不多都已落入我手。更有山东一省未经一战,已被我大清接收。西与南,谁不服我八旗威名?”
满座之人各个喜气洋洋,纷纷向多尔衮道贺。
英亲王阿济格道:“王弟,李自成蹿回西安这么久了,他不敢出来,我们就打进去,占了西安,平了大顺!”豫亲王多铎道:“弟愿领一支兵马踏平江南。十二哥,看是你先得西安,还是我先取南京!”阿济格在兄弟中排行十二位。
多尔衮笑道:“列位以为大清兵分两路,一路西进,一路南下如何?”不想,秘书院学士洪承畴当即表达不同意见:“臣窃以为我大军宜全力进击大顺,残明可以稍缓图之。”
多尔衮瞪了眼睛,这老小子仗着自己信赖他,现在讲话也没什么顾虑了,可不折了孤的面子?多铎说道:“老洪,你说什么呢?难不成你还念着旧明的好?”
这帽子够重的。洪承畴离座叩首道:“臣为清臣,无日不思量报效大清知遇之恩。臣以为方今直隶、山西与山东等地新定,河南尚未全附,多处犹须旗兵驻守,大清兵士本来有限,若两路征讨,恐兵力不足。顺、明相较,李闯精锐尚在,南明不过空架子而已。但明地尚广,急图不来。我若攻明,恐顺为难;我若攻顺,谅明军不敢北进。是故还宜攻顺。望睿亲王明鉴。”
多尔衮不悦道:“汉人降兵,不用何为?吴三桂、姜瓖、唐通手下兵马不在少数,可以为八旗满、蒙、汉兵之辅。诸位畅言。”
肃亲王豪格,贝勒博洛、尼堪、满达海,汉人大学士范文臣、冯诠等人都道:“两路并进未尝不可。”
唯有郑亲王济而哈朗说道:“骄兵易败。洪学士所说在理。”
多尔衮暗自觉得奇怪。这济而哈朗虽然也是辅政亲王,但向来不敢与自己反着调子,今次怎的说的这么直。笑着道:“堂兄行事妥则妥也,只是过分拘谨,稍乏魄力。众人之议不可违背,英亲王与豫亲王即当各整八旗虎旅,配以降兵,直指西安与南京!”
多铎与阿济格俯首领命,济而哈朗亦道:“睿亲王所言极是。是我过虑了。”
刚林又奏道:“睿亲王,不知南明来的使者当如何处置?”“依你之见呢?”多尔衮发问。“主使左懋第脾气很倔,居然要与我大清分庭抗礼,不若将他们全杀了,一了百了。”
阿济格赞同道:“都要南下了,自然留不得他们。杀了正好。”
“不可。古语云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大清若杀了使者,只恐天下人笑话我朝气窄。”又是洪承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多尔衮略一思忖道:“这个依你。可令南国使者早日回去。”当日会散不提。
却说清廷兵部即拟了通告,于十月二十四日檄谕河南、南直隶、湖广、江浙、闽粤等地军民人等曰:“尔南方诸臣当明国崇祯皇帝遭流贼之难,陵阙焚毁,国破家亡,不遣一兵,不发一矢,如鼠藏穴,其罪一。及我兵进剿,流贼西奔,尔南方尚未知京师确信,又无遗诏,擅立福王,其罪二。流贼为尔大仇,不思征讨,而诸将各自拥众,扰害良民,自生反侧,以启兵端,其罪三。惟此三罪,天下所共愤,王法所不赦。用是恭承天命,爱整六师,问罪征讨……若福王悔悟前非,自投军前,当释其前罪,与明国诸王一体优待……”。
清人虎狼之心,一丝无遮。南京来的使者左懋第一行人却被羁押在鸿胪寺中,见不到一个王爷的面,豪不知晓清廷的决意。不过他见久无音讯,心中也料着和议必败,清人将有所动,于是对从使诸人说道:“我等被拘在此,生死未卜。惟望圣上与阁臣能知晓清廷歹意,早布军于江淮,则大明中兴犹可企盼。我们中若有人得释,当疾归南都,奏以要情。诸位知道吗?”
副使马绍愉说道:“左大人所说也是我的肺腑。”另一位副使陈洪范说道:“清人是贪婪不足,蛇欲吞象。大明有天护佑,定会安然。”
言才毕,只听外面来人传道:“刚林大学士来了。”刚林又黑又矮,脖子都看不见了。腰上悬一口大刀,走路一晃一晃的。懋第众人都站起。刚林匆匆而入,都不细看懋第,高声道:“大清宽仁,睿亲王令你等明日南返!回去告知你家朱皇帝,大清兵就要下江南来!”
懋第惆怅道:“如此,使者亦无话可说。然请学士告知睿亲王,使者请往昌平祭告先帝。”
刚林粗喝道:“你们这些臣子,现在来祭,已迟许久了!崇祯活着时你们怎么都在南边待着不来救他?他岂容不忠不孝之臣来祭拜?”
言罢,乃令从人诵读檄文,自己先行离去。
次日,数百清军又押着使者一众人等离北京南下。行至河西务,左懋第思量那大明皇陵近前而不可见,不觉肝胆俱痛,泪如雨下。余众见了,无不伤感,一时纷纷抹泪,哭声连连。
两日行程,懋第一行已过了沧州。忽然押送的军兵都停下。各个人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左懋第觉得奇怪,问道:“这是怎么了?为何半途停下来?”押送的头领说道:“你去了地下再问吧。”吩咐兵士:“就此动手吧。”兵士拔刀出鞘,懋第完全明白了,喟然长叹:“我既来,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望先帝护佑,王师扼淮严防,不教胡虏南渡!”
真是:南使垂泪胡尘里,北向从今梦孝陵。
……使团百余人除了十余个人降了,其余全部被诛杀。清兵只放了陈洪范一个人南下。他,当然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汉奸。
这陈洪范进了南直隶,不入扬州,径直往兴平伯高杰的驻地瓜洲去。高杰听说使者南返,赶紧出去迎接。
两人寒暄已毕,陈洪范道:“高伯爷,大清兵就要南下了。”“此话当真?”高杰目射强光。“如何有假呢。清人连檄文都发了。放我南来,即是让我通告朝廷。”
高杰冷笑道:“鞑子嚣张,欲试试我大刀锋芒呢。”
陈洪范凑近高杰,小声说:“伯爷,洪范有句心里话想对你讲。”
高杰诧异了,“说便是。”洪范贼笑道:“以清军之凶猛,四镇恐难匹敌。而四镇之中,伯爷您兵马最强。若能效仿吴三桂诸人,则封王何在话下。伯爷,不妨思之。”
高杰何曾想他会说这话,当时瞋目叱道:“你究竟是南使还是北使?怎么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高某虽然昔曾为贼,但亦不屑于归降鞑子也!清兵来,则死战而已,勿提降字!”
一番话,将陈洪范骂的面无人色,又羞又怕。洪范嗫嚅着道:“伯爷,恕罪。我的头痛病发作了,说话大脑不做主。”他虽然是个精明人,却压根没想到高杰和他不是一路的。高杰余怒未消,又斥责了他几句。
当夜,高杰回房,越想越觉蹊跷。使团一百多人,如何只有陈洪范得归?为何不去扬州见史督师,却特地来我驻地?为何竟劝我归降清虏?
翌日晨,高杰令传令官道:“将陈洪范带上来!”不料,军士去了来报:“陈大人已于昨夜离去。”
高杰叹道:“陈贼降清,必也。”一面派人支会史可法和马士英。
陈洪范到了南都,朝廷众臣已是生疑。陈洪范心有觉察,遂小心将使清状况都说了,又通报了清廷的南侵之意。
马士英虽怀疑他通清,却无直接的证据,只好将他革了职,遣出南京了事。至于关防要事,只是不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