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华看着地图,一直在沉思,因为按照现在的进度来看,明年夏天,一定不会完工了。
此时不仅人手欠缺,银子也很紧张,如果不想办法解决,那自己的脑袋恐怕就保不住了!
花不语看到他如此费心,问道:“大人,何故担忧呢?”
赵文华说出问题道:“如果不能按期完工,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无非是人手不足罢了。”花不语道:“我有一个办法。”
“快说来听听。”赵文华大喜道:“若是好办法,我重重有赏!”
“那监狱之中的人岂不是最好的劳动力?”花不语道:“只要放出话去,说是工作最多的人非但可以减刑,而且有赏赐,那他们一定会去努力修建行宫。”
“好!”赵文华亲了花不语一口道:“就这么办!”
他兴冲冲地找到了石非鱼,让他制定给囚犯的劳动和减刑细则。
石非鱼也出了个点子道:“我们也可以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修建房子,然后让他们给个二十两银子才可以入住,我想他们一定会很乐意花些钱住新房子的。”
赵文华连连称善道:“好主意,这么一来又解决了银子的难题,等此事完成之后,我一定要向圣上禀明,给你升官!”
石非鱼喜滋滋地道:“那就谢过赵大人了!”
赵文华颁布的告示很快就张贴出去了,周围的百姓纷纷来围观,当得知他们给自己修建房子,他们都很高兴,可是后面竟然要让他们花二十两银子去,顿时人群就炸了!
吴老二气愤不已地道:“这群不要脸的狗官,无故扒了我们的房子也就罢了,还让我们花钱去买!二十两银子啊!那可是我们辛辛苦苦攒了多年的积蓄啊!就为了这间破房子!大家说,能干吗!?”
“绝对不能干!”
“就是!太可恶了!”
“这里的衙门不管,我们不如去京城告御状!”
“对!咱们走!”
可是当他们刚刚走到城门口的时候,一支冷箭直接射穿了吴老二的胸口!
其余人等还没反应过来,纷纷死在了利箭之下!
“一群刁民!”石非鱼吐了口唾沫道:“给你们盖了新房,还嫌贵!耽误了圣上行宫的修建,你们活该去死!”
“你干什么!”沈炼正好看见这一幕,指着城楼上的石非鱼骂道:“你们手中的箭是抵御外敌的,不是让你们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的!”
“你竟然还给这些刁民说情!”石非鱼冷笑道:“别忘了你可是知府大人的手下,理应为知府大人效力,而不是在这里痛斥我!一旦因为这些小事耽误了行宫的修筑,我们都要掉脑袋!”
沈炼拔出刀,准备冲上城楼和石非鱼一决生死!
可是狄仵作却拉住了他道:“快走吧,别管那么多事了,听话,把刀收起来。”
沈炼气冲冲地跑到了知府衙门里道:“朱大哥,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我也咽不下!”这话是白雨后说的,他此时显得比沈炼还要气愤,他指着朱离的鼻子骂道:“我白雨后今天是认识你了,我告诉你朱离,从今天开始,我们再也不是兄弟了!”说罢拂袖而去。
沈炼一头雾水地道:“朱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白员外这么生气?”
朱离压抑住内心的怒火道:“你见过破庙吗?”
“当然见过。”沈炼道:“城外就有一间。”
朱离无奈地一叹道:“那些房子不过是破庙而已。”
这时,赵文华走了进来,旁边还跟着花不语。
赵文华笑了笑,显示自己很亲民地道:“列位今日都在啊!我颁布的告示有人提出问题吗?”
“有问题!”沈炼道:“那些房子既然没有盖好,凭什么让人搬进去住?”
“我觉得这就已经不错了。”赵文华道:“要是换别人,估计连这种房子都不会给。”
“朱大哥你来反应一下啊!”沈炼看向朱离道:“你不是说要为百姓做主吗?”
赵文华冷冷地看着朱离道:“怎么?你很不满本官的做法?你若是有意见,完全可以提嘛!”
朱离沉吟了许久,对花不语道:“你好,没想到我们会这样相见,恭喜。”
花不语嫣然一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可是命就是如此啊!”
有的人可以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有的人生命却如同朝露一般,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消失在地上,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每个人为了能活下去,能生存下去,又不得以依凭命运的安排。
而我们在命运之中,所能做得就只有苟且偷生!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
苏东坡的这一阙词道尽了多少人的辛酸!
我们就好像蝉,当它们逃离束缚,飞翔在空中,放声高唱的时候,就是它们死亡的那一刻!
十七年的土中掩埋,就为了在夏季几日的鸣唱,值得吗?
转眼间,时间过去了许久。
赵文华还在笑,他对朱离道:“你也是这苏州城里的总捕头,也该娶妻了,听说你都二十五了,这年纪也不小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有了。”
“多谢知府大人关心。”朱离一拱手道:“不过,我该去工地里看看了,以免那些囚犯闹事。”
“那快去吧。”赵文华今天的心情无比的开心,毕竟他的难题都被解决了。
当朱离转身,与花不语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从来不像现在这样,空虚、无力、无所适从!
“我没能就她!”
“我救不了她!”
“那我能救谁呢?”
“我能救谁啊!!!”
“我这一生为了什么而活?我成为捕快有什么意义?难道是为了给他们当狗腿子吗?”
“接下来我要怎么做?听从赵文华的话,把那些本来就无家可归的百姓,再次逼得身无分文?”
朱离到了工地之中,看到了被拷在一起的应卓航等人。
“现在已经是午时了。”朱离道:“大家休息一下吧。”
朱离独自坐在一片破瓦堆上,望着一片本来耸立的房屋一一倒塌,心生感慨,他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有了一种新的理解。
这种理解,使得“程朱理学”的地位在他眼中瞬间变成了这些原来的建筑,现在的垃圾!
这世上最伟大的就是君王?这世上一切的东西都是“理”的安排?所有人是什么“理”都已经做好了选择?没有人可以违抗?所有的人都应该臣服在君王,臣服在“理”中才能存活?!
当胡缵宗还在的时候,这种理念没有任何错误,因为这种理念掌握在了正确人的手里。
就在朱离想到这里的时候,应卓航的一个手下忽然找到了朱离:“我有一件事要说,是关于知府大人的。”
“哦?”朱离道:“说来听听。”
那人道:“我偶然听到石非鱼跟石驺耈谈论,说是这行宫建好之后,所有的功劳都会被记在石驺耈身上,我们不会被放出去的。”
那人说到这里忽然哽咽了:“我家里还有父母要养,我真的好想回家啊!”
朱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我知道了,今天你们不要太过于劳累,晚上早点休息,三更我找你们有事。”
那人一愣,随即有些明白的点了点头。
朱离回到家,那个红衣女子正在收拾屋子,看到他很开心的道:“你回来了?我这就去给你做饭!”
朱离深吸一口气道:“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红衣女子问道:“是不是要出门抓贼?要多久啊?”
“我嫌你烦!”朱离冷哼一声道:“从昨天你就跟着我,还追到家里来了,害得我昨天不得不去县衙睡,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令人讨厌!”
说罢,朱离摔门而出。
红衣女子怔在了当场,许久,她一咬牙,追了出去。
按照惯例,朱离应该去李老汉的饭馆里点上几个菜,一壶酒,吃完之后再回去当差。
可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的去了一家铁匠铺,买了一把刀。
老铁匠笑道:“是朱捕头要买刀啊!那就不二话,便宜卖!”
“不用了,按照原价吧。”朱离道:“我以后不能在你这里买东西了,你也不用照顾我。”
“朱捕头要出远门?”铁匠铺老板道:“还是要被调到别的地方去?”
朱离放下银子,取走了刀,离开道:“没什么。”
铁匠铺老板一愣,然后把门关上了,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把门打开。
然后他就看到了血淋淋的一幕!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回想起这件事,还是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抖!
夜已经很深了,就连月亮的光芒都不足以照亮这尘世了,所有的,不过是微弱的星光罢了。
大牢之内,已经没有了石驺耈,因为他供出了所有的“共犯”,而且这些“共犯”一一被处罚,严嵩的势力更强了一些。
应卓航正在睡觉,忽然间听到了脚步声,他问道:“谁?”
“是我,朱离。”朱离道:“我这就放你们出去。”
应卓航大喜道:“是我们的刑期满了吗?”
“不是。”朱离道:“你们的刑期不会满了。”
应卓航问道:“为什么?”
朱离道:“因为赵文华决定杀掉监狱里一些人来冒充俺答的人。”
曾铣死了之后,河套再无能臣守卫,俺答长驱直入,严嵩委曲求全,令俺答暂停用兵,但又谎报军情,说是自己打败了俺答,还把沿路一些百姓的头砍了下来,假装战俘。
然而这还不够,他们又准备杀一些囚犯来充做战俘。
应卓航他们这些贼寇尚且有些良知,知道来监狱赎罪,可是那些严嵩的走狗们,却可以昧着良心去残害无辜百姓!
难道这世上有些做官的人就是为了做贼吗?
就在朱离将要打开监狱门的时候,一个人忽然来到了他身后道:“我还以为你想做什么呢,原来如此!你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