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相伯边抚长髯,边回忆道:
“那是一天上午,我正与来访的江湖名侠、也是武林中颇为神秘的名人铁琴张在客厅叙话。铁琴张是前来相询‘明月教’被破后,武林中有哪些高手能与四大剑客武功相匹,可有什么隐居不出的功力高出四大剑客的奇才异能之辈,与世外高人?这大概是看在我是老镖客这份上吧?我问他为什么要问这些,他低声告诉我,他就是四大剑客中天下一剑石举乾的嫡传弟子张槐庭!我这才知道,江湖上名闻遐迩、身世如谜的大侠张琴张,竟是石举乾的高弟!”
“你怎知他就是铁琴张?”孤独展鹏问。
“铁琴张雅号‘铁琴取士’,自称‘武林考官’,凡武功卓然一家者,与成名的名家,他都要伸量伸量。我也不例外,被他伸量过。”
紫相伯道。
“结果如何?他的武功真很高吗?”孤独展鹏关切地问。
“那时,我还亲自走镖。那次是保‘同仁堂’的一批从川滇进的药材,最贵重的是配药用的一斛珍珠与购自瑶人的一瓶密封的新鲜蛇胆,那蛇胆都大如鸡子,共十六颗。大蛇胆必得自大蛇,捕杀大蛇,那也是十分凶险之事。其中有一颗蛇胆,得自滇南金鸡岭的碧蛇,碧蛇之胆,有神奇之药效,为医家病者所难求。为这一颗碧蛇胆,先后有十二人丧生于蛇毒厉瘴之中。因而这颗碧蛇胆标价黄金一千二百两。余者蛇胆,也值黄金十数两至百两数百两一颗不等,加上成形的黄精、首乌、肉芝,都是极名贵的药材,因而这一车药材之价,委实不菲。镖银预付三百两,保成后,再付三百两。六百两银子的镖银收入,即使在我的镖局,也抵半年的纯收益。所以我带了黄三弟与米四弟亲自走镖,家中留下罗大哥看家。就在这趟走镖回来路上,在太原府东郊,遇上了他。”
“他拦坐当路,盘腿横琴于膝上,双手合十,闭目养神,我一看便知是故意寻衅来了。只是摸不清来人路数,因为沿途道上开山立柜、线上开扒的人物,我都认识,而且凭我这字号,这份交情,沿途二十九家当家的,都得让一条路!我便估摸这人不是冲我这趟镖来的,而是冲我来的!”
他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人名气大了,麻烦就多!这一点,令尊独孤大侠体会最深了!”
“按着规矩,米四弟先上去套交情,所说的无非红花绿叶,武林一家,阁下请赏一口饭吃之类,那人双目一睁,精芒一闪,随即淡淡道:‘双笔米天宗,你还不配我出手,叫紫衫镖王下来吧!’口气甚为托大!”
“米叔叔米镖头的‘双笔点八脉’也算青城派一绝了,这人竟敢如此小觑,也未免太狂了些!”孤独展鹏道。
“谁说不是?当时米四弟还没出手,黄老三先就憋不住了,跳出来大叫道:‘狂妄匪人,看我混元铁牌不砸扁你脑袋?’边说边冲了出去,铁牌一招‘泰山压顶’砸下去。黄老三挟怒一击,威力之强,连我也不敢轻易徒手硬封。”
“你这样说,那他竟是徒手硬封出去的了?”孤独展鹏道。
“正是!只见他把右臂举起一格,硬生生用小臂把铁牌给挡了出去!与此同时他右衣袖一拂而过,竟逼得黄三弟向后跳出圈外。这时米四弟身子一旋,迎上去,以双笔斗他。米老四的笔法,甚为神妙,漫天飞舞,共攻了十一招,在第十一招上,让他用一招‘弹指神通’把一支笔给弹脱了手!当此之下,不由我不出去,我便从镖车上飞跃出去,站在了他面前。”
“他看了看我,说:‘不愧紫衫镖王,动如闪电,定如泰山。我们不必效法粗莽,定以刀枪相见吧!’我说,‘但凭阁下定夺!只是这无故拦路,也不是以武会友之道,总得搏个彩头吧!’他一愣,随即笑道:‘好,这样才更有意思些!总镖头要彩头,但凭说吧,钱财本是身外物,自不足惜,便是大好头颅,也可一赌!不知总镖头是以在下头颅为彩头呢,还是以我囊中一卷王摩诘的《辋川图》与总镖头这一趟镖货作彩头呢?’我淡淡一笑:‘《辋川图》无价之宝,岂是一车镖货可换来的?便是镖货中一斛珍珠,也非我一个穷走镖的所能赔偿得起的!头颅太好,更不想作彩头。我只想在比过输赢之后,倘一旦侥幸承让,请赐告阁下此行之目的、来历。我输了,则悉凭尊便!’他大声道:‘好!’于是我们开始比武!”
“比武的规矩是:他坐着奏一曲琴,我站在那里,如产生摇晃或跌倒便算输。然后我向他用腿攻,只要踢得他第二曲琴续不下去,便算他输。”
“他第一曲弹的是什么曲子?第二曲又是什么?”孤独展鹏问。
“他第一曲弹的是《广陵散》,第二曲是《流水》,用川派的传谱。”紫相伯道。
“《广陵散》是长曲,分小序、大序、正声、乱声、后序五大部,连开指共四十五段,为篇幅最长的琴曲之一,实就是《琴操》所记《聂政刺韩王曲》,太祖十七子宁献王朱权所著《神奇秘谱》一书,载此谱。据说,此曲三国时魏国中散大夫嵇康嵇叔夜最擅,尝在临刑前索琴奏之,叹为绝唱!”孤独展鹏顿了一下又道,“《流水》是古曲《高山流水》一曲衍化出的曲子,始分于唐,至宋,分为《高山》四段,《流水》八段。他既用川派《流水》,则又名‘七十二滚拂’,极写流水奔腾澎湃之状。”
“独孤公子说得不错,正是这样!”米天宗道。
“他以长曲演奏,让紫伯伯你站着,那是考验你下盘站桩,入定功夫了!他以‘七十二滚拂流水’曲,是取其曲多滚、拂法,少用吟、猱诸法,以其手法简便,可分心旁顾,这样好防你进攻了,紫伯伯你的‘一百零八式神腿术’只能施展一遍,怕不易赢他!”孤独展鹏道。
“岂止如此!”紫相伯道,“我以少林的‘童子拜观音’桩式站好,他开始操琴,琴声一起,我的心与气血不由向上一跳一冒!他弹的铁琴,琴声高洪、明亮,如金声玉振,声入九天,响遏行云,乃是他以‘卧雷大真力’弹奏的!加上他的指风嘶然飞出,实是以真力催送声波之劲,点打我下盘各脉各穴!幸而我练有恩师传的‘金刚腿’,可以刀枪不入,近似金钟罩之类横练功夫,但对我的定力真是一大考验!”
“在他弹奏到曲中聂政奋力一刺之时,我的双膝‘犊鼻穴’也猛觉一刺,差幸未倒下!但到‘后序’部,最后几段,我被琴声奏得心神不宁,意气浮躁起来,真想跳起来大喊一声!在那段时间内,我有种幻觉中似摇晃过一下的感觉。但不管如何,我总算坚持到了最后!”
“当时老总脸如嗌血,一件紫衫如东风鼓帆,胀得鼓鼓的!头顶上白烟氤氲,雾气澹澹,如雨霁初晴,远睹湖山,有烟云弥漫缭绕之概!”米天宗道。
孤独展鹏明白,这实际上是内功的较量,看似闲适,实则危机四伏!
定力略差,便会被琴声所乘,有走火入魔之危,轻则残疾,重则性命之忧!倘或金刚腿功练有不足,便有双腿致残之厄!
“我运气三周,把胸中的烦闷之感次第消去,然后待他预备好,开指弹琴。他琴声一起,我便飞起一脚,以足尖点其‘膻中穴’,他双手在琴弦上一拂,一股内劲随手而生,向我支地那条腿涌来,内力之强,还在刚才之上!我便身子随足尖一点,翩然而起,绕到后边,向他左肘踢去,他浑若无知,倒是我的足尖觉得一震,原来他也练有‘护体神功’或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好在我开初两招只用了六成功力,试探他功底的,否则全力一踢,如他‘护体神功’内功大大胜过我,我吃亏便大了!”
孤独展鹏点点头,心知其言不谬:正宗内家的“护体神功”,都有反震回弹、接力借力、消力化力诸能,且能接力打力,以敌力接转反震敌身,敌力大,反震之力亦大!如内家高手遇上练“护体神功”者,则同是内家功力,以实对实,劲可以“粘”“送”“附”“钻”“吐”来与“接”
“借”“消”“化”相持相抗,针锋相对,以功深功纯者胜;而如是外家高手,则大多以阳刚之劲称。阳刚之劲,威猛有余,则沉实不足,其劲脆、崩、浮、散,则易被“护体神功”所伤!柔能克刚,便是此理。
“我知初始,敌方正气盛,便在他背后站着不动,以听其琴音变化,直听到第二十八滚拂时,我才听到他琴音的刚暴之声转为宏健,杀伐之响化为圆和之音,知其已渐入琴曲了,便运功预备急攻出手!”
“指势太盛,则露杀伐之响,气盈胸臆,则出刚暴之声!既然他的杀伐之响与刚暴之声化去,那证明他对外界的防御已由紧张、惊警转为缓和、松弛,此时正是他气势最弱之机,再过一会,他复从琴曲中而出,意识到你还要进攻,则又着意于防守,恐不易得手了!紫伯伯你这时进攻,正宜其时!”孤独展鹏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我想你一定以‘金风摇露蝉急鸣,巨网起水群鱼跃’的那‘闪电二十四腿’出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