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吟诗声,一个人身影从天上飘然而降,神闲气清,白衣胜雪,立在众人面前。
但见他年在三十岁至四十岁之间,玉白方脸,卧蚕眉,丹凤眼,鼻直口方,唇朱齿白,颔下三柳长髯,黑亮而齐整,迎风飘拂,风神潇洒,有三分像关公的神勇,但比红脸关公多了一份空灵清逸的仙气!
一柄黄色剑穗的剑由黄木做的剑鞘盛着,佩在来人的左腰,比起江湖中无数佩剑,这个黄木剑鞘显得太朴实了。正因如此,这柄剑佩在来人腰里,更令人不敢轻觑。
——剑鞘太华丽的剑,通常是无用的剑!杀人的快剑,其剑鞘常常是不大起眼的!
“云中龙,玉中王,
君山玉龙王中王。
一剑龙吟洞庭波……”
冰尸老怪秦鹰扬喃喃念道。
“不错,在下玉龙王!”来人傲然道。
“君山玉龙王?”邓百机动容道。
“大多数人叫我君山玉龙,或玉龙王,但也有人叫我‘懒龙’!”来人微笑。
“那叫他‘懒龙’的是我!其实十年前不败剑尊罗大侠看了他的剑法,说他还是条‘懒龙’,那些日夜勤奋练剑的剑客,都得叫‘懒懒懒虫’了!但我还是叫他‘懒龙’!也只有我一人叫他‘懒龙’!”随着说话声,又一个人迈着大步,走进林子来。
黑衣、黑裤、黑布包头,黄绫腰带,高腰白袜,倒赶千重浪的绑腿,芒鞋。背后一方血红的刀衣迎风飘展,背插一把雪亮的大刀!
一张粗豪的大脸,胡须满腮,浓眉环眼,虬须猬张,身高八尺,虎背熊腰,长得甚为威武!
邓百机脸色一变,叫道:
“——快刀谭元贞?!”
“有人叫我快刀,也有人叫我一刀,他们这样叫我,是说我的快刀只要一刀就能要人命。但那是他们抬举我,捧我!如阁下这样的人物,我即使攻击十刀八刀,也要不了命的!”
快刀大侠谭元贞眼露笑意豪声道。
三湘大侠,快刀豪语,大步踏进,自有一种武林成名人物的风度!
邓百机看了一眼谭元贞与玉龙王,又看了一下被玉龙王暗器击倒的四个黑衣人,脸上阴晴不定,阵青阵白,沉默良久,化为一叹,涩声道:“你们来,我们走。——十二弓手长,给四方使者解穴。他们各被一颗由这位君山玉龙王玉大侠发出的围棋子,打中了背上‘灵台’穴!”
玉龙王笑道:“尊驾好眼光!但我的发射暗器手法有些特别,怕这位十二弓手长解不开来。”
正说着,只听那个从十二弓手中走出的大汉在使了第四种解穴手法后,那个被解穴的黑衣喷筒人痛得不由惨叫了一声,嘴都歪了!
邓百机见状,冷笑一声道:“玉龙王,你这一手还考不倒我!”
说完走过去,接过十二弓手长手中的那个黑衣人,在他头顶上拍了一掌,又倏地骈起二指,在背上与两腰各点了一指,然后左手在那个黑衣人腰里一托一拍。
那黑衣人果然被解开了穴道,含怒睁着双眼,望着玉龙王、谭元贞这新来的两人不语。
邓百机又解开了另三个黑衣人的被封穴道,然后站起来拍子一下手,笑道:“玉龙王的断三逆一的封穴法,果然高明!咱们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说完,转身欲走。
玉龙王喝道:“慢!”
邓百机倏地一转身:“怎么?想留下我们?”
玉龙王一笑:“不,我只想借一个喷筒看看。”
邓百机目中杀机一闪而没,改为讪讪一笑:“好,既然玉龙王要看,敢不从命?只是,这喷筒并非真是‘七星天绝针’!骗骗老怪还可以,怎敢骗得过剑术一流、暗器高明、文武双全的玉龙王之眼?水使者,把你那个喷筒交给玉龙王看看!——玉龙王,这下你满意了吧?弟兄们,我们走!”
一声走字,那帮人除了曲逢春与冰尸老怪秦鹰扬,走了个干净,连那些受伤、丧命者,也被四使者十二弓手带走了!
冰尸老怪见状呆了一呆,忽怒声叫道:“好你个邓百机,敢撮弄起老夫鬼来!不要走,叫你尝尝老夫的手段!”
说完,发足追去!
独孤展鹏见了谭元贞与玉龙王,忙上去见礼:“谭大叔、玉大侠,展鹏有礼了!”
谭元贞大笑着一把抓住独孤展鹏的肩膀摇着叫道:“罗贤侄,独孤公子!呵呵,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啊?”
一双铁一样的大手抓在独孤展鹏肩上使劲一摇,直把个肩上受伤的独孤展鹏疼得不由“啊”地叫了一声!
三湘大侠快刀谭元贞与“快刀庄”连在一起,这是大多数世人的想法。盖“快刀庄”为谭元贞一生经营事业之所在。殊不知谭元贞平日家居之所,乃在岳阳城内叫“五柳居”的地方。
五柳居是一所大院子,地方宽敞,闹中取静,大院门外,车马喧闹,市廛声腾,三院门内,柳条柔垂,一张石桌,三人相坐,玉龙王与独孤展鹏在纹枰上布子列阵,斗智斗勇。居停主人笑捧茶杯,权当仲裁。
风静柳上,鸟唱云外,市声远隔,时闻落子之声。这份风雅,倒也得彭泽菊客的遗韵,与五柳居地名相吻。只是作为外貌粗豪的快刀大侠的宅第,未免令人惊讶了!
在人们心目中,三湘大侠,快刀谭元贞的宅院应是列着刀枪棍棒,设着石担、石锁,总有十几个彪形汉子与精壮少年拳打脚踢、舞刀弄枪,发声练武的。
其实,拿这种开武馆的武师摆设来套谭元贞,本就失误:威镇一方、名扬江湖的三湘大侠,岂是那些二、三流武师所可比拟的?
世人只知谭大侠快刀无敌、拳棒精通,殊不知谭元贞外表粗豪,颇具内秀,除武功一流外,还写得一手笔力饱满而遒劲的颜体《多宝塔》与妙秀工精的《灵飞经》唐人小楷,下一手颇不俗的围棋,能诗文。这些,知者不过三五子矣!
两人下第二局至一百五十一手时,谭元贞笑道:“懒龙,你那手棋,只能赢我,遇上独孤公子,你就罩不下了!这局又已定了吧!”
玉龙王长叹一声离席而起:“独孤公子,你的棋力较剑术所高,何止两筹?堪称国手了!难得!难得!”
独孤展鹏闻言,忙站起肃容,向玉龙王长揖道:“尚望玉大侠对晚辈剑术加以赐教!”
玉龙王避开展鹏之揖,道:“独孤公子此礼怎敢当?唉,都是我一语之误!我虽与老谭同辈论交,但怎敢居你长辈?——当年,我曾得力于令尊大人指点剑术,其时我曾想拜令尊为师,但令尊未许。尽管如此,我心中一直目令尊为前辈的。再说,我的剑术也尚未大成,怎敢轻言教人?独孤公子家学渊博,何愁将来不能克绍箕裘,自成剑术高手?”
独孤展鹏恳辞道:“展鹏幼失怙恃。家传武学,才学不久,剑术一道,两年前才随石道人学的。望玉大侠念展鹏身负血海深仇,这几年来无分寒暑,来往奔波,志切大仇的苦心,予以赐教!玉全之德,没齿不忘!”
谭元贞笑呵呵道:“懒龙,以前罗大哥罗大侠指点你剑术,现在你指点一下展鹏,这也算回报呵!何况,你的剑术,在我看来,已然与云大侠的‘风雷剑’并列了,即使身列四大剑客之中,也不遑多让,何必过谦?别人不知你,我还不知你的武学?再扭捏作态,我可得露粗了!”
玉龙王见状,长叹一声道:“老谭,你这不是故意叫人勉为其难?——不过,既承独孤公子不弃,谭兄你又这么说,看来,推托是推托不得了!有两点我先说在头里:一是独孤公子与我同辈论交,只是作为朋友之间切磋技艺,如你把我看作前辈或师父,我是不答应的。二是我只把我学剑的一些心得告诉你,具体每招每式练法,各有各的门派奥妙,我也难详其法,即便想教也无从教起,因而略而不谈了!——唉,本来,‘步云宫’云宫主与云风雷云大侠,以及石道人的剑学武功,其修为均在我之上,你能从他们习武学剑,那是再好也不过了。不想事情一至于斯,这些机会你都放弃了,现在反倒向我讨教起来了!这都是我失言之过!不久你便会明白,跟我是学不到什么的,必将使你大失所望的!”
“懒龙,我第一次看你变得这样婆婆妈妈的,说这么多唠唠叨叨的话!”谭元贞笑道。
玉龙王正容道:“谭兄,不是我多言,实是我看得出独孤公子是练武的上上之材,怕我一个失误,教坏了他。良材美质,糟蹋于我手,操刀伤锦之恨,何如之深?”
独孤展鹏低头道:“玉大侠过奖了,展鹏驽鲁,怕难以领悟玉大侠的剑学至言倒是真的!”
谭元贞笑道:“你们都别客气了!展鹏,我看你与冰尸老怪相斗,剑法不错嘛,怎会自己也弄得受伤的?可是秦老怪下的毒手?”
独孤展鹏道:“不是,我是在与捕王柳阔英的三大弟子相斗时,斗到拘魂神钩唐六合时,冒险进招,让唐六合的钩给咬了一下!我原以为围攻我的就四大捕头与邓百机——那个假邓百机邓玉侯,哪知又冒出了冰尸老怪,后来又出现了真邓百机与他手下的四使者十二弓手!唉,要是你们不来,我怕只有战死一途了!”
“早知如此,便不放唐六合他们三人随邓百机走掉了!”谭元贞生悔道。
“不!还是得放他们走!曲捕头对我有救护之恩,不管怎么说,这三人毕竟是他同门。”
玉龙王沉默了一会道:“独孤公子,我有一个疑问:你与三大捕头斗过后,又与那些人的围攻及冰尸老怪各斗了一场,看上去,你犹有余勇可贾,究竟你有多深功力?怎么内力如此充沛?唐六合、鞠铁蓑、麦金杖三人,在公门中都允称高手,麦金杖的外家功夫倒还罢了,鞠铁蓑的铁蓑风雨剑很有两手凶辣剑招。而唐六合与铁手捕快曲逢春和他们的师父柳阔英,合称‘公门三杰’,手下很有些真章功夫的,另外,据说他还独创了一门武功?”
“通臂连环钩!”独孤展鹏道,“我就是因他使出这路独创的钩法,才受伤的。”见玉龙王露出相询的神情,便将唐六合的钩法讲述了一遍。
“嗯,是够厉害的!但你不但把他打败了,更令人难以置信的,你竟然还赢了冰尸老怪!虽然你与冰尸老怪只以十招为限,比他能不能夺下你的剑,但这一场之凶险,可谓惊心动魄!冰尸老怪秦鹰扬,性格怪僻,喜怒无常,行事在正邪之间,邪大于正。我真担心他突变主意,骤下毒手!”谭元贞道。
玉龙王笑道:“老谭,原来你三把飞刀一直扣在手里,是在防老怪下毒手?这你多担心了,据我所知,老怪最大的好处是言而有信!”
独孤展鹏喟叹道:“幸而如此,如他夺下我的剑后不认账,我就再接不下去了!与他斗这十招,比斗三大捕快还费神吃力,把全部功力都发出来了!他以空手斗我长剑,尚且如此,如他用兵器,我怕连五招也接不下!”
“但你毕竟把他十招接满了!独孤公子,我想你大概有过什么奇遇,因为如此看来,你至少有三十年功力!”
独孤展鹏道:“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有多少功力。在我小时,先父常以药水为我浸洗,说是培蓄根基元机的,也可以增长功力。在我去‘步云宫’前,紫总镖头紫伯伯给我饮用一种药酒,说可助我功力。后来,我在石门时,石道人曾助过我功力,还让浮丘老前辈将挖到的一只千年黄精加工成丹药,给我服用。再有,就是我平日自己修炼内家功法了。”
玉龙王道:“来,你向我全力攻出一掌,我来掂量掂量。”
独孤展鹏应命,当即向玉龙王全力打出一记弓步冲拳,玉龙王随手一掌迎上,拳掌相交,沉雷声动,玉龙王脸色一凛,随即改以马步拿桩稳住,两人拳掌相交,顿时僵在当场!
过了片刻,玉龙王一声长笑,独孤展鹏只觉一股大力急涌而至,不由跳起后退了一步,正担心那股大力随势冲来,震伤自己五脏八脉,那股大力忽寂然消失了。
独孤展鹏知是玉龙王的内功已到了收发由心的一流境界了,不由赞叹道:“玉大侠内功高明,令展鹏佩服之至!”
玉龙王闻言并无喜色,只是怔怔地仰天而望,喃喃自语道:“奇怪!奇怪!”脸上时忧时疑。
谭元贞见状问道:“玉老弟,发现有什么古怪了?”
玉龙王闻言从沉思中惊醒,叹了口气道:“谭兄,独孤公子的内功之强,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如不用了‘铁树生根落地雷’的千斤坠桩功,差点被他冲倒,后来又以‘一条龙’功全力攻出,才逼退了他!”
“一条龙”是玉龙王内功修炼的功法,功力随弱强分为十二重境界,玉龙王已修至第九重境界,据说,练一条龙功法的,三百年来能出第十重境界的,仅百年前沅水叶精云一人,他练到了第十一重境界。而更多的练气士,最多只能练到七重境界。
能到七重境界,已可厕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了。像玉龙王这样练到九重境界的,那是武林中绝顶高手的功力!
玉龙王说以全力攻出,才逼退了独孤展鹏,这就是说,他在长笑一声后,使出了第九重功力!
谭元贞与玉龙王相交有年,岂不知玉龙王这一言的分量,不由又惊又喜:“玉老弟,你是说,展鹏竟然令你倾全力相出?”
玉龙王点点头道:“正是。因而我测出独孤公子的功力,在四十至四十五年左右。以弱冠之年,修为至四五十年功力的,颇为罕见!”
谭元贞不由叫道:“玉老弟,这是好事,你又为何一脸不快?难道怕展鹏的武功超过你?我想你总不至如此吧?”
玉龙王大笑道:“哈哈,你看我是那种妒贤忌能之人么?”说至此,笑意随即一敛,不无忧惧地正容道:“独孤公子功力奇高固是好事,但他功力奇高,又隐藏着危险!”
谭元贞不由紧张地问:“怎么?难道有走火入魔的危机?”
玉龙王道:“走火入魔倒不是,独孤公子修炼的是正派武学内功,但独孤公子似乎是将三门内功同时交替修炼的,因而十二经络与冲脉、带脉、阴维、阳维、阴骄、阳骄六大奇经都蓄培了不少真力。由于他的功力并非循序而进,一一积累修炼而来,是借药物助功与他人功力的,因而有倒蓄逆进之危。”
“现在,他的气海和全身各大经络虽已蓄满了真气,但因任、督、带、冲四大奇经脉络未打通,真气还不能合为一体,内力还不能运用自如,发挥功力,只能随缘而用,时强时弱,可发挥二十年之功力。”
“独孤公子,你最近三个月内练功时须得小心,四脉之打通,就在这三个月内!尤其任、督之打通,坎离交媾,龙虎相济,是炼气的一大生死危关,一个应付不好,轻则残废瘫痪,重则将有生命之虞!”
独孤展鹏闻言,呆了一呆,然后恍然道:“如此看来,原来石道人竟是一片好意!”
谭元贞问:“那石道人是怎么回事?”
独孤展鹏道:“石道人一日忽接到大师兄铁琴张飞鸽传书,说发现了害死天下一剑石举乾的凶手的线索,石道人便带上三、四、五、七四个师兄赶到京师去了。临走前嘱我这三个月内不得离庄远行,练功时也最好由二师兄或六师兄在场。”
“我以为他是不放心我,现在看来,他已发现了我的内功有隐患藏伏,只是怕我紧张,不曾点穿而已。”
“你是说,石道人的大弟子是铁琴张?他发现了杀害天下一剑石举乾的凶手线索?”谭元贞、玉龙王双双问。
“是的。我是听石道人说,铁琴张是他的大徒弟,其实,应该说是石举乾的大徒弟!石道人代兄授艺,故而他兄长门下的两大弟子也成了他的弟子!”独孤展鹏道。
“想不到名扬武林的铁琴张,竟是石氏昆仲的徒弟!”
玉龙王叹道。
“不知那凶手是谁?竟有如此神通,能害得死天下一剑这样的四大剑客中人!”谭元贞闻言也生了兴趣,望着独孤展鹏希望能明了个中详情。
“可惜,我只知道这些。”
独孤展鹏道。
“但愿不是石道人故弄玄虚,如真找到了杀死天下一剑石举乾的凶手,那凶手很可能也是害罗大侠的人。”玉龙王沉思有顷,沉声道,“而且,那凶手也必是一个武功顶儿拔尖的高手。”
谭元贞闻言,默然良久道:“当得起‘武功顶儿拔尖’这六字考语的,放眼天下,不会超过十人。四大剑客之外,便是各大派掌门了。”
玉龙王笑道:“谭兄,当今武林,九大剑派掌门还只能列为一流高手,算不得顶儿拔尖的绝顶高手。武功最高的人选,倘以十人为限,无疑,那石道人得算一个,少林心岩大师算一个,步云宫主云拂秋老前辈算一个,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潜龙门主算一个,川中唐家的老掌门唐铁杖唐老爷子算一个。其余还有遁世隐居的世外高人,不露真相,卧虎藏龙之士,其武功必有高过九大派掌门的。你若只在四大剑客、九大派中人打转,怕还是难寻到凶手!”
谭元贞闻言道:“不错!玉老弟,你所见甚是!”
独孤展鹏趁机问道:“玉大侠,那邓百机与冰尸老怪的武功何如?”
玉龙王沉默了一会道:“冰尸老怪秦鹰扬的言家拳武功,已练到‘玉尸’境界了,比原先传闻的还高。但邓百机竟然不惧老怪的武功,恐怕他的武功犹在冰尸老怪之上。”
“玉大侠,以你的剑术,对邓百机有几成胜算?”独孤展鹏问。
“各占一半。当邓百机诱使冰尸老怪出招时,他的姿势有了一点变化,那是‘无忧十六式’的开手式。‘无忧十六式’是终南无忧老人的绝技,罕有敌手。以我的剑法,只能有一半把握。”玉龙王沉吟片刻后道。
“懒龙,以你的‘连天雪’剑法,当占七成胜算。你的剑法神机玄奥,令人莫测,较诸无忧老人的‘无忧十六式’,高出岂止一筹?”谭元贞笑道。
“倘冰尸老怪与邓百机相斗,谁胜算多一些?”独孤展鹏又问,“但愿冰尸老怪赶上邓百机,两人比一场高低!”
“冰尸老怪的武功也不在邓百机之下,”谭元贞道,“否则,邓百机不会诱使秦鹰扬先出手了,并以‘七星天绝针’扰乱老怪心志。但冰尸老怪与邓百机这一战,展鹏,你怕看不上了,因为这两人都是狡诈非常之辈,决不会就此拼命的!”
独孤展鹏闻言不由“啊”了一声:“那他们会不会留着找曲捕头曲大哥的霉气?”
谭元贞道:“也不会。曲逢春他是官府的人,他师父柳阔英是天下第一捕快,有捕王鬼见愁之称,是江湖上黑白两道人物都不敢招惹的主儿。我只担心曲捕头这次回去,怕不易过他师父这一关!”
独孤展鹏、玉龙王闻言俱都默然,独孤展鹏叹了一口气:“可惜我留不住他,他既已违了师命,又何必再回师门呢?”
玉龙王也为之一叹,看了一眼独孤展鹏:“独孤公子,殊不闻修道者求全吗?他既不肯违义,又岂会背忠?”
独孤展鹏闻言,心中一凛,恭声道:“多谢玉大侠指教!”
谭元贞浩汉道:“柳老头儿为人阴鸷,辣手无情。他有徒如此,倒令人刮目相看!日后,这位曲捕头,确倒值得一交!”
三人又谈了一会江湖上的掌故,独孤展鹏向玉龙王请益剑术。
玉龙王道:“你的剑术,手、眼、身、法、步、精、气、意、神、力,这都已具备了,但剑之法,剑之道还未得悟透!剑之法,是剑之运气驭气之法,这得先炼气,只有百脉俱通之后,才能运气自如,运气于剑,使剑意到、神到、气到!至于剑之道,则含武学至道在焉!无论哪一门武学,其最高境界,应为无我无相,舍己从人。而你的剑,霸气太重,主意太露,因而被敌手反客为主。你一定读过《南华真经---应帝王》篇吧?其中谈到列子的师父壶子破季咸神相的故事,可记得壶子是如何胜了季咸的?”
独孤展鹏道:“那篇《应帝王》中记壶子与神巫季咸斗法,壶子先后示以地文、天壤、太冲莫胜,最后以万象俱空的境界,使季咸无法窥测,终于斗败了季咸。玉大侠可是指那篇文章么?”
玉龙王颔首笑道:“正是此篇。壶子使自己可以像土地一样没有生气,像太空的气,圆浑无迹,最后向季咸示现的,乃是万象俱空的境界,动静俱寂,一毫不把自己所宗主的显露出来。他对于季咸,心机一去之后,顺物推移,没有丝毫的牵挂,像小草过风披靡,像水随波逐流,千变万化,没有丝毫的迂滞。这样,季咸就无法窥测他,只好逃走了。壶子对他的弟子列子说,‘你的道尚浅,就要和世人争胜,所以反被人乘间窥测了。’剑学之理,亦在此焉!你如果在剑道上练至使敌手无法窥测你的意向,那么你的剑就无往而不胜了!这是令尊罗大侠传给我的剑学真谛,可惜我也未悟透此理,还是着相,执着于一,距这剑学的最高境界,总是有一段距离。独孤公子,愿你好自为之,也许这剑学的最高境界,你能修炼得到!”
(剑评按:此处所言之《南华真经》,即《庄子》矣!道教奉庄子为南华真人,称其经典《庄子》为《南华真经》。其称,始于唐天宝元年。见唐史《唐会要》五十《杂说》、《旧唐书---玄宗纪》诸文。)
独孤展鹏闻言,沉思良久后问:“那么,如何才能达到这种剑学的最高境界呢?”
玉龙王答非所问地念了两句诗谒:“善观自然参玄微,静炼心火悟真空。”
独孤展鹏听后,低头沉吟不语,过了许多,喜溢眉梢,自言道:“是了,是了!”然后向玉龙王行礼道:“多谢玉大侠赐教!”
玉龙王笑而不语,坦然受了独孤展鹏一礼。
谭元贞哈哈大笑道:“罗贤侄,独孤公子,展鹏,你今日得见我这玉老弟,获益受用无穷,这是你福缘所臻!这条懒龙可是难得一现的!来来来,咱们好好干上一杯!”
玉龙王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摇头道:“不!一杯我不干!”
谭元贞瞪大了眼注视着这位智谋过人、剑法超玄的玉龙王玉老弟:“怎么,你又要闹什么古怪?还是嫌我的酒酸?”
玉龙王脸上露出懒洋洋的笑意,向空中嗅了一下,自个站起来大声道:“好我的谭大哥!你西北角地窖里藏着至少存了二十年的花雕三坛以上,还有一壶锡封的汾酒,一缸三十年的陈茅台!啧,啧,好酒!那茅台酒曲勾兑得好!谭大哥,你有这样的好酒,却只请我干一杯,我懒龙第一个不答应!第一千个不答应!哈哈,你要问我喝多少?不多,不多,‘会须一饮三百杯’!我只喝三百杯!快拿杯子来!不过这杯子须要兜鍪(战盔——剑评按)为之,才配得上你我万丈豪情!”
谭元贞放声大笑道:“哈哈,懒龙,你好灵的鼻子,如亲到地窖中看过一般!展鹏,一起来,今儿咱们就痛喝一场!三百杯就三百杯!不喝是他娘的王八蛋!”
独孤展鹏看着谭元贞谭大叔、玉龙王玉大侠,这几年来抑郁的心境为之一扫而空,只觉心中充满了人生的温暖和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气,他顿觉又回到了“步云宫”中与燕小山、郭惊秋痛饮的日子,他顿觉得舅舅姜若拙、紫总镖头紫伯伯、云风雷云大叔、以及清山、清海、大弘禅师、胡古月、刘长善、孟震东、曲逢春、云丽珑、紫小凤、胡简琴他们都站在他身后,悬在空中的心第一次感到踏实了,他只觉心中充满了旺盛的斗志。
“干!”待酒到,他率先端起兜鍪,一饮而尽,一抹嘴巴,向愕然而视的玉龙王、谭元贞笑道,“好酒!”边说,边又埋头痛饮起第二杯来!
他觉得,他饮的不是酒,而是那些武林凶魔、那些杀害父母毁灭剑庄之人的鲜血!他第一次感到了江湖男儿的豪饮的畅快!
玉龙王、谭元贞相视一笑,各自伸出一掌一拍独孤展鹏之肩,大笑道:“好!真不愧为不败剑尊之子!我辈性情中人也!”
两人说着,各端兜鍪之“杯”,也大杯大杯地仰脸豪饮起来!
——如此豪饮,君几曾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