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师叔,鹏弟,你们兄弟俩干什么呀?怎么拿刀拿剑、要死要活的?”
石莹莹笑着走了进来。
如果说这小店原有一股死亡的气息笼罩着的话,那么她就像生命欢快的风,一下子荡扫去了死亡的影子!
如果这小店原先的情绪色彩是铅色与黑色的沉重,那么现在,因她的出现,这小店里就有了明亮的翠绿与明艳的桃红,这小店因她而变得有了生机与色彩!
石莹莹明朗的脸上,弯眉如月,星眸含笑,口角春风,仿佛全身闪耀着灿烂的阳光,笑盈盈地走向孟震东与罗豪扬。
敢情她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该如何对她说明这一切呢?
独孤展鹏与孟震东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又都从各自目光中看到的是复杂的表情,一时大家都感到难以启口!
“喂,你们怎么都成哑巴啦?——噫”石莹莹抽动了一下她美丽的鼻子,闻出了些什么,“怎么有一股血的腥味?”
接着她脸上的笑容倏地僵住了:“地上有血!这血是谁的?鹏弟,是你的?不,你身上并无伤口。是孟师叔你的吧?你虽包扎了伤口,但肩上的血迹还在!这,这是怎么回事?外面,南宫师叔的针筒被扔在那里,飞针落满了一地,到处都是!南宫师叔呢?”
——原来她并非是一无发现,而是故意以一无所知的态度介入进来,以免激化事端。
这对缓和剑拔弩张的形势,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这时,孟震东说话了——
“地上的血不是我的,而是二师兄的!二师兄现在被我点了穴道,放在里房床上躺着。他闲事管得太多,也该休息休息了!”
孟震东把这事给一古脑儿揽在自己身上了:“我本是成都府有名的浪子,平时过惯了花天酒地的生活,在师门过不惯这种单调的整日练武的生活,想回到成都去。没银子花,就把师父交我保管的金鼎盗了出来,要不是二师兄与独孤师弟,我早走掉了!二师兄中了我的剑,被我点穴点住了,但独孤师弟来,又把我拦住了!你不来,我就把独孤师弟给杀掉。说自杀那是假的,谁愿死?哈哈,要不是你正好来,打破了我的计划,我早走在去成都府逍遥的路上了!”
孟震东终究不是能说谎的人,他虽古道热肠,一腔义气,把事全揽下了,但此中漏洞百出,哪经得起推敲?
“鹏弟,这是真的么?”石莹莹清澈的目光落在独孤展鹏脸上。
独孤展鹏脸上已由复杂、迷茫的表情趋于冷静,但目光中多了一种坚忍的神情:坚强而混合着一种深深痛苦的表情。
他在石莹莹问的那一刹那,目光又闪现出复杂的表情来,但最终还是恢复了冷静。
他平静地回答道:
“假的。”
“你……”
孟震东闻言,脸陡地涨红了,惊怒地跳起,指着独孤展鹏,说不出话来。
独孤展鹏淡淡地笑了一笑:“盂大哥,事已至此,还能瞒得过么?你是个直肠子的人,只知为了义气把这事全揽在自己身上,殊不知你这一通的谎,又怎能瞒得过莹姐姐?你武功比二师兄高么?竟能又用剑伤他,又能封住他的穴道?还有那针筒你又作何解释?你盗的金鼎呢,又在哪里?……”
“我……”
孟震东顿时愣住了,他想不到自己这番话中会有这么多漏洞!
“你把剑收起来,还是让我说吧!”独孤展鹏笑着对孟震东道,接着把目光转向石莹莹:“这血确是二师兄的,一个时辰前,二师兄还拿着针筒站在这地方,任被我剑刺中的三处伤口的血渗出来一滴滴滴在地上,也不包扎一下,而只是把针筒对着我,一眼不眨地监视我。要不是他想生擒我,废我武功,被我出其不意得了手,以‘梅花锁穴手’锁封住了穴道,他要想射死我,我,唉,恐已死了有一个时辰了!”
想不到事情真相竟会这样惨烈,饶是沉着的石莹莹也花容失色了:“怎么闹到了这种师兄弟间生死相斗的地步?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首先我得向你告罪,你我结拜这么长时间,我一直不曾告诉你我的身世与师承。”
独孤展鹏一边慢慢地道,一边斟酌着字句,想尽量把这件事说出来,变得平和些,尽量不伤石莹莹的心。
“这算不了什么。我开初也不是没告诉你我的师承门派、真实武功与出身?我还隐瞒了自己本是女的这一事实,委屈你叫了好长时间大哥。”
石莹莹见独孤展鹏心情沉重,语声低沉,目光中有着强忍住的痛苦,知道下面所说的事一定相当重大,甚至关系到彼此一生的幸福。(她有这种预感)。但还想尽量缓和气氛,说到后面还笑了一下,但这笑声她自己听来,也显得有些不合气氛,她不由心中一凛,暗生警兆,预感到今日之事,怕不是容易了结的了。
“我告诉你,我本是燕山独孤剑庄的人,先严便是与令祖齐名的不败剑尊,他老人家的名讳是上名下尊。”独孤展鹏心一横,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
“啊,想不到你是不败剑尊之子!令尊独孤大侠、令堂罗女侠两位前辈,侠名素著,都是愚姐平素所敬重的人!鹏弟,想不到你还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独孤庄的公子!说来,令堂罗女侠姜前辈,还与我们峨嵋派有些渊源。青梅大师与虚云神尼两位师太说,曾晤过姜女侠姜前辈,姜前辈的武功,源自我峨嵋派,峨嵋派有一分支流落外地,姜前辈的师父,便是这一支脉的人,也许就是当年的三师姐与十七师姐她们本人亲传姜前辈武功!不过她们的武功又糅合了别派武功的招式。唉,想来她们离开峨嵋后,一定有不少奇遇……”
石莹莹热情地道。
当美丽的女子,又有一副悦耳动听的玉嗓,她表达出热情的时候,那声音总是很迷人的,而且她想表达的效果也一定分外好!就像北京的鸽哨,令人想起北京风和日丽的春天一样。
但听在独孤展鹏耳里,这热情、欢快的声音便意味着等一会后明白真相后的痛苦与伤心!
但一经说起了头,他便再顾不上这么多了,把事情从头到底说了一遍——既然没办法避开的事,何必老捂着、拖延呢?这只会使彼此更痛苦。一旦决定的事,就马上去做!这是独孤展鹏的一条原则。
“你,你是说我二爷爷是杀害令尊的凶手?是毁灭独孤剑庄的罪人之一?”
听完了独孤展鹏痛苦、愤怒、悲伤交加的,用又急又快、又坚定的语调一字字清晰的叙述后,石莹莹的脸变得一片苍白,全然失去了血色!这件事如真是这样,那老天对她未免太残酷了!想不到原来的友爱变成仇冤!想到这,一阵寒意从她脚底升起,在这春光明媚的日子,她竟有些不堪寒冷似的,心,打了一个寒战!
“我也不希望如此,但事实又如此……”独孤展鹏苦涩地笑了一下,“看来,我们只好分手了。……你看,我还能在这里再呆得下么?”
“不,这不可能的!二爷爷,二爷爷他怎么会来害独孤大侠?独孤……兄弟,请你把二师伯给解开穴道,我想问问他。”
石莹莹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这样的事实,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二师叔,这是真的么?”
当独孤展鹏解开南宫泰的穴道后,石莹莹把独孤展鹏告诉她的事重述了一遍,问南宫泰。
南宫泰闻言,嘿然冷笑:“独孤师弟,想不到你竟会编出这一套谎言来蒙混过关!你是不败剑尊的公子,我还是金刀山庄的谢笑呢?哼,你这套鬼把戏又骗得了谁?谁能证明你就是独孤大侠的公子?”
敢情南宫泰压根儿不承认独孤展鹏的真实身份。
“我!”孟震东道。
“你?”南宫泰不由愣住了。他想不到六师弟竟给独孤展鹏作证。
他被点中穴道昏死之后,独孤展鹏、孟震东之间的事,他根本不知道,难怪他惊讶了。
“是的,我!”孟震东道,“他如想骗我们以脱身的话,刚才就已走了,不必再回来了,但他还是回来了!”然后将他放走独孤展鹏,独孤展鹏又赶回来的事说了一遍。
“好啊!你为了兄弟结义的私情,竟敢背叛师门!凭你这样,还有资格给他作证?”南宫泰怒道,“大概他正利用你兄弟义重这一点,知你手软,不会下杀手,才大胆妄为的吧?否则,我又怎会着了他的道?”说到最后一句,不由脸红了一下。
“随便你怎么说吧,我自忖我没做错!”孟震东大声道,“如果师父真是害死罗大侠的凶手,那错在师父。我这样,只是减轻一点师父的罪过。如果师父不是凶手,那放他走,让他循着线索去查明真相,也有利于早日洗清师父的不白之冤。师父平素教我们学武,要以武德为重,武德中,又首推忠义仁勇四字。我这样做,又何尝错了?”
“怎么,你竟敢怀疑师父?编派师父的不是?”南宫泰冷冷道,“看来你为了你的独孤兄弟,什么事都做得出了!”
“二师叔,这事不能怪六师叔。事实俱在,教六师叔不得不这样怀疑。我只是想问你,独孤……兄弟他说的话,可是真的?”石莹莹问道,在说到独孤展鹏时,她犹豫了一下,本想改称“公子”的,但还是叫了“兄弟”。
“这……”南宫泰道,“我也说不清楚。自从大师父被害后,师父、大师兄一直没放松追查杀害大师父和令尊石坚如石师兄等人的凶手这事,后来,三师弟、四师弟、五师弟也一直在外面明查暗访。六年前那次,是师父带三师弟、四师弟出去的,为了便于起居赶路,是驾了一辆黑篷马车的。出去后曾用飞鸽传书,传回一封信,说他找到了杀死大师父的仇人了,是一个武功顶儿拔尖的绝顶高手,一位武学大宗师,大行家。他将与那大仇人作一决斗,胜负难料!后来师父回来时,不是把你专从峨嵋叫了回来吗?你也看到了,师父全身经脉受伤,几不保命!三师弟、四师弟也受了很重的内伤!回来后一直养了三年,师父的武功才复原。师父近两三年来一直心情郁郁,常念道,他那次出去,有负了一个人,实在罪孽太重!又说他已知道杀死大师父的是些什么人了,但那些人太厉害了,且又不易寻找!你这两年告假师门,游走江湖,不就是师父托你去打听江湖动静,寻找仇人线索的吗?”
“这么说来,二爷爷他有这可能杀死独孤大侠的了?”石莹莹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敢再看独孤展鹏,低着头既像是喃喃自语,又像在问别人。
“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这些事是我亲眼所见的,亲身经历的!我不太相信猜测与推断,只相信事实。眼睛没看到的事,不敢妄加猜测。”南宫泰道,“有些事似是而非,靠猜测是不可靠的,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用在这里也是。至于师父找人决斗之事,也许是师父真取到了什么证据,再去找那大仇人比武的,那大仇人即使不是元凶,也逃不脱帮凶之嫌。否则,以师父的为人,不会轻举妄动的。当然,也许,是师父推断的,师父推断错了……真相如何,只有待师父回来才知道。不过独孤师弟言之凿凿,也不由人不信。唉,看来,这石家与独孤家这冤仇可能是结定了!”
南宫泰说完又叹了一口气,看似悲天悯人,但话暗中已扣定了独孤展鹏是师门仇敌。
这种不动声色中置人以死地的方法,也正是工于心计之人特有的本事,看来,南宫泰对独孤展鹏是恨透了!
妙又妙在他不自作结论,而是挖好了井让人跳进去!
“不!不会的!二爷爷不会杀害独孤大侠的,一定是搞错了!独孤兄弟,你说是吧?”
石莹莹把希望寄托在独孤展鹏身上,希望独孤展鹏能否定这个结论。
“……”独孤展鹏紧闭着嘴唇,望着陷于痛苦、矛盾、烦乱心情中的石莹莹,心中不由为说出的话将引起她的痛苦而先刺痛了,但话还是在一阵难堪的沉默后,轻轻说了出来:“事情恐怕就是如此了。莹姐姐,我得,走了……”
“你……难道不能……等二爷爷回来,了解真相才……走?”石莹莹说话第一次变得如此艰难起来,每一个字,每一个短语,都像是挤出来的,“也许……事情……
还会……改变的……”
“也许是这样。但也许不是这样。”独孤展鹏道,“如果师父真是杀害先父的元凶,他难道还会让我活着离去?”
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你放心,我不会贸然动手的,这次离去便是为了去查此事,适当时机,我会找师父问明真相的。以我现在的武功,如师父兴念要杀我,实在易如反掌!我待武功有所成后,才会有所动作的。现在我得离去,一则查访真相,二则练成家传武功。我本是独孤剑庄的传人,这便是为什么我当初力辞从师习武的原因……
唉,将来不管如何,父母被害,独孤剑庄庄毁人亡的大仇,总要报的!”
想到父母之仇,独孤展鹏难抑心中的悲愤,说话不由慷慨激昂起来,这最后几句话,掷地有声!
“莹莹侄女,就这样让独孤师弟走,不太合适吧?如真结了冤家对头,这不就是放虎归山了?如果没有这回事,让独孤师弟就这样想来就来,说走就走,也未免太随便了。
石门也是武林中一大剑派世家,可不是茶馆客栈!这是攸关日后石家一门兴衰存亡的大事,侄女,你得把得准!”
南宫泰沉声道,无形中给石莹莹施加压力。
“不,莹莹,应当放独孤兄弟走!如果错了,一错不能再错,如果没错,身正不怕影斜,任他查访去好了!如仗着人多势众,硬把人留下,这算什么?未免小人行径。”
孟震东道。
“六师弟,莹莹侄女,你们不要忘记,如一旦真的成仇,江湖仇家报仇,许多是不择手段的!而且以独孤师弟的才智、禀赋,正是学武的奇才,如让他学成绝世武功,嘿嘿,怕就是我们师门的气运到了!”南宫泰道,“莹莹侄女,我知你伺六师弟和独孤师弟情谊甚好,但请爱惜石家祖辈创业之艰,不可不慎之!以免让石家百年基业,毁于我辈之手!此中公义私情,须揆剖分明!”
独孤展鹏听了南宫泰的话,冷冷“哼”了一声,傲然道:“南宫师兄,我还不至于有你想象的那样卑鄙吧?江湖小人,武林屑小,在在得见,我也算领教过几个的了,自问还不致堕落到这样!大丈夫恩仇分明。我出道至今,还未曾妄开杀戒,这双手至今还是干净的!以后但愿也能少沾血腥。我将来报仇,也只杀真正罪有应得者,不敢滥及无辜。”
“哼,现在想蒙混过关,自然说得好听!谁知你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也许心里正在说,哼,我现在姑且忍下这口气,暂求混过去,等将来武功练成,再报这仇,非杀个干干净净,方出心中这口气……”南宫泰道。
“二师兄,你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独孤兄弟是这样的人么?”孟震东见他敬佩的独孤展鹏遭到诬蔑,顿时也不顾师门尊卑,与南宫泰争辩起来。因他本是粗通文墨的江湖汉子,这一急于争辩,也顾不得推敲词义,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用在这儿,就变成骂南宫泰了!
“六师弟,你好啊,竟敢无视师门尊卑,犯上无礼!”
南宫泰脸一沉,喝道,“你眼中还有我这二师兄没有?看来,你是一心只顾独孤公子了!”说到这儿停了停,又冷冷道,“当然,像你这样,独孤公子将来即使把全师门的人都杀光,也会留下你的!”
“你……”孟震东脸上腾地涨得通红,瞪眼吼道:“拔剑!你这样辱我,我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说完“唰”
地一声,拔出剑来,遥指向南宫泰的鼻尖!
“好!看来你真要反了!让我代师父教训教训你!”南宫泰冷冷道,随即也“唰”地一声,抽剑在手。一时师兄弟两剑相对,一场决斗在即,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二师叔!六师叔!你们,你们师兄弟难道真要斗个你死我活?”一旁的石莹莹过来横在两人中间,“还不收剑?”
虽然论辈分,石莹莹还低了一辈,但在师门中,石莹莹是石家将来唯一后人,向来受白袍道人石维坤厚爱,何况她家传武学外,又拜在峨嵋青梅大师与虚云神尼门下,得两位武学大家亲炙武学。青梅大师、虚云神尼的身份、地位、武功,在武林中甚为崇高,论侠名声望,还在石道人之上。因而在石家师门中,石莹莹为诸位师伯、师叔所尊重,并不把她看成晚辈,而是看作未来的石家剑学武功门派的掌门传人。再加以石莹莹为人端庄、惠淑,自有一种落落大方的大家风范。
现在石莹莹向中间一站,这一既像是劝求又像是训斥的话一说,南宫泰先自讪讪地收了剑,尴尬地一笑道:“这可是让老六逼的!”孟震东本欲开口争辩,见了石莹莹烦乱而又恼怒的神情,便不再说什么,哼了一声,横了南宫泰一眼,将剑重重地插入鞘内。
“莹莹,你说对独孤兄弟(公子)怎么办?”孟震东、南宫泰几乎同时问石莹莹。
石莹莹看了一下南宫泰与孟震东,又看了一下正满脸落寞、又目光中含有关注之意注视着自己的独孤展鹏,默然无语良久,叹了一口气:
“独孤……公子,不管如何,我们总结识了一场,我不想为难你,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