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翼显然是对那里的美食念念不忘,经常去解解馋,便如数家珍般的介绍说:“何止西北,距川陕那两家的伙计讲,他们最远的分店已经开到了吐蕃、西夏。”
连锁店!岳震脑子里立刻联想到这样的字眼,也想起了临安那位文质彬彬的老板。心里不禁羡慕的猜测着,‘闽浙居’的老板绝不简单呐!会是他吗?什么时候我的生意也能做到这样规模呢?。
一行人说说笑笑着进了‘闽浙居’,堂倌眼尖顿时认出了岳震和禄伯,忙不迭的上前又是一番殷勤的招待。
禄伯和鲁一真坚持不和他们这些年轻人在一起,两位老人家占了个小桌,凑到一起嘀嘀咕咕着。
岳家哥俩也不勉强,又把刘子翼的扈从安排在另一张大桌上。不大的光景,三桌热气腾腾酒席陆续端了上来,因为大多都是军人,也不讲究什么虚礼,三桌人各自安坐埋头扫荡着饭菜。
两位老伯叫了一壶绍兴老酒,只是点到为止。而那桌扈从们在长官的眼皮子低下,也不敢过于放肆。
几个年轻人就不一样了,有岳家兄弟的低姿态在前,将帅们后代之间隐隐的竞争之意淡化了许多,于是乎越聊越觉投缘。尤其是岳云、韩少帅、刘子翼三人共同语言颇多,推杯换盏之间气氛愈来愈热烈。
岳震很少参言,大多时间只是笑呵呵的坐在那听他们讲些军营趣事,偶尔站起来倒倒酒,像个乖宝宝一般。
其实这小子心里早乐开了花,皇上啊皇上,要是知道离间计反而促使这些军方的少壮们亲近了许多,你老人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酒逢知己千杯少,几位少壮在军中的地位都很高,平时里多多少少都是要掩盖一些自己的真性情,罕有机会与同龄人欢聚,今日碰到这样的场合,难免忘记了时间正在飞快的流逝。
两位老者早已酒足饭饱,喝起了茶水,另一桌的扈从们也撤去残羹食具。
岳震见哥哥谈兴正浓不忍打断,正好竖起耳朵收集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信息。
哦,原来刘子翼还有个哥叫刘子羽,左护军吴阶元帅是他俩的亲姑丈。刘子翼这次进京是奉调出任雄武大营的马军教头。
听到刘子翼轻描淡写的介绍自己兄长,岳震心中一动反而对这个人兴趣大增。没有具体的官职,只是在吴帅帐前帮着抄抄写写,这个刘子羽很有可能就是吴阶的智脑,那么刘子翼进京就是左护军在临安的重要耳目喽。
岳震不禁翘起了嘴角,嗯,这个人今后要多亲近亲近,他手里掌握的资讯应该正是岳家军所需要的。
这一顿早饭吃着吃着就变成了午饭,鲁一真在营里的事最多,要不是岳震用眼神制止,鲁师傅早就拂袖而去了。
看看外面的天色实在是不早了,要是再任凭他们这般聊下去,恐怕今天是走不了啦。岳震瞅了个空子长身而起,给桌上的诸人斟满酒后,端杯道。
“几位兄长效力军中辛苦了,来!小弟敬各位大哥一杯。”众人饮罢**彦举壶还要添酒,却被岳震伸手挡住。“韩少帅见谅,小弟实在是不能再喝了。一来天色不早,二来诸多俗务缠身,小弟想启程回去,子翼大哥意下如何?”
岳云明白弟弟能陪到现在纯粹是照顾自己,也就站起身来说:“正彦大哥不要留他们了,兄弟我还要在大营留几日,到时咱们再寻机会把酒言欢。”
**彦无奈点头,刘子翼却趁这个机会抢先把账结了,惹来众人一通埋怨。
出了‘闽浙居’的门,岳震稍稍的落在了后面,回过头看看招牌,把这家自己想要超越的榜样牢牢的记在心间。
码头话别后,岳震、禄伯随着刘子翼一行人登上左护军的船。船离码头岳震与岸上的岳云挥手道别时,才猛然想起哥哥刚刚只说了半句话,好像是什么家里有了大事,望着岸上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只好作罢。
比计划晚走了半日,因为他们的船大,吃水深,还必须北上走大江东返,所以岳震又有些发愁了,毕竟上两次坐船的记忆不是那么美好。
不过走了一会他就稍稍放下心了,宽大的战船要比民船稳的多,快速行驶间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岳震闲着无事在甲板上溜达,猛然听到马匹嘶鸣的声音。寻着声响,到了船的底舱才发现,与他们同路的还有十几匹威武雄壮的战马,一齐上船的扈从们正在饲喂、梳洗着自己的坐骑。
刘子翼正在用毛刷伺候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听到部下和岳震打招呼急忙转过身来。
“哎呦,二公子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来来,看看刘某的‘小赤兔’。”
看着人家马和主人亲密无间嬉戏玩耍,岳震不由一阵眼热,凑上前想要摸摸油光闪亮的枣红马,却被机灵的马儿一闪身躲过了。
“呵呵··子翼大哥,你这坐骑好聪明噢。”岳震尴尬的笑道。
“那是。”刘子翼抚摸着‘小赤兔’缎子一样顺滑的长颈,不无骄傲的说:“我们左护军有大宋最勇猛精良的骑兵,战马全是出自北地的高头大马,‘小赤兔’则是里面的佼佼者,仅次于我姑丈的‘玉狮子’。”
在主人的命令下,枣红马虽不情愿的打着响鼻,但还是乖乖的不动了,任由岳震上前抚摸着它的皮毛。
“好马,真是好马。”岳震啧啧称赞着爱不释手。 心爱的战马被人夸赞,刘子翼美的乐歪了嘴,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了养马的心得。
岳震特别喜欢马这种动物,可惜一直是叶公好龙,没有机会亲身接触过。如今碰到这么好的老师那能不认真的听?还不时的问上两句,更让刘子翼觉着得遇知己,几乎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人聊的兴起不知不觉中并肩蹲在底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
要不是刘子翼的扈从下来叫他们吃饭,估计两人要聊个通宵达旦了。
上了甲板才发觉天将傍晚,两人相视而笑,刘子翼搭住岳震的肩头笑道:“想不到震少也是爱马之人,我在临安的日子肯定不会寂寞喽。”
“那是,今后小弟一定到雄武营请教,不知子翼兄能不能给小弟也搞匹马呢?”
刘子翼一听岳震的这个要求,顿时面有难色吞吞吐吐起来。“唉,震少你是不了解军中的情形,咱们大宋什么都不缺,唯独这战马最为紧俏。军中的每一匹战马都要登记造册,即便是阵亡了,也需长官过目后方能消去策籍。震少,实在不好意思···”
岳震猛的听到这样的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大宋几十万雄兵战马,却管理的这般繁琐严格,再仔细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
早在北宋时期,辽、宋之争以后,宋朝已经丢失了大片肥沃的草场,才导致了在后来与异族的战争中处处受制,冷兵器时代战马的地位可见一斑。
不愿让刘子翼窘迫,岳震忙说:“是小弟无知了,子翼兄不要往心里去,小子也就是随便这么一说。反正过些日子要回鄂州,到时候跟父帅要一匹应该没问题吧,怎么说小弟现在也是后护军的采办司统制哦。”
和他并肩而行的刘子翼听到这话,脚下微微一顿,心里翻腾起来。
根据这两天的观察隐约的猜到,这个少年在岳家军中的地位不简单,现在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刘子翼还是不免有些诧异。
采办司统制在左护军中是个无足轻重的虚职,因为上有吴帅和自己的哥哥刘子羽,这个统制只是个奉命办事的角色而已。但岳飞元帅却把儿子扶上了这个位置,说明了什么?说明朝廷供应以外的所有军需采办,都要由眼前的这个半大孩子作主。
刘子翼默默的想着心事和岳震步入了饭厅。
岳震还沉浸在憧憬于兴奋之中,见到了一同吃饭的禄伯不免又比比划划说起来。
禄伯听完自家少爷的话语,笑着泼冷水道:“震少你这就外行了,咱们岳家军一水的南马,怎么能和左护军的甘陕战马相比?”
“哦?南方马和北方马有很大的差别吗?”岳震好奇的问道。
“那是当然,北马的产地很多品性素质也不尽相同。而南方马只有川滇两地略有出产,原本因个头偏小爆发力不足只做运输驮物之用。但大宋北方草原尽失无马可用,无奈之下才将南马作为军马凑合着用的。”
说到这里,禄伯转眼对着刘子翼笑笑。“这一点子翼将军比老汉更有发言权呀,呵呵··”
后者一阵苦笑,听出来老人的奚落之意。
也难怪人家禄伯会不满意,木料的事情岳家兄弟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如今自家少爷想要匹马骑骑,刘子翼却这般态度,禄老汉心里哪能痛快?。
岳震也听出来禄伯话里的刺,忙丢了个眼色笑着替刘子翼打岔道:“子翼大哥你们常年与金人的铁骑周旋,有没有缴获过金军的战马良驹?要是能拿来做种马,那也不错啊。”
刘子翼感激之中也被触动了心事,放下手中的饭碗长叹道。“唉,震少的心思我们左护军早年也曾这样试过。只可恨我们现在看护现有的马匹都颇为费力,那还有精力去建马场饲养、培育战马呢?”
岳、禄二人闻言异口同声的惊问道:“此话怎讲?!”
刘子翼用手指蘸着碗里的汤水,在桌上简单了勾勒出西北各方的态势。
原来陕西境内、黄河以北已尽入金国之手,只剩下临洮府还在左护军的手里。吴阶元帅想把这里当作以后反攻的跳板,所以才不惜余力的死死坚守着。然而这一带西接吐蕃、北连西夏和金国,就这样宋、金、夏还有吐蕃四国国界犬牙交错,形势复杂的令人头疼。
刘子翼无奈的讲到,这还不是最麻烦的,让左护军疲于应付的竟是流窜在这一带的马贼。
“马贼!?”岳震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嘴上没说心里却强烈的鄙视道,你们堂堂的大宋正规军,却让马贼折腾的焦头烂额,刚才还夸夸其谈说什么精锐之师?。
待听罢这些马贼的行事作风和手段后,岳震才明白自己大错特错了。
金帝国女真族崛起的过程,也正是大辽国契丹人走向衰败的过程。这期间自然就有两个民族之间旷日持久,异常惨烈的战争,战争不但波及契丹与女真,曾经依附于这两个大族的弱小部族也被殃及池鱼,诸如回纥、蒙古、鞑靼等等。
辽国败亡西逃后,其附庸部族四分五裂。有小部分归顺了金国,大部分则跟着契丹人退到了西辽,还有迁徙到吐蕃、西夏的无人草场,而一小部分沦落为马贼。
所谓马贼,就是既无耕地从事农业生产,也没有牧场饲养牲畜,专以四处游荡、抢劫他人财物为生。
刘子翼所说的这些马贼活跃在四国边境上,民族成份很混杂,中间还不乏曾在辽国军队中服役的各族兵勇。部队被金军打散后,他们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游兵散勇,又不愿意熬受寒苦放牧为生,就拿起刀枪干起了抢劫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