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节
周三畏滔滔不绝倒也义正言辞的训斥,让房间里的温度骤然降到冰点,何铸脸色灰白的看着岳震,看着他突然莫名其妙的笑了。
“呵呵,好,很好!早就听闻周大人刚正不阿,在下真正领教了!既然如此,在下今夜就不虚此行,那就告辞了。”说罢岳震转身来到门口,摘下门闩后他背对着周三畏、何铸又说了一句话:“不过在下还是要奉劝两位大人,如若有人口不对心,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两位莫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
“公子且慢!”就在岳震拉开门将要迈步,身后的何铸突然大步上前,一边叫住他,一边把木门推了回去。
岳震侧目看着他微微一笑说:“怎么,何大人莫非要与我讨论一下诗词歌赋?呵呵,开玩笑的,大人有话请讲。”
何铸原本僵硬的面部也为之一松,苦笑着凑过来低声道:“公子可能还不知道,岳帅已经不在大理寺关押,但是每次的过堂询问仍在此地,而且···”说着他回头看看周三畏,把声音压得更低。“而且从关押之处到大理寺的这一段路,还不近呢。”
父兄姐夫被关在什么地方,岳震很清楚,只是他不明白何铸为什么要说这些?看着他对自己猛眨眼睛,岳震脑筋急转这才恍然,不由色变道:“何大人的意思是···”
“呵呵···没有,没有,下官什么意思都没有,什么话也没说。”笑嘻嘻的说罢,何铸松开压在门上的手。“公子慢走,恕下官不能远送。”
点点头岳震迈步出门,何铸重新把门关好,本该快速离去的岳震突然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因为他听到屋子里两个人的争吵。
“何大人!别以为我没听到,你故意泄露案犯关押消息,意欲何为?”
“三畏兄言重了,我只是不小心说漏了嘴···”何铸本来是小声的嘟囔,但是不知是什么刺激了他,他突然大声咆哮起来,门外偷听的岳震估计是,周三畏那张六亲不认的臭脸,让温文尔雅的何大人突然暴怒了。
“是又怎么样!周三畏你可以去刑部告发何某,罢我的官,把我也关进大牢!受够了!我早就受够了!自从接了这个圣旨,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没有吃过一口舒心饭!大理寺卿主审,审的是名震天下的开国侯,哼!你知道外面把我们两个叫什么吗?颠倒黑白陷害忠良的卑鄙小人!我早就不想做这个劳什子···”
“何兄息怒,息怒···三畏不过是与何兄开个玩笑,何必···”
听到周三畏低声下气的连连道歉,门外的岳震窃笑着大步离开,他坚信这两个人一定会让高宗皇帝失望了。
与宗铣一起悄然离开大理寺,两人在暗夜中分手,岳震依旧是翻墙回家,摸黑蹑手蹑脚的爬上床时才发觉,妻子睁着一双大眼睛根本没睡,还等着他呢。
接下来的几天里,岳震一直规规矩矩的呆在家里,除了正常的吃饭睡觉,就是陪着母亲姐姐和两个孩子玩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倒也冲淡了忧伤的气氛。漫长而心焦的等待中,临安降下了腊月里的第一场雪。
入夜,轻雪飞扬,寒气逼人。岳震和妻子守在昏黄的油灯下,就在他百无聊赖以为又要空等的时候,仿佛是一阵风吹开了房门,白衣胜雪的少女飘然而至。
“柔福!”夫妻俩异口同声,也是一同兴奋的站起来,岳震迟疑了一下,拓跋月当然不会像他那样有什么顾忌,欢欢喜喜的迎上前去。
“冻坏了吧?快来暖暖。”把柔福拉到火盆边上,拓跋月惊奇的道:“哎!外面那么冷,你的手怎么这样热乎?看来我家傻夫君真的说对了,柔福你现在是一代武学宗师,超越于天地之外寒暑不侵喽。”
柔福恬静的微笑不以为然,握着拓跋月的手轻声问起胎儿的情况,两个同般大小的女子说起了悄悄话。
抓耳挠腮的岳震也凑过去,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插嘴的机会,急忙问道:“柔福,什么时候去看我父亲?哎,你背个包袱干什么?”
“我等了好几天,才等到这场雪,这是给震哥准备的。”柔福摘下肩上的小包丢给他。“凤凰山庄不比别的地方,虽然没有什么绝世高手,可是那帮家伙小心得很,要不是天助我们下了这场雪,真还不好混进去。”
打开包袱一看岳震恍然,包袱里是一套崭新的白色衣服,靴子和棉斗篷都是纯白的,风雪之夜这是最好的掩护色。
二话不说,他跑进里间飞快的换上,迈步出来时,两女一齐闭上了嘴巴,两双妙目也都一样的有些目眩神迷。
“怎么,有什么不妥?”岳震不明所以慌忙低头检查,拓跋月偷偷瞟了柔福一眼,抿嘴娇笑道:“咯咯,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我家傻夫君还是蛮英俊哩,是吧,柔福?”没想到她会这样问,猝不及防的柔福立刻羞红了脸低下头,哪还有大宗师的风范。
顿觉尴尬的岳震瞪瞪妻子,试探的问柔福:“这就去吗?”柔福明显的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点点头。
岳震又是叮咛妻子早些安睡不用等他,拓跋月反过来嘱咐他一切小心,一旁的柔福不免连连摇头失笑。
两人在纷纷扬扬的小雪中出了岳府,岳震跟着柔福埋头疾走,可是走着走着他就发觉有些不对了,柔福说过凤凰山庄是在城南,而她现在方向的是向西,直到两人飞越高大的城墙出了城,岳震终于忍不住一问究竟。
“傻哥哥,刚刚吃过晚饭,正是守卫们警惕性最高的时候。等到后半夜他们都困倦了,你们父子俩才能有时间多聊一会。”
“后半夜,早知道···咱们现在去哪?”
柔福看他一脸郁闷,捂嘴笑道:“呵呵,不要怨我,刚刚可是你催着要出来的哦。现在要去震哥还债的地方,快走,跟丢了我可不管啊,到了你就知道啦。”
还债?岳震只好一头雾水的跟着她,因为已是荒无人迹的郊外,柔福也不再刻意的控制身法和速度,两人疾驰之间岳震慢慢感觉到了吃力。不服气的看着前面飘飘欲仙的少女,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看到柔福的脚下,顿觉骇然又急忙回头。
咝···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在身后白茫茫的雪地上,只留下他一个人深深浅浅的脚印。
踏雪无痕,他既羡慕又有些感慨。正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前方那个在飞雪中轻舞灵动的少女,已然变得愈发神秘,是怎样的机遇让她登上巅峰?如果能像她一样,还用怕那个所谓的九先生吗?
就在他失神的短短片刻,两人间的距离再次拉开。不但激起了他不服输的劲头,也让他对这种轻功身法充满了好奇。
咬牙再次追近,岳震的一双眼睛盯着柔福脚下,很快的他看出端倪也疑窦丛生。原来是通过真气外放将整个身体的重力分散,说是踏雪无痕,其实还是有些淡淡的痕迹,只是不易发现而已。
这样也行?可是身体中的真气毕竟有限,怎么可能支持一个人长距离的奔驰?
男人死要面子的心理作祟,他又不好意思叫柔福停下来,只能是一边看一边暗暗揣摩。真气外放容易,但是把握力道还要生生不息,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于是乎,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行在雪地上,时而驻足观望,时而又在奔跑中喃喃自语,很快就忘了他们要到哪里去。
“哎呀!”陶醉沉迷之间,他根本没有注意柔福已经停下来,急停闪身还是为时已晚,他只能猛然吸气希望把相撞的力量减到最低。“咯咯···”娇笑声中,柔福妙曼的探臂轻摆回旋,拉着他在雪地上盘旋了几遭,两人这才稳住身形。
“傻哥哥,怎么现在才想起来用吐纳来减轻身体的重量?如果都像大笨牛似的,只想着真气外放,以气代力,那还能叫轻功吗?咯咯咯···傻哥哥,是以气驭力。”
“噢!我怎么这么笨!”岳震猛的一拍脑门,豁然开朗,忍不住又狂奔而去。
天下技艺大多如此,到达一定的境界后,很多的技巧灵思不过是藏在一张薄纸后,往往也是在闪念之间,一点即破,岳震此刻就是在这种状态之下。
“哈哈哈···原来如此!哈哈,所谓的踏雪无痕竟然如此简单,哈哈哈···”
看着白衣少年在雪地上来往飞奔,听着他响彻夜空豪爽的笑声,俏生生静立在雪中的柔福,不觉百感交集。他是如此的聪明,如此的出色,她怎能不骄傲?可他却又是如此的多灾多难,她又怎能不黯然伤魂。
从惊喜的快感中觉醒,岳震慢慢走到少女身旁,轻声道:“谢谢你,我知道你是有意这样做的。”
柔福的眼睛从他脸上移开,眼眸也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焦点,变得迷离而涣散。“我不能帮震哥去做什么,也不知道大内监国究竟有多厉害。震哥不要生气,柔福只是想···只是想让你多一点逃生的机会。
“吁···”长长的叹息,岳震心弦颤抖着不敢再看月色下的少女。他很怕自己无法抑制要将她拥在怀里的冲动,他甚至有了就此逃离的念头。
抬眼望,眼前的情景又让他猛然一愣,也终于明白‘还债’是什么意思。
断桥残雪,此刻他们正站在白茫茫的断桥之畔。他忘记了他们相恋时,是否曾经答应过柔福,要带她到此一游。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他欠她的又何止是一个承诺?这个债,今生今世他已无法偿还。
怦然心动,一段记忆清晰的跳跃而出,一个声音穿越时间重回耳边。
不要用眼睛去寻找西湖之美,西湖的美在于你的心境,在于你的身边是什么人。
携手红颜漫步断桥,残雪幽湖的双双倒影中,少年人,你一定能找回你自己···
仿佛着魔一般,他握住她的手,她也只是轻轻的挣扎了一下,便随着他缓步而去,随着他漫步桥上,随着他迷失在错乱的时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