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云咀嚼着小弟的这几句话,也不禁彷徨无措,心里乱糟糟的。
“哥,我与柔福成了亲,岳家必遭人嫉恨成为众矢之地,肯定有人会说咱家投机钻营,攀龙附凤,会给父亲搞出好多躲在暗处的敌人。主要还是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弄不好会身败名裂,祸及满门的。”
‘嘿嘿···’岳云在心里苦笑道,我这个小弟还真不是一般人呢,找个媳妇也是这样的惊天动地。
“小弟,告诉哥,你是真心的喜欢这位柔福姑娘吗?”
思索了好久,岳云突然目光热烈的看着弟弟问道。
“哎,老大,你这不是废话吗?”岳震白了哥哥一眼还要接着往下说,却被岳云挥手打断,坚定的追问道。
“你也不许说废话,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望着兄长郑重的眼神,岳震也正色答道:“确实非常喜欢,且不说柔福的才情气质,单凭她温柔贤淑的性子,就是一位难得的良伴佳偶,男儿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不就结啦!”对兄弟进退维艰的处境感同身受,如两军狭路相逢,岳云反被激起了斗志,少帅拍着船板大声说。
“咱们岳家为保宋室江山抛头颅洒热血,就是娶他一位公主也算不上高攀。至于遭人妒嫉之说,小弟你纯属多虑,不被人妒是庸才!父亲从未怕过什么明枪暗箭,到了咱们兄弟这辈,更不会因为怕遭人妒嫉而不敢娶媳妇!”
哥哥的话在岳震心里掀起了波澜。
爱憎分明!?如果你也把握了冥冥中命运的轨迹,还敢爱吗?如果你知道终有一天,你将和爱人的家族誓不两立,你还能爱吗?。
小弟目光深邃的注视着远方,如一尊塑像般一动不动。岳云看在眼里不禁暗自叹息,小弟真的长大了吗?在寻常百姓人家,十三岁的少年稚气尚未褪尽,根本无需承受这些难言的沉重。
岳家兄弟并肩坐在船头,远眺着水天一色的鄱阳湖,久久无语。
岳震先回过神来,挠头笑道:“算了,不想啦。还是等过些日子回家听听老爹的意见吧。哥,你说呢?”
想不到弟弟小小年纪却能如此洒脱,岳云含笑颌首欣慰的说:“也好,就是娘亲和大姐也比咱们想的周到,是该听听她们怎么说。”
哥俩达成了共识就放下这个话题,岳震责备道:“哥都怪你,本来说的好好地,让你一句娶老婆惹出这么一大套。被老大你这么一搅和我都忘了,刚刚咱们说到那啦?”
“你就知足吧你。”岳云嬉笑着,“你多幸福啊,能见到心爱的姑娘,还能了解她的脾气秉性。”
柔福的音容笑貌豁然涌上心头,岳震略微放松下来的表情又凭添黯然。
岳云暗责自己失言忙打岔道:“你刚才不是有问题要问吗?”
“哦。”岳震强笑着想了一会才把扯断的思绪连接上,稳稳心神问道:“我一直想问哥哥,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你还会选择做一个军人吗?尤其是乱世当前,其实军人的一只脚已经踏在鬼门关里。”
“啊!”岳云一愣,说实话他自己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方才你可是答应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许瞎编快说。嘿嘿···”岳震撞着哥哥的肩头,挤着眼睛起哄道。
岳云估计到了小弟的问题不好作答,可还是没想到他的问题如此刁钻。少帅用肩膀拱着小弟,嘴里呵斥说:“不许捣蛋,让我好好想一想,再起哄我可真就不说了啊。”
岳震做个鬼脸,吐吐舌头,规规矩矩的不再乱动,歪头含笑看着哥哥。
“不会!”沉思良久岳云才艰难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小弟一付愿闻其详的表情,岳云解释说:“小弟你想咱们五口之家,哥哥我身为长子,上有病弱的娘亲,下有你这未成人的小弟,大姐怎么说也是妇道人家。我若是当了兵去,这日子如何能过?”
“敷衍敷衍!”岳震不满的嘟囔着。
岳云无奈的摇摇头,深深的吸了口气垂下眼帘。“我讨厌战争!讨厌杀人!最厌恶战争里的冰冷与残酷!”
少帅被勾起了内心最深处的情感,情绪渐渐激动起来。
“每次战役打响前中军帐里,父帅发下先锋营的将令时,最后的一句话肯定是完不成任务提头来见。小弟啊,你不知道刚开始哥心里有多委屈,有多想冲着父亲喊一句,我是您的儿子啊!”
仿佛回到了那段峥嵘岁月,痛苦的挣扎在鲜血与恐惧的纠缠里。岳云眼中闪烁着水光,挺拔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岳震想不到真有这种事,忍不住在心里埋怨着父亲,轻轻拍拍哥哥的肩臂,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没事的,时间长了就麻木啦。”岳云揉揉微红的眼睛淡淡的说:“我已经习惯用手里的长枪,把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发泄到敌人的身上。再也不去想,倘若完不成军令,父亲会不会把我捆到辕门外砍头。”
“所以每一次攻城,都是你哥哥我第一个登上敌人的城头,把我们先锋营的大旗插上去,后来军中索性就称我们为大旗营了。”
听着亲人的讲述,岳震第一次觉得战争离自己是这么近。轻声问道:“你们的伤亡也一定很重吧?”
岳云点头说:“刚才说来鄱阳主要是因为木料,其次就是想在水军挑些精壮补充先锋营。攻打杨么的水寨时我们主攻寨门,这一仗下来,原来满编六千人的先锋营,只剩下了四千出头。”
岳震顿时默然,一将成名万骨枯,父亲的赫赫战功下掩埋的英魂有多少呢?。想到这些,他不禁有些忿忿不平。
“父亲为何不给给你们配发特殊的防护,这样就能降低伤亡啊。”
“你以为父帅不想,可谈何容易。”岳云替父亲辩解道:“一套步兵整甲要四十贯,先锋营装备下来需用整整的二十四万贯,而且还要不断的修缮补充,你让父帅从那里搞这么多的银钱?”
这么贵!唉,钱,又是钱!岳震顿觉头大,使劲的揉揉太阳穴。
“这样吧,哥,以后我从生意里单独抽些钱专供你们先锋营。”岳震苦笑道。
“拜托你别这么玩命了好不好?等你娶回了嫂子,你俩给我生下一大堆侄子、侄女以后,我才懒得管你死活呢?”
岳云闻言笑骂道:“死小子,把你大哥当成什么了,生那么多?配上盔甲当然好,可我还是嫌那玩艺累赘,攻城的时候顶着几十斤的铠甲,冲上城头不用人家砍自己也累的只剩半口气喽。”
“呵呵··那就要靠平时苦练啦。”岳震笑道:“这就叫,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嘛。”
聊起军事上的话题,哥俩的情绪轻松了许多,气氛也渐渐热烈。
“还有,哥你想过没有?现在咱们岳家军面对的是伪齐的军队,多是一城一池的争夺。但有一天打垮了伪齐军,对上以骑兵为主的金军时没有重装步兵,咱们的骑兵数量又远远不够,这仗你怎么跟人家打?”
“嗯,怎么没想过?咱们早晚会和金人的骑兵主力来一场大会战。”
岳云深有同感的点头,旋即醒悟过来好奇的问道:“重装步兵?这有什么说道,小弟你是从那里听来的。”
岳震被哥哥捉住了痛脚,只得硬着头皮遮掩说:“吭吭···和尚爷爷曾给我看几本书籍,里面记载的是一些远洋海外的战争故事。”
“哦··”岳云不会对这些知识的出处太在意,兴趣盎然的询问说:“骑兵的优势就是灵活机动,在平原上步兵是很难与之抗衡的。而金人的骑兵从不参与城池的攻防战,只在城池间迂回穿插飘忽不定,没有坚固的城墙,你所说的重装步兵凭什么克制骑兵?”
“速度,骑兵的特点就是速度快,致命的弱点也在此处。”岳震蒙混过关心中暗乐,摇头晃脑的评说起来。
“哥,你和大规模的骑军遭遇过吗?”
岳云心有余悸的点头道:“遇到过,幸好我们附近有几座小山,老哥我见势不妙,忙带着部下溜之大吉,躲进山林才算逃过了一劫。好家伙,马蹄隆隆、山川变色啊!”
“那哥你想想,要是奔跑起来的骑兵大队猛的撞上城墙,该是怎样的情形?”
“瞎说,你以为他们傻啊,眼瞅着高墙往上冲?”
岳震一拍大腿兴奋道:“没错!我说的重装步兵其实就是可以移动的钢铁城墙。”嘴里说着,这家伙还掰起了手指头,把巨盾、铁枪、大斧、投枪等等中世纪欧洲战场上出现过的装备和盘托出,听得岳云一愣一愣的。
最后用嘴说他还觉着不过瘾,索性手蘸湖水在船板上勾画着滔滔不绝。
“骑兵只有队形整齐的冲锋才最有威力,也就是说一旦跑起来他们根本不能停下来。哥你看,咱们的重装步兵藏在弓箭手的身后,趁放箭时迅速的展开准备好第一道防线。这种铁枪配有支架枪尾支地枪尖斜指,待敌军骑队冲到这个距离时,弓箭手沿着枪盾的缝隙再后撤。”
“嘿嘿···”说到这,岳震不禁得意的怪笑道:“就算前面的骑手看到了密如树林的枪尖,他也不敢停下,与其被后边的战友踩死,还不如冲过去,来搏一线生机呢。”
久经阵仗的少帅在弟弟的描述中一阵心悸,仿佛看到了整队的骑兵飞蛾扑火一样,冲向寒光闪闪的枪林,战马悲鸣声中血雾喷溅人仰马翻。好一会岳云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叹息道:“好精妙的阵法,要想冲过这道铁枪林,敌军最少也得折损两成的骑兵。”
“两成?我至少也让他们死伤过半!就在他们纠缠在这道防线时,弓箭手还要奉送几片箭雨。呵呵,这样的态势下咱大宋的神臂弓岂不大发利市?”
心情酣畅的岳震从哥哥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不忍,明白他们这个时代的军人,思想中还坚守着兵对兵、将对将的正统。
“唉,这种阵法杀戮甚重,有伤天和。”岳震拍着哥哥的肩头说:“但是哥哥你设想一下,比如你正在率部攻城,突然有一支金军骑兵掩杀过来。要是让他们冲到近前,这样步兵对骑兵,那就不是战斗了,是单方面的屠杀!金人会因为你们没有战马,而放过你的袍泽兄弟吗?”
岳云重重的点头说:“不错,金人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样的烧杀抢掠,哪会心慈手软放过咱们的士兵?”
言罢少帅英俊刚毅的脸上浮现出迷茫与彷徨,轻声低语道:“小弟,哥哥是不是有些妇人之仁?父帅曾多次责备过我。”
“我明白···”岳震搂住哥哥肩头动情的说:“这才是我心目中的好大哥,英雄盖世却有铁骨柔肠。金人也好宋人也罢,哪一个不是爹妈生父母养的呢?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惨逝,无动于衷者那才是冷血的刽子手。”
小弟的话语,让岳云心里好受了许多。
岳震接着道:“父亲和咱们不一样,执掌数万雄兵,杀伐决断稍有不慎就将酿成千古之恨。所以即使心中万般不愿,他老人家也得硬起心肠来。唉,咱们哥俩有些苦闷可以彼此倾诉,可老爹的心事能说给谁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