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人被他的一番话语勾起了久违的情怀,顿觉先前所有的劳累和辛苦都是不值一提的。
禄伯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岳家军的一份子,此刻听到公子的夸赞,心中顿时一团火热,骄傲的挺起了胸膛,手执酒碗真的好像一位将要出征的战士。
张飞卿也曾在军中效力,自是另有一番嘘吁。“离开军营好多年了,也好久没有这种热血贲涌的感觉啦。本来老汉以为这一腔热血已经冷却,没想到天亦见怜,垂垂暮年还能有幸追随震少,能够为光复大计尽一份绵薄之力。好!只为震少这一句话,老汉粉身碎骨也甘之若饴。”
“哈哈···两位老伯不是说过将老命卖与我了吗?没有我这位东家的许可,那能那么容易说死就死啊。”岳震开怀大笑道。
禄伯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就是就是,废话不说,先干了这一碗!”
‘叮’三只酒碗撞到一起,酒花随着欢声笑语洒落在房间里。
“痛快,痛快!”张飞卿放下碗拂去胡须上的酒渍笑道:“哈哈哈··老禄哇,你有没有觉着自从结识了震少,咱们的这把老骨头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老朽此时还真有些‘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感觉呢。”
禄伯不住的点着头,欣慰道:“震少胸怀大志却又待人坦诚,莫说是年轻人喜欢与他交往,就连鲁一真和咱们这些老头也一样愿意为他鞍前马后。”
“看我这记性!”说到这,禄伯想起了另一回事,拍着脑门说。
“掌灯时刻震少你刚刚离去,冲索多吉就和那个西辽人萧雍寻上门来,我问他们有什么事,萧雍说他刚到临安就来看看你。那小伙不错,是条汉子,只是总让人觉着眉宇间锁着太多的心事,唉!可能是把亡国失土看的太重喽。”
禄伯叹息着评价萧雍,岳震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反正自己短期内也不会离开,早晚会有相见之日。相比禄伯提起的鲁师傅他显得更为上心,马上问起来。
“说起鲁师傅,禄伯您可曾知道临安到鄱阳湖怎么走最快呢?”
“震少不用挂心,老汉午后便去码头订好了船只,明个一早老汉就陪你走一趟,听船家讲要是顺风的话,第三日天不亮就能到了。”
岳震闻言挠着鬓角赫然道:“什么事情您都为我打点妥了,小子岂不真成了甩手掌柜啦。我看这样吧,黄佐那里您和我一样也不是很熟,加上一路颠簸辛苦,您还是不要去啦,就留在店里与张伯盯着卖画的事情如何?”
“不妥,临安有彪子几个帮衬着,张老哥这里不会有什么差错。”禄伯面带忧色的反对说。
“黄佐一帮子都是些桀骜不逊之辈,要不然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老汉怕震少你年轻气盛,万一和他们闹僵了,到时候大家的面子上都过不去,怎么说他们现在也已经是岳家军,和咱们是一家人了。”
别看岳震一付自信满满的模样,其实他心里也一直打着小鼓,也一直在斟酌着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腹案。
张飞卿见他拧眉思考,就出言帮着分析起来:“这些被招安的部队,和北朝时那些梁山好汉的情况极为相似,他们原先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纲常法纪,凡事全凭好恶快意恩仇,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正规军,更是肆无忌惮了,所以你也很难用精忠报国之类的道理来说服他们。”
禄伯点头道:“老哥说的不错,这次我家元帅顺利的剿灭杨么,黄佐所部可谓功不可没。听说黄佐纯粹是被你爹的气度胸襟所感,震少你也不妨在这上面动动脑筋。”
“老爹气吞山河的风采,岂是我这样的黄毛小子能学来的?”岳震笑着说:“不过老爹是老爹,我是我,呵呵··本少也想到了办法,到时候肯定能让这位洞庭一霸乖乖的放人。”
“震少打算怎么办?”两位老人家虽说打心眼里佩服他这种舍我其谁的霸气,可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
岳震一本正经的回答说:“张伯你刚刚把洞庭降军比作梁山好汉,小子觉着很是贴切。这位黄佐就好比当年的宋江,他肯定是觉得跟着我家老爹能够建功立业,终有一天会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但谁敢说他手下的那些大小头目们都和他有一样的想法?所以这件事其实是好事,倘若处置得法将会省去以后的很多麻烦。”
张飞卿无奈道:“震少你依旧‘恶习不改’啊,喜欢吊人胃口,说了这么一大套也没讲究竟打算怎么办。”
“武斗、文斗随他挑!”岳震摊手耸肩道:“武斗就是各凭本领大战三百回合,文斗自然就是抱着坛子喝酒,先醉倒了就算谁输了呗。传说中的江湖好汉们不就是谁酒量好、谁拳头大谁就能当大哥吗?这就是我的办法,就这么简单。”
二老见他顽皮的模样忍不住一齐失笑,心里也都赞成他的法子,粗鲁直接还真是符合那些江湖豪强的性格。
敲定了鄱阳之行,三人的话题自然又回到了画上,张飞卿向岳震道出了最新的消息。
得知真的有人肯出三百两黄金购买这幅《将军饮马图》,岳震不禁踏踏实实的松了口气,但也注意到张老先生欲言又止的神情。
听到东家询问,张飞卿皱眉说:“老朽多次打听,可骆胖子就是不肯透露买主的真实身份,只是含含糊糊的说是荆湖一代的商旅。这话就值得推敲了,要说临安的暴发户附庸风雅想混个名声倒也可信,老汉是怕文思院设了个局等咱们入毂呢?”
岳震闻言埋头思索了片刻,抬头轻笑道:“张伯多虑了,我想这种事不大可能。骆胖子绝不敢串通官家坑字画商人,除非他是不想在这一行混了。”
“我就说吗!”禄伯拍着桌子得意道:“怎么样老哥?老汉与震少想到一块了吧。”
毕竟这幅画价值不菲而且事关重大,岳震也不敢掉以轻心。点头沉吟着:“张伯如此谨慎没错,我和禄伯走后您叮嘱彪子他们一定要小心,多做几手准备以应对不测。”说完他心道,我们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宗铣呢。
该商量的都商量过了,岳震帮着二老收拾好碗筷就要回屋睡觉,一只脚踏到了门外猛的想起柔福交待的事情,这又转身回到屋里。
两位老伯迷惑的看着一脸笑容的岳震,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张伯这几天就呆在店里吧,骆胖子那边告诉他,想交易就到店里面来交割。赵姑娘说您要找的人这两天可能会上门哦。”
张飞卿听闻脸色一变嘴角抽搐了几下想说些什么,却是张口结舌难吐只言片语。
岳震不禁有些奇怪,按理张老先生应该很激动才对。忍不住问道:“怎么张伯,故人有了消息难道您不高兴吗?”
“唉!”张飞卿轻叹了一声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老人才抬起头,微微颤抖,艰涩的说:“老朽对德父遗孀心中有愧啊,既想能快点见到她,却又害怕听到她的消息,天人交战备受煎熬呀。”
禄伯站起身拍着他同情道:“张老哥大可不必如此,谁年轻时没有办过错事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好在现今能有机会与故友一见,到时候见到这位老嫂子,老哥你便把当年之事一五一十说出来,至于是非对错愿打愿罚,任凭人家发落就是喽。”
“不错。”岳震亦点头说:“张伯您也年事已高,老是这样心结难解,抑郁在心里,早晚会憋出病来的。”
“是这个道理。”禄伯接茬劝解道:“眼下也没有外人,老哥你就把那些陈年往事都说出来,总好过你一个人闷在心里。”
张飞卿看着岳震那双充满了鼓励的眼睛,胸口一阵热乎乎的感动。想自己大半辈子过去了,能算得上知己的也就赵德父一人,却已经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日。想不到老了老了还能遇到震少这样的人中豪杰,虽名誉是主从之谊,实际上更像是忘年而交的朋友。
“好吧。”张老先生整理着纷乱的思绪缓缓道来。
当年金军逼近山东之时,赵德父夫妇就已经打算南归,无奈当时德父尚有官职在身,只得由赵夫人携带着一部分收藏和两人的书稿先行,恩爱非常的夫妻二人谁也想不到,此一别竟成了永别。
山东战事胶着的时候,张飞卿偶得一只玉壶非常精美,张先生吃不准这究竟是哪朝之物,便携玉壶到山东拜望赵明诚。
赵明诚正焦头烂额之际忽见挚友来访,喜出望外之余就把身边剩下的字画、金石托付给了张飞卿。
张老先生见他心急火燎的催促自己速离,自然心生疑窦追问起来。赵德父只是说有人想在这兵荒马乱之际趁火打劫,要图谋这些字画、金石。张飞卿问起是何人,赵明诚却死活不肯透露。
张飞卿无奈也只好带着这些东西离开,由于行色匆忙竟把那只玉壶丢在了赵德父府上。
再次提到这只玉壶,张飞卿神情很激动,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悲呼道。
“谁知就是这玉壶害了德父啊!后来贴到江南的告示上说,德父企图用玉壶向金人献媚投降,被朝廷发觉将其投入了牢狱。好一个颠倒黑白的混帐世道啊!可怜他一介文人,最后含冤病死在狱中。公理何在!天道何在!”
一语过后,张飞卿郁积了多年的悲愤喷涌而出老泪纵横。
禄伯一阵默然无语低下了头,却不禁在心中自问。这样昏暗的朝廷,值得我家元帅拼死效命吗?。
岳震对官场的黑暗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不觉有多大的震动,只是不放心张老伯激昂的情绪,忙端过一盅热茶劝解道:“逝者去矣,张伯节哀吧。小子有几句话望老伯能认真听听。”
“这么多年来,您一直觉着是您的那只玉壶给赵伯伯惹来了灾祸。小子只能说,您错啦!”
见老先生呆滞的眼神,因为自己的话语有些活泛了,岳震赶忙趁热打铁说:“其实您心里也明白,即使没有那只玉壶,赵伯伯也难逃这一劫对不对?这不过是您眼见着好友蒙难却无力相救,自己给自己套上的一具心锁罢了。”
“可是···”张老先生忍不住出言争辩道:“可是当年若是我执意留在德父身边,劝他献出这些身外之物,明诚又怎会死在狱中?”
岳震还未有什么表示,禄伯却拍案而起:“天真!迂腐!老哥啊,不是我做兄弟的说你,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难道就不明白?要真像你说的那般,恶人即便得了东西也要灭口,也是多赔上你一条性命而已。”
“而且赵伯伯的冤屈将石沉大海。”岳震补充着:“您也搭进去了,谁会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凄惨的故事呢?本少又怎能为赵伯伯报仇雪恨!”
两位老人闻听此言顿时色变,两道目光齐刷刷的盯着一身杀气的岳震。
“哼,天道!乱世弱国那有什么道理可言?”岳震目光炯炯的看着两位老伯,伸出一拳坚定的说:“强权就是天道,弱肉永远会被强食。”
“嘿嘿··”说罢他放下拳头笑道:“从咱们传出《将军饮马图》的消息开始,就有一批人在一旁窥视,蠢蠢欲动,我预感这些人和赵伯伯的冤屈可能大有关系。这次咱们不仅要大赚一笔,到时恐怕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等着咱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