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二节
族长的更迭与离开绿洲,对于乌兰人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但心境却是截然不同。
岳震在年轻人当中的号召力,大家有目共睹。描绘新乌兰勃勃生机的时候,儿孙们脸上的神采,让这些老人家们相信,属于年青人们的新时代已经来临。
天公不作美,就在他们遐想着在绿洲颐养天年,与这片土地终老的时候,百年不遇的风沙暴不但毁灭了家园,也将他们的梦想埋葬在黄沙下。故土难离,这些一辈子从未离开绿洲的人们,准备行装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世上难过之事莫过如此,万顷黄沙下渐渐干涸的母亲河,已经断绝了希望和生机。用不了多久,这里也和昆都伦里大大小小的沙海一样,绿洲,只是驼铃声声里美丽的传说。
难离,也要离,只是为了活下去。
世上诸事也不过如此,鞑靼人的田地,拓跋人的圣山,现在没有了,压在大家肩头的包袱自然也就不见了。
乐观开朗如古斯大叔这样的人,早已抛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愁绪,带着一群鞑靼汉子在倾倒的杨树林里忙活起来。他们砍下一根根杯口粗细的枝条,把这些枝条稍加弯曲捆绑,就变成了一具具能在沙地上拖拽的沙爬犁。
有岳震和拓跋月的那两套盔甲作为样本,孔雀关里盔甲的重新组装,也变得简单容易起来。通过仔细的辨认和推敲后,岳震明白了车兵的兵种分工和基本配置。
每辆战车上应该有三名士兵,驭者、弓箭手和攻击手。驭者因为要驾控战车,所以上身的甲胄和头盔,是保护的最为严密的,基本上只有双手和眼睛露在外面。弓箭手要顾及视角和双臂的灵活,防护就无法像驭者那样严实。而攻击手的甲片是面积最大,也是数量最少的一种,保护的部位也仅限于前胸和后背。
按照这样的分工和配置,岳震猜想在战斗中,战车的车厢里肯定还有备用武器。除却便于弓箭手近射的弩机,应该还有投枪、大戈之类的长兵器。
遥想横冲直撞的战车在战场上的情形,他不禁对这个古老的兵种越来越有兴趣。
如果是步兵面对数百辆这样的战车部队,不管步兵的装备再怎样精良,也不能阻挡车马叠加在一起的冲击力,只有望风而逃的份。即使与数量不太悬殊的骑兵相遇,如果车兵能在战事之初,把骑兵挤压在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里,让骑兵不能快速的冲刺,车兵多兵种多武器的优势一旦发挥出来,骑兵也难逃覆灭的命运。
唉!可惜,可惜我没有数量庞大的马群,要不然,我一定能让这个古老的兵种,在青宁原上焕发新的光彩。
岳震的叹息,也随着盔甲的组装完成结束了。看着爱妻在哪里认真的统计数量,指挥着乡亲们装上爬犁,他衷心的希望,希望这些东西在今后真的能派上用场,也不枉乡亲们如此辛苦劳累。
古斯和另一位鞑靼壮汉合力拉着一个爬犁健步如飞,爬犁上堆得满满当当,捆扎的结结实实。看着乌兰土城里尽是往一个方向集结,小山一样的爬犁,岳震忍不住和拓跋月悄悄嘟囔说,他真有些怀疑,鞑靼人的肩膀是不是铁打的。
沙暴带来数量巨大的流沙,让土城南门外原本平坦的空地,比城内高出了很多。岳震他们费了很大劲,才清理出来一条便于行走的坡道,一切准备就绪。
数以千计的大队人马出发,有些混乱的场面,让人们无暇体会生离故土的痛楚。此起彼伏吆喝驱策马匹骆驼的声音,鞑靼人扯着嗓子的号子声,一阵兵荒马乱,尘烟滚滚后,这才想起来蓦然回首的各族相亲,已经看不到那座土城。
有经验丰富的救援队在前面开路,人员的饮水,牲畜的饲料都安排的很妥当。岳震和拓跋月就很放心的留在了最后,任务就是不能让一个乡亲掉队。
可是离开土城的没几天,他们两个却掉队了,不过是故意的。告诉队尾的鞑靼乡亲继续赶路,他们两个很快就会赶上大队后,岳震抽出了一把饲草,拓跋月叫停了拉着爬犁的‘云彩’和老黄马,两匹马并头细嚼慢咽起来。
“你说那是什么呢?已经不远不近的跟了咱们大半天啦。”
岳震也和妻子一样是满心的疑问,可是这么远的距离,他也只能判断跟着他们的,是一头体型不小的动物。
“应该不是狼吧?咱们和阿妹在鱼儿海子见到的那些狼,可没有这么大的个头。”和妻子交谈着,他解下爬犁上大刀和长弓箭壶说:“不管是什么,今晚乡亲们宿营前,一定要把它干掉!天黑了让它溜进营地里,就成了祸害了。”
拓跋月点点头接过长弓,顺手把箭壶插在脚边的沙土里。“咯咯,我的弦月弓,还没有真正的射过一支箭呢。”初为人妇,娇憨与顽皮还未能从她身上完全褪去,一边轻笑着,她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遥遥瞄准那个跟着他们的黑点。
“咦?那家伙停下来了,月亮你先放下。”含笑看着娇妻的岳震,顿觉十分惊奇。
“真的哎,这个家伙的目力好强。”垂下弓箭的拓跋月惊叹道,走过与丈夫并肩看着那个远方的小黑点,再次向他们靠近过来。
开阔平坦的视野里黑点越变越大,拓跋月步入天人合一的境界后,眼力已经超过了真气仍然被锁的岳震。等到那黑点变成鸡蛋大小时,她彻底放弃了射杀目标的打算,把弓箭一起放回箭壶。
“不会是传说中的野马吧?”
将箭壶放回爬犁,她认真的捆扎着,又不禁有些疑惑道:“听老人们说,乌兰绿洲的南边也有一块绿洲,离格列头人他们的阿柴不远,叫野马川,那里聚集着成千上万的野马。只是谁也没有亲眼见过,野马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
“野马?”岳震眯着眼睛凝神细看,那个被妻子怀疑是野马的动物,在视线里已经如拳头般大小了。
“咯咯···我猜的。”把宝贝弓箭安全归位,拓跋月回到丈夫身旁,原本有些笑意的大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不忍。“唉,不管它是不是野马,这家伙快不行了。你看它歪歪扭扭的步伐,它肯定是迷失了方向,好几天没有找到水源了。咱们去追乡亲们吧,它不是吃肉的野兽,而且眼看就要死了。”
岳震明白心地善良的妻子,不忍心目睹野马临死前的惨状,点点头,他也把大刀收回爬犁,本想收起珍贵的饲草,拍马上路。手挨到草叶时,他不由轻叹了一声:“唉,算了,你们两个少吃一口,留给那个可怜的家伙吧。”
他不经意间的流露,让已经有些难过的拓跋月停住了脚步。“是啊,咱们帮帮那个可怜的家伙,没准它就能活下去呢。”
夫妻同心,拿定主意的他们相视而笑,重新并肩而立,携手远望。
慢慢的,岳震看清了那匹野马的体型,和常见的驭马、战马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骨架显得稍微宽大一些。缺乏梳理斑驳的毛色,和长长的马鬃,让它更多了些野性的味道,只可惜它太瘦了,行走之间,身上的骨头好像随时会刺破身体,顶出来似的。
怎么会饿成这样呢?按理说这种野生动物,应该有超强的野外生存能力,难道说它病了?还是因为那场沙暴···
暗自猜测着种种可能性,岳震脸上的担忧之色也是越来越重。正如妻子所言,这匹野马已经奄奄待毙,虽然不明白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它不肯倒下,可是随着那匹野马越走越近,夫妻俩都明白,它恐怕已经没有力气在走多远了。
果然不出所料,摇摇晃晃的野马,距离他们大约还有二三十丈的时候,只见它两条前腿同时一软,踉踉跄跄的趴跪在地。
一声沙哑的哀鸣,野马奋力挣扎着想要起来,却紧跟着力不从心瘫倒在沙地。岳震哈腰抓起饲草就要跑去,拓跋月在身后喊道:“水!现在草救不了它。”
拍拍脑门,岳震对妻子歉意的笑笑,折到爬犁边上摘下水囊飞奔而去。
跑到野马近前,他还是忍不住一阵戚然,当年濒死的‘小赤兔’,还有带着他和完颜雍奔逃而死的那匹驭马,先后浮现在他脑海里。大步上前,就像当初拯救小赤兔一样,他抱起野马的大头,放在自己膝上。
想看,又怕目睹生灵的死状,挣扎了好一会的拓跋月过来时,岳震已经成功的给野马灌下了不少水。
“死不了,我能感觉到它顽强的求生欲望。”停下灌水的动作,他欣慰的说道:“野生动物的生命力极强,你看它饿成了皮包骨头,却还能跟着咱们走了大半天,我想用不了多久,这家伙准能站起来吃草。”
好像听懂了岳震的话语,野马睁开了黑溜溜的大眼睛。蹲下来的拓跋月惊喜的看到,那双眼睛好像在述说着什么。
岳震的话很快就应验了,瘦骨嶙峋的野马没有让他们等待很久,就颤巍巍的站起来,开始大口大口咀嚼着拓跋月手里的饲草。
“咯咯···这家伙才两岁,怪不得体力这么好呢。”心情大好的拓跋月,一边偷看着野马的牙齿,一边笑道:“这家伙还长的挺俊哩,我有点喜欢它了。你说它会不会跟着咱们回布哈峻呢?它长的这么高大,如果能通人性,给你当脚力正合适。”
上下打量着黑色的野马,再看看将近黄昏的天色,岳震可没有她那么好的心情。“不早了,咱们还是赶路吧。扎营的时候看不到咱们,乡亲们一定会派人出来找的,黑天半夜很容易走失的。”
“嗯,这就走,这家伙怎么办。”拓跋月拍拍手站起来,指着埋头大嚼的野马问。
“给它多留些草吧,只要体力恢复过来,这种生灵很快就能自己找到水源的。”
明白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拓跋月收起了心中的不舍,留下了大半的饲草。夫妻二人吆喝着‘云彩’和老黄马,追着路上的爬犁印,加快了脚步。
人、马、爬犁渐行渐远,埋头吃草的野马突然抬起头,对着他们的背影,‘希律律’的叫了起来。听到叫声,岳震两口子蓦然回首,拓跋月柔声道:“万物皆有灵性,这家伙和咱们道别呢。”
“哈哈···”岳震不禁摇头失笑,对着小野马的方向摆手喊道:“保重吧,吃饱了赶快回家去吧。哈哈哈···你说它能听懂吗?”
乌兰乡亲们负重赶路,行进速度大打折扣,天色擦黑时,他们追上了正要安营休息的大队。几位闻讯赶来的老族长,这才放下心来。
听说他俩竟然是为了救一匹野马,脱离了族人,拓拔朔风不免黑起脸来训斥几句,直到他们点头认错,嬉皮笑脸的保证下不为例。老爷爷这才放过两个家伙,与古斯、诺尔盖一起回前面休息了。
乡亲们各自安睡,营地卧在夜色里一片寂静。岳震、拓跋月相拥躺在两匹马儿中间,初涉风情的小夫妻,自然是说不完的情话,道不尽的甜言蜜语。
旭日东升,又一个早春的清晨来临,绵延冗长的队伍也再次缓缓启动。
依旧断后的岳震夫妻,也像往常一样,跟在两马和爬犁的后面,一路絮絮叨叨,颇为悠闲自得。中午大队停下来吃饭的时候,他们几乎同时发现了昨天救起的那匹野马,不知什么时候,又远远跟了上来。
“哈哈···你这家伙吃白食上瘾了,饿了吧,还不过来。”看到野马停在不远处怯怯的观望,岳震大笑着摆手呼唤。
歪着脑袋犹豫了一小会,野马一步三停的凑上来。拓跋月不忍像丈夫那样逗弄它,径直抱了一抱饲草走过去。
一夜不见,野马的皮毛竟然变得鲜亮了许多,黑色的肚皮和脊背,也比昨天显得圆润。埋头吃草中间,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还转个不停。旁边的拓跋月,不禁越看越觉喜爱,一边抚弄着野马毛茸茸的脊背,她开始盘算怎样把它驯服了。
事与愿违,野马吃饱喝足便立刻逃开,消失不见。等到他们下一次休息,饮马喂草的时候,它又会准时的出现。
哭笑不得的岳震提议,找个机会将它套住,拓跋月也点头同意配合。
令他们气馁又惊奇的是,自从他们有了抓捕的念头,野马就好像能够感应到一样,不再靠近他们。除非拓跋月把饲草远远的丢过去,野马才低头吃几口,而且即便埋头吃草,它也异常警惕,稍有动静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