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节
岳震的奋力拼争也不是徒劳无功,至少在他跃起又倒下的间歇中,拓跋月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虽然空气中弥漫着沙土,但是也足够让拓跋月清醒冷静下来。
知道情郎正在顽强的抗争着,所以她不敢有任何与岳震相反的动作,而且在情郎每一次起跳的时候,拓跋月也慢慢的尝试着用腰背使劲,助他一臂之力。两个人就这样慢慢的有了默契,能够迅疾得脱身而起,也为他们赢得了更多的喘息时间。
可是随着体力的下降,岳震愈来愈觉吃力,肆虐的狂风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依旧呼啸冲撞着。
拓跋月听到他的呼吸越发的粗重,又是心疼又是焦急。男人正在为了生存,疯狂的燃烧着生命,难道非要等他用完最后一丝力气?自己真的就什么也做不了吗!倔强的少女悲从心起,不由得悲愤交集。
恰好此时岳震腿上一软,奋力起身的他没有能够站起来,而是跪立在了沙土里。身后的狂沙喷涌而至,情急之下他伸手捞起拓跋月的腿,把少女两条修长的腿盘在自己腰间,仍要奋力起身的他,没想到无心的权宜之举,却成了他们脱险的契机。
树熊一样吊在情郎身上的拓跋月,已经哪有心思去想他们现在的姿势是否雅观,她只是觉得他们贴得更近,两颗狂跳的心紧紧相依,彼此呼应。
砰!砰砰!
两个心跳声鬼使神差般的合二为一,狂风中微弱的声响却在少女的脑海中轰然炸开。宁玛寺中,迦蓝叶国师传教的种种瑜伽姿势跃然而出。天有风雨,人有喜怒。天有雷电,人有音声。阴阳而一,天人而一。
生死关头,豁然顿悟的少女凑到情郎的耳畔,轻声细语道:“你静下来,听听我们的心跳。风沙与我们同在天地之间,不能把咱们怎么样的。”
岳震猛然一愣,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不明所以中间身后的流沙堆积而来,很快就淹没了他跪着的双腿,转瞬又到了腰间。流沙飞涨,这个时候就算他再想用力,也很难拔足起身了。
对爱侣坚定的信任,没有让他想太多就松懈下来。不再挣扎的他们,拥在一起任由滚滚而来的流沙,漫过胸口,漫过咽喉。黄沙将要淹没口鼻的时候,拓跋月温柔的凑上去,吻住情郎的嘴巴。
心弦颤动,天地渐渐无声,流沙漫过了他们的头顶,把他们与外面的世界隔绝。
这一刻,岳震真的就忘记了令天地变色的狂风疾沙,全心全意的沉浸在从未有过的感动中。还有什么能比,生命与生命相连,生命与生命支撑,更让人感到温暖呢?
四周拥挤的压力越来越大,泛起一丝担忧的岳震却惊奇的发觉,他们被埋在沙里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可是他却没有感到窒息的痛苦。虽然鼻腔塞满了沙子呼吸受阻,但是与月亮吻在一起的嘴巴,却仍然能够为自己提供足够的氧气。
难道是···心神失守,胡思乱想的他,忍不住激灵打了个冷战,他明白根源一定在拓跋月那边。
“傻子,谁说被埋在沙子里就一定不能呼吸呢?咱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死寂的环境里,突然清晰的感觉到少女与自己的交流,岳震惊骇不已。为什么说是感觉呢,因为他完全可以确定,那不是他用耳朵听来的,少女的柔唇正与自己紧紧相贴,也是绝不可能开口说话的。
深埋黄沙,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违反常理的现象,岳震的脑子不由有些混乱。可是四周沉重的压力毫无罅隙的挤压着他,根本不能做出像摇摇头这样的轻微动作。就在他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幻觉时,月亮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还和刚刚一样无法定位来自哪里,确是非常的清晰。
“我们心心相印,你自然就能听到我想对你说的话。傻家伙,还不赶快静下心来,月亮也想听听我男人的心里话。”
岳震先是下意识的动动嘴唇,发觉纯属徒劳后,暗自失笑中有顿觉无比神奇。人类真的不需要语言就可以交流!这是身陷绝境迸发出来的潜力?还是···熟知拓跋月经历的他,很容易就想到了迦蓝叶和神秘的上古瑜伽术。
“就知道你这个家伙聪明,一猜就猜到了。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大国师经常说起的天人合一,风沙游荡在天地之间,我们又何尝不是呢?我们本就是风沙的一部分,就好比此时此刻,你的生命里有我,我的生命里有你。”
拓跋月的心声有些深奥,让岳震似懂非懂,但是已经足够能说服他相信,相信此刻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尽管这样的交谈,让岳震觉得很别扭,也很古怪,他还是很认真的在心里想道:“我知道有些神奇的功法,能让人与天地沟通。可是肉体能够承受的压力是有极限的呀,外面的沙子越积越多,咱们的赶紧想个办法出去才行啊。”
“傻瓜,你还是没有想明白。如果你把自己想成万千沙粒中的一颗,所谓的压力只不过是通过你,传递给了周围的沙子。”
“哦?月亮你是说,只要我不再有抗拒外力之心,压力也就自然而然的消逝了?”
拓跋月暗自欣赞情郎领悟好快,心有所悟的岳震抛开杂念,曾经有过这样经验的他,很容易就进入了自己的境界。可是幻念由心而生,心境不同,意境自然也就各不相同。他一悟之间就已破沙而出,重回狂沙烈风扑面的世界。
心语相通,岳震面前的世界,拓跋月亦是感同身受,惊诧的少女豁然明悟。她的男人永远不可能是一粒毫不起眼的沙尘,他是英雄,注定要屹立与天地之间。
虽然岳震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觉,可是漫天的沙尘幻化成千军万马,呼啸奔腾着滚滚而来时。他还是忍不住血脉贲张,沉静了很久的金色药息也有所感应,疾速运转之间喷薄跳跃着,如一团金色的火焰,围绕着他熊熊燃烧起来。
“我刀!”
浑沌不清,风沙飞扬的世界里,衣袂乱舞的少年双手高擎,仰天怒吼。心中有刀,刀无处不在。临安外,战船上,与域外尊者激战前,刻满了浮雕的刀之殿堂重现眼前。
吾知横刀不知归,刀亦随吾百战催···
幻境中围绕着他的金色火焰蓦然一敛后,汇聚到双臂上暴涨而出,金色火焰眨眼间就化作一柄大刀,他双手合握着金灿灿的大刀,高高举过头顶。
天昏地暗,风沙灼面,他好似有些累了一样垂下头去,但手中紧握的刀,却依然一动不动的直指苍穹。金光盈动的大刀熠熠生辉,照亮着从刀旁飞过的沙粒,密密麻麻的沙粒好似一只只金色的萤火虫,拖着条条一闪即逝的金线,划过刀身飞去,在大刀的后面,拖起了一条炫目的光尾。
双手擎刀,蓄势待发的岳震仿佛也听到了,飞沙敲打大刀的声音。心有所动的他气势一涨,光华迫人的大刀也随之猛然巨亮,好像一下子变作一块金色的磁石。
掠过大刀的沙粒不再是一闪而过,而是被光芒四射的大刀所吸引,无数的沙粒吸附在大刀上,不但让金色的大刀越来越亮,也让整个大刀的形状越变越大。
被深埋沙丘拥吻着岳震的拓跋月,不但能清晰感觉到幻境中的影像,她还能感受到紧紧相连的情郎,在微微的颤抖着。少女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她只知道情郎到了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她不知道,气势渐渐膨胀到了极点的这一刀劈下去后,会是怎样一个的情形。
“天不给我路,我就劈出一条路。”
“破!”
不再是冲天的怒吼,幻境里的岳震猛地抬起头来,低沉的一字一句,手中的金色大刀随之轰然劈下。
一道由近而远的亮线在两人脑海中划过,仿佛是暴风雨前撕破天幕的闪电,拓跋月稍稍愣神的功夫,他们紧拥在一起的身体就冲天而起,瞬间就冲出了掩埋着他们的沙丘,巨大的力量又毫不停歇的把他们送上了狂风呼啸的天空。
“唔吼!呸呸···”离开了恋人的香唇,打算欢呼的岳震,立刻被灌了满嘴的沙土,在空依然中直冲而上的他,赶忙又把少女紧紧揽在怀里。
惯性愈来愈弱,上冲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岳震低头伏在拓跋月的耳旁苦笑说:“咱们很快就要往下落了,月亮赶紧想想办法,呵呵,摔成肉饼血肉模糊的,还不如被活埋。再说你还没有给我生一群娃娃呢。你看你看,往下了,往下了!呸呸···”
安逸的藏在岳震怀里,拓跋月听着情郎的大呼小叫又被风沙呛了回去,少女娇笑着闭上了眼睛,心中娇嗔道:“傻瓜,明知道我们心意相通,还不快闭上嘴巴。”
乖乖闭上嘴的岳震,立刻很凄惨的想到:“这下完了,以后不管自己想什么,老婆都一清二楚,那岂不是···”
“嗯?你这个坏家伙很奇怪哦,难道你有什么秘密怕我知道不成?是不是以后没事了,还要想想大宋和金国的郡主啊!”
从天空中直直坠落的岳震,顿时变成了一付悲痛欲绝的苦瓜脸,明知一切既成事实,已经无可挽回。他也只好认命。“哪有?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喂,咱们两个快要变成天上掉下来的肉饼啦!你还有心思···”
拓跋月果然被他岔开了心神,放开了紧拥着情郎的双臂,少女张开手臂。岳震先是被吓了一跳,用力抱紧她的同时,也感觉到了两人下坠的身体微微一滞。短暂的停顿后,他们依然是在向下,但是下落的的身体却慢慢旋转起来,转动明显的延缓了坠落的速度,大觉好奇的岳震,眯着眼睛四顾。
怀中的拓跋月轻轻挥动着双臂,就好似空中的飞鸟扇动着羽翼,只是频率很柔很慢,每一个上下起伏他都能看得很清楚。
而少女手臂的每一次摆动,却奇异的扭曲着他们周围的空间,不断扭曲变形的空间,就好像一片在风中飘曳的树叶,随风摆动忽上忽下,时而旋转,时而变成一个摇篮,划着舒适安详的弧线,轻轻摇荡。
“嘘···好神奇啊。”岳震不敢打扰天人合一,在风中翩翩起舞的恋人,他畅然轻叹着闭上眼睛。危机已经过去,何不享受这一份难得的奇妙境遇。
愈发娴熟掌控风向的拓跋月更是浸身奇妙之中,难以自拔,能与心爱的人比翼双飞,狂暴呼啸的风沙已经变得无关紧要。恍惚间,那首格外喜爱的歌谣在耳畔响起,神思迷离的少女也在心中,轻和着吟唱。
‘人海茫茫,山长水阔知何处。朝朝暮暮,不妨踏遍红尘路。天地悠悠,有情相守才是家。天地悠悠,有情相守才是家···’
少女的心曲,同样感动着岳震。心弦被拨动着,他紧紧怀里的娇躯,一颗心随着盘旋在脑海里的歌声飞向远方。忘记了让他们狼狈不堪的风沙,忘记了他们身在半空,也忘记了去注意大风已经渐渐停歇。
“哎呦!”拓跋月的一声惊呼后,岳震觉得他们紧紧相拥的身体猛然一歪,他甚至来不及睁开眼睛,只是本能的扭动腰身,把自己垫在了少女的身下。
‘砰!’肩背结结实实的砸在松软的沙堆上,疼的岳震吸了一口冷气,他怀里的拓跋月也吓得花容失色,慌忙的挣扎起身,忙不迭的抚摸着他,一个劲的追问,那里感觉不舒服。
岳震摆摆手,呼吸了几下摇头笑道:“没事,没事。刚刚咱们距离地面已经很近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掉下来。月亮你也没事吧?怎么飞得好好的···”问着他抬眼四顾,原来已是风停沙静。
拓跋月不放心的在情郎身上检查了好一会,确信他真的没有摔着后,少女才靠着他坐下含羞笑语说:“咯咯···怨我太投入了,竟然没有发觉风是什么时候停的。”
“这里是哪儿呀?月亮你以前···”极目远眺,岳震还是自觉的闭上了嘴巴,四周围黑漆漆的一片,除了远近若隐若现的大小沙丘,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拓跋月也和他一样四下观望,显然是在极力的搜寻着记忆,可是她最后还是摇头放弃了,又软软的靠回岳震身上轻叹道:“这么可怕的风暴,唉,也不知道爷爷和乌兰的乡亲们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