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震猛然醒悟,刚才还怨人家手黑,自己岂不成五十步笑一百步。电光火石间他单腿用力侧移了半尺有余,与对面之人擦肩而过,也不收力,掌刀结结实实的向地上劈去,‘轰’的一声顿时尘土飞扬,散乱的真气吹的众人衣衫猎猎抖动。
杨再兴抹着额头上的冷汗,怒骂道:“两个不知所谓的混帐愣头青,还不知对方是谁就这般拼命,哎呀,吓死俺老杨喽。”
看着疾步赶过来惊魂未定的杨大哥,岳震委屈道:“不怪我呀,大哥,我这是正当防卫。”
“防卫你个头!”杨再兴上前就赏他一记暴栗,心里是即爱又气,这小子活脱一个年轻时的自己,打起架来悍若疯虎、无畏无惧。心里这般想嘴上却不饶他。“你个死小子有病啊,用膝盖撞铜锤,哼!要是锤上有专破真气的尖刺,你小子这会儿已经残废啦!”
有外人在,岳震也不躲避,脑门上挨了一记,杨再兴嘴上骂的狠,手上根本就没用力,这小子得便宜还卖乖,夸张的揉着脑袋在那龇牙咧嘴。
“杨叔!是您吗?”岳震背后传来惊喜且带着怀疑的呼喊。杨再兴嘴角猛的抽搐了一下,被岳震敏锐的眼睛看了个正着,顿时明白大哥与贞姑的感情,八成是被这一声‘杨叔’给断送了。身后刚才与自己交手的人,可能就是晏贞姑兄弟之类的人。
“不错,正是老杨俺,彪子,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杨再兴又见故人心潮起伏,语带哽咽的走过去,岳震也乘机回过身来。
‘当啷’一声兵器掉地,还未等岳震看清他的容貌,那少年已扑通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杨叔哇,那年您到那里去了?要是您在我爹、我姐他们怎会被金狗所害!呜呜呜···”
杨再兴走到近前抚摸着少年的发髻,低声自责道:“都怪我呀,我在至少也能保他们父女周全。唉!悔之晚矣,彪子快起来,说说这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说话间拉住少年的臂膀,眼睛却看到了丢在一边的兵器,放开少年伸手捡起来。
“这,这就是你姐姐用的雌剑吧?雄剑呢。”杨再兴呆呆的看着手中的尺二短剑有些痴了。
恍惚间宛若看到她挥舞着双剑轻灵飘逸的倩影,耳畔回响着她似嗔似怨的低语,‘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为何要让我叫你叔叔,就不叫。’
铮铮铁汉的眼里水一样的柔情,让岳震又是一阵嘘吁。少年还跪在那里呢,忙走上前去扶起他来,顺势上下打量一番。
剑眉细目眉宇间还有些稚气,蛮俊秀的面容就是脸色差了点,再看看身旁围过来的这群少年人,一律的面带菜色,衣衫虽洗的干净却也是补丁落补丁。想必他们的日子过得相当清苦。心生同情的岳震,见名叫彪子的少年在生人面前还有几分腼腆,拍着他肩头嘻笑说。
“大老爷们哭什么哭,方才你那几锤可硬的很哩,我这腿呀现在还又酸又麻呢?”
周围的几个少年听他说的有趣,都笑了起来,晏彪也收起了悲容好奇的打量着岳震。见他年纪与自己相若,但刚才交手那几下功夫,可不是自己能比的,又看他笑得亲切自然,少年心性便心生好感,听到刚才岳震称呼杨再兴大哥,抱拳作了个揖。
“这位叔叔好俊的功夫,晏彪佩服,敢问您尊姓···”
“停停,打住。”岳震急忙揽过他的肩头,摸着下巴斜眼道:“喂,我说彪子,你看我那里像大叔的模样,以后你再敢叫一声我跟你急啊。要不再过两招,省得你以为我老胳膊老腿喽。”
“哈哈哈···”周围的少年和晏彪都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一班年轻人笑过一阵,就与岳震互报了姓名,小哥几个很快就熟络起来。
岳震好奇的指点着他们说:“从吴阿大到闵小八,不要告诉我你们是结义兄弟哦?”
“岳大哥好眼力。”古灵精怪的方小七跳出来,腆着肚子道:“不错,俺们就是名震江北的‘淮杨八杰’,想当年淮水两岸、扬州城里一提起俺们八杰,那是无不竖指称赞。就说那次吧···”岳震看他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有些将信将疑的回头看向晏彪。
晏彪本来就是强忍着笑意,被他这么一看顿时绷不住了,捧腹狂笑起来。
岳震马上知道被小七耍了,气哼哼的道:“好小子敢耍我,看我怎么修理你!”说着就迫了过去。方小七瘦瘦小小却是非常的灵活,在人群里转来窜去,岳震也不是真心想抓住他,于是一群少年便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嘻嘻哈哈闹作了一团。
杨再兴早已恢复了平静,此时正含笑看着他们这群半大孩子,心里打着自己的主意。
“你们这帮小子又在撒泼胡闹,哪有这般招待客人的。”直到从庙殿里迈步走出一人出言呵斥,岳震、晏彪他们才停了下来。
杨再兴、岳震一看还有大人在这里,听口气和这班少年还挺亲近。两人就齐齐的看向了晏彪,意思是想让他介绍介绍。
“真是不好意思,我等一时忘形吵着您喽。”晏彪赫然道:“义父,我给您引见,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杨再兴杨叔叔,这位是与杨叔同来的岳公子。”
晏彪又转头对着他们二人介绍说:“杨叔,岳大哥,这是我们九个人的义父大人。当年‘晏家军’散了,彪子成了流浪街头的孤儿,后来就结识了他们兄弟,又机缘巧合的遇到了义父大人。”说到这儿,他不禁眼睛红红的说:“我们老少相依为命,从扬州来到建康、江州最后落脚在鄂州,一路上要是没有义父他老人家的照料,我等恐怕早就丧生在兵荒马乱中。”
岳震不由的一阵辛酸,自己前世虽说感情淡漠却也是丰衣足食,转世后又犹如掉进了蜜罐,姐姐和家人悉心呵护着,从不知道艰难是什么滋味。
听晏彪虽然讲的简短,但这辗转千里的路上一定饱含着艰辛与酸楚。岳震对这位鹤发灰衣的老者既是感激又充满了佩服,随着杨再兴快步走了过去。
杨再兴二话没说跪倒便拜,“先生大恩,杨再兴给您磕头了。我那晏老哥哥若泉下有知,一定会感激先生的隆情高义,杨某代故人谢您了。”
他一行大礼,岳震就有些手足无措,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僵在那儿。好在老先生这会顾不得他,正急急忙忙的往起拉杨再兴,嘴里不停的说着:“使不得,使不得。杨将军乃朝廷命官,怎能给我这草木之人行此大礼,折煞老朽喽。”杨再兴诚心给他行礼,那是他这样的老人家能拦住的,‘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后才站起身来。
见这位老先生已经急得面红耳赤,岳震上前鞠躬道:“老先生不用谦让,这些年您扶助忠义之后辛苦啦,理应受此一拜。小子岳震见过老先生,请问您高姓大名?”
“不敢,老朽姓张,草字飞卿,东平人氏。”张老先生一板一眼的答着,反问道:“岳公子可是来自鄂州大营,与岳侯爷···?”
岳震忙躬身答道:“那正是家父,敢问张老先生认识我家父亲?”
“数面之缘而已。”张飞卿捻着花白的胡须缅怀道:“昔日老朽在开封宗大帅麾下做过几日文刀小吏,曾有幸目睹岳侯少年英姿,今日一见岳公子,嗨!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杨再兴听他说是宗泽旧部更觉亲切,却又想起了另一桩事,急声问道:“张先生曾在宗帅帐前效命,最近可听说大帅后人的消息?”
“这个吗,对不住杨将军。”张飞卿歉然的看着他说:“宗帅故去后,朝廷便派去了监军,老朽心灰意冷就告病辞官南下投奔故友。后来也是听人说过,开封城破当日大帅的孙儿被家人护着得以逃生,又有人传大帅之孙已出家为僧,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没有人亲眼见过。”
“哦。”杨再兴黯然点点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张飞卿则抬手唤过晏彪,笑语道:“彪儿不是整日里吵着要去投奔岳元帅上阵杀敌吗?现在岳公子就在面前,怎么反而扭捏起来。”
伙伴们哄笑着把晏彪推搡到岳震面前,岳震也笑看着抓耳挠腮的彪子没有说话。支支吾吾了片刻,晏彪满眼期盼的看着岳震小心的问:“岳大哥,你说我成吗?”
“怎么不成!”岳震还没开口,杨再兴急忙抢着答道:“此事甚好,杨叔前来寻你正有这个打算,你从军后就跟着杨叔。哈,杨叔我可是岳家军正印先锋。到那时,两军阵前咱爷们并肩作战,杀尽那些金狗汉奸,为你爹爹和姐姐报仇雪恨。哈哈哈,岂不快哉!”
“对对,一起去!一起去!”小兄弟们看着一脸激动憧憬的晏彪,一起围住他振臂高喊起来。
待他们欢叫了一通后,眉眼通天的方小七却见岳震站在那里一脸的平静,丝毫没有受到气氛的感染,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小七悄悄的捅捅晏彪指给他看。
还未等晏彪开口,岳震淡淡的说道:“不急,不急。一则你们和我一样年龄尚小,二来再看看你们现在的身体,需要好好的补一补啦。最重要的是,”他停下埋怨的看了一眼杨再兴继续道:“最重要的是,你们都走了,得为张老先生安排一个好的去处才行。”
杨再兴顿时臊的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心里直骂自己混帐,还好震少想的周全,真是丢人呐。
张飞卿虽是心中万分的不舍孩子们,可还是摆手道:“岳公子不用为老朽费心,老朽粗通些字画鉴赏甄别,衣食生计无须发愁,孩儿们的前程要紧啊。”
“前程?哼!”岳震冷哼了一声思索起来。他是打心眼里喜欢眼前的这群小伙伴,可要让他们一齐到父亲的军中效力,岳震不由的动起了心眼。他们刚刚说起了宗泽,又让他心里那根弦绷紧了几分,岳家最大的危机不在眼前,而在变幻莫测的将来,要想化解这场危难,仅凭自己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完成的,眼前这群纯真质朴的少年不正是自己需要的生力军吗?。
沉吟了片刻,岳震缓缓道:“先这样吧,我在城里开了一处买卖,后院现在空的很,就请张先生、彪子兄弟和这帮小哥们暂时住到那里,让弟兄们养养身体,杨大哥也能得空去指点你们武艺。至于以后的事吗?以后再说,张老先生您意下如何?”
张飞卿为难道:“这,这恐怕不合适吧,我们父子十人就是十张嘴···”
“唉,不妨事。”岳震笑着打断了他说:“最多让弟兄们做点力所能及的活计,粗茶淡饭今后咱们就吃在一口锅里,兄弟们觉得怎样?”
“好唉!”方小七率先哄起来,一班小子也乐意和岳震亲近,都跟着答应了。
杨再兴自然乐于看到这种结果,张飞卿也希望孩子们能找到一个安生立命的场所,总好过跟着自己漂泊不定,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说动就动,他们也没有太多的行李,最大的物件也就是张飞卿的那口木箱。不大的功夫就收拾停当,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赶奔汇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