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到达阵地的车队停在护城河边,充当御者的军士们解开役牛,牵着牛儿回转。几百辆大车留在那里被苫布蒙的严严实实,城墙上的齐军从轮廓上只能猜到,大车上装着很多结实高大的云梯。
车把式和牛群离开后,大队里立刻分出了几队绿衣军士,每一辆的大车边上都集结了为数不少的士兵,形势顿时明朗,他们将是强渡护城河的第一梯队。
潮湿阴冷的空气灌了铅一般的凝重压抑,城墙上下没有一丝风。每个突击队员都背缚着雪亮的钢刀,刀柄上的红缨静静的低垂着。
齐军在襄阳的最高指挥官刘奇大步走上城头,虽说从部下那里已经得知了箭楼的存在,真正亲眼看到时还是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箭楼正面从上至下排列着数百个黑黢黢的方孔,让刘奇一阵心惊肉跳,但脸上却还要摆出一付镇定自若的模样。
宋军声名赫赫的神臂弓射程能达一百二、三十丈,算算城墙外的开阔地加上护城河也不过百丈。假如宋军仰射的话,肯定不能对墙头的守军构成威胁,但现在人家带来了如此巨型的攻城箭楼,怎能不使刘奇暗自叫苦不迭。
对方在箭楼上可以轻易射杀齐军的弓箭手,这也就意味着己方已经失去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宋军不必付出太大的伤亡就能接近城墙。
脑海里飞快的测量估算着,刘奇的眉头不自觉的拧成了一团。保卫城墙的战斗远比他想像的凶险了许多,看来只有寄望金军的骑兵在恰当时候出现啦。
金人在什么地方呢?是否已经绕到了岳家军的后方?刘奇忧心忡忡的眺望着远方。
而此时此刻金军的主将完颜宗弼,也一样的陷入了不安之中。从昨日后晌起,派出的各路斥候、传令兵全部都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回。也就是说,完颜宗弼统帅的两万铁骑,已经和另一支骑军以及襄阳城彻底的失去了联系。
幸好还有事先准备的响箭可用,要不然这个仗根本就不用打了。
‘呼!’宗弼狠狠的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分析着诡秘的局势,一边梳理着乱糟糟的思绪。
此次南下援助襄阳,完颜宗弼带来整整三万精锐骑兵,加上原本驻守的万人大队,宗弼深信足以解襄阳之危。最起码金齐联军不至于惨败,就算形势恶劣到弃守襄阳,四万铁骑也能保着齐军全身而退。
本着这样的思路,宗弼将自己最嫡系的一个万人大队留在了襄阳城北,扼守着金、齐联军的退路。
另外三万人被分成了两支,完颜宗弼亲自带领着两万人游弋在东南,准备用来冲击正面攻城的宋军,随时接应压力最大的襄阳南门。而原来驻守襄阳的铁骊男部,则隐藏到了城西南边,以防宋军把主攻方向改到西门。
盘算了一番自己颇为妥当的布置后,完颜宗弼再一次的猜测起岳家军的用意。
逼近襄阳后,岳家军的水师完成了运送兵源的使命留在江面上。其余的部队登岸后兵分三路,直指襄阳的东、西、南三门。宗弼根据探马窥测得来的旗号和营帐数量,分析出了岳家军基本的战斗序列。三个方向的人数大致相等,都在万余人左右。
最让他难以琢磨的是,岳飞的中军以及为数不多的骑兵,为什么逗留在西门迟迟不见调动的迹象?这有些不合常理。
因为襄阳西门是四座城门中最为狭窄的,即便宋军攻占城门,也很难及时的向城内输送大量的兵源,齐军还有宽裕的时间调动反扑。想来想去,宗弼也无法把握岳飞的真实意图,只能把他们归结为机动部队,岳飞打算用中军和骑兵来策应某一方向的攻城部队,也只有这样解释才勉强说的过去。
胡思乱想中,宗弼猛然听到西南方向响起号炮的声音,宋军已经在南门开始攻城了。
“上马!上马!”两位万夫长看到主帅举起手臂,立刻拨转马头呼喝着向大队奔去。训练有素的女真骑兵顿时显示出极高的战斗素养,一片沉闷的皮甲磨擦声响后,两万草原骑士已经稳稳的坐在了马背上。
整队完毕后,两位指挥官又打马回到完颜宗弼的身后。
“三郎主,统门部桓赫,蒲奴里部散达率领的勇士们,随时听候三郎主的命令!”
完颜宗弼满意的点点头,多年来马背上的厮杀已经使得他不用回头也能听出一支部队的优劣。“不急,不急。就按事先说好的办,待到刘奇真正坚持不住的时候,再由咱们的儿郎去冲杀攻城的宋军,耐心的等着吧。”
就要去战斗了,宗弼自然而然的进入一种状态。此时的他摒弃了所有杂念,坚定有力的大手稳稳的握着刀柄。
在他的脑海不再有岳飞,也不再有什么岳家军。此时此刻完颜宗弼只有一个信念,凡是挡在他们面前的,都是敌人!哪怕是一座大山挡在他的马前,他也要带领着两万女真勇士,将这座大山踏平!。
号炮响过之后,刘奇没有料到,竟然是宋军的箭楼率先发难。隐约一片弓弦的嗡嗡响声后,将官们虽然纷纷高喊着‘隐蔽’,但还是有很多反应不及的齐兵被射杀在城墙上。
“举盾!弓箭手准备!”
冒着不算稠密的箭雨,刘奇快步冲到垛口前。果然不出他所料,城头上一片慌乱之时护城河对面的宋军动起来了。飞快的掀掉牛车上的苫布,眨眼的功夫,整列整列的宋军或手擎大盾牌,或扛起云梯,扑通扑通的跳进冰冷的护城河。
“放箭!放箭!快放箭!”
守城的齐军已经无暇辨认这是那位将军下的命令,弓箭手在大盾的掩护下探出身体,漫天的箭雨射向护城河里的宋军。
岳家军平时的苦练和精良装备在这个时候显示了巨大的优势。每个举梯划水的兵士身旁必有一个盾手护着,在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中,云梯好像是水中一条条巨大的蜈蚣,飞快的向对岸冲去。偶尔也有宋军中箭不支,但密集的箭雨终究未能给宋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即便如此,城头的齐军还是付出了代价,不时的有弓箭手被箭楼里的冷箭夺去生命
刘奇在城头上紧张的注视着,自然很快就发现这里面的不妥之处。突击部队携攻城云梯抢渡护城河,这本是城市争夺战里最为常用的战术,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是城下岳家军带来的云梯数量之多,让刘奇忐忑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兆。
在双方远程攻击的纠缠中,刘奇的迷惑很快就有了答案。岳家军只有将近三成的云梯冲上护城河岸,其余留在水中的梯子竟然神奇的连到了一起。
云梯依靠一张张大盾的浮力漂在水面上,立刻变成了沟通护城河两岸的浮桥。城墙上齐军上下还在惊鄂,不知所措时,岳家军箭楼上的火力骤然加快了频率。飞蝗般的利箭呼啸着扑上城头,成功的压制了齐军的弓箭,掩护着一队队士卒们在浮桥上飞奔。
“快快!快放响箭!通知金人的马军火速驰援南门!快!”
醒过神的刘奇声嘶力竭的喊道,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为什么拖到现在才发信号。只要云梯搭上城墙,齐军势必无暇去阻挡渡河的岳家军,等到大部分的宋军渡过河来,护城河反而会成为阻碍骑兵的一道屏障。
呜呜呜···响箭拖着凄厉的尖啸射上天空,刘奇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远处的完颜宗弼,他早已估计到襄阳守军支撑不了太久,但没想到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城里的齐军就发出了信号。
饭桶!宗弼恨恨的暗骂道。宋军锐气未失就把骑兵拖进战场,即便金军想要击溃岳家军,肯定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恨归恨,完颜宗弼还是抽出了战刀高高扬起。无需什么战前动员,首领的马刀就是前进的号角,此起彼伏的‘刷刷’声响中,两万把闪亮的战刀离开了刀鞘,两万女真骑士将马刀稳稳立在手中,另一只手紧紧的扣住了缰绳。
“散达在前,桓赫随我在后!”宗弼高声断喝道:“出发!”
没有任何的繁文缛节,蒲奴里草原的骑士们在头领的带领下隆隆启动。万马奔涌、蹄声轰鸣,大地为之颤抖,山林为之颤抖,夜宿的飞鸟冲天而起惊叫着远远遁去。
震耳欲聋的蹄声渐渐远去,漫天的草屑泥沙尘埃落定,完颜宗弼再一次举起了战刀。
“用你们的钢刀去续写你们统门绿洲的荣耀!让古城襄阳来见证你们统门部的功勋!也让汉人见识见识,女真人真正的勇士!”三太子煽动性极强的语句立刻点燃了士兵胸中的那团火,统门绿洲人张扬不羁的个性也被这几句话推到了极致。
“吆赫赫!···”
士兵们兴奋放肆的叫嚣声里,战马也好像被主人所感染,仰天嘶鸣着向前飞奔而去。
完颜宗弼跑在大队的最前列,心爱的青鬃马也很快就找到了奔跑的节奏,大地在飞速的后退着。这一刻,宗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倾听着身后轰鸣的马蹄,享受着风儿刮过面颊时那微痛的惬意。
可是他的好心情只维持了那么短短的一瞬,因为他看到了不该出现的情景,金国的三太子看到蒲奴里骑兵们停在前方的背影。
“散达,本王要杀了你!”怒火顿时染红了宗弼的眼睛,太子愤怒的吼叫着勒住青鬃马的缰绳。马儿极不情愿的腾起前蹄后才放慢了奔驰的速度。统帅身后的统门骑手们刚刚跑起了兴头,也遭遇了相同的境遇,万人大队里立刻咒骂声四起。
等到接近散达带领的后队,宗弼冷静了下来,费力的猜测着散达到底遇到了什么难题。
蒲奴里骑兵自觉的闪开了一条通道,好让统帅赶到前面去。
“前边怎么啦?啊?”宗弼一边策马小跑着,一边问着两旁的士兵。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种徒劳,后队的骑手们和他一样,满脸的茫然和惊疑。
宗弼赶到蒲奴里骑队的最前方,也和已经下马的散达万夫长一样,被眼前诡异的情形弄懵了。前方是一个缓缓的小上坡,土坡的尽头排列着一队旗帜鲜明的宋朝步兵。
三太子很想咧嘴大笑两声,可是他怎么也无法指挥僵硬的肌肉和干涩的喉咙,怎么也无法真正的笑出声来。
难道宋军的主将,大名鼎鼎的岳飞岳鹏举得了失心疯?!想用眼前这些个普普通通的步卒来阻挡女真的铁骑?不可能!宗弼立即使劲的摇摇头,否定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莫说是岳飞,就是汉人一个平常的百姓也不会这么做。
阴谋!陷井!
宗弼立刻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拍拍青鬃马的脖颈后,他跳下马来和万夫长散达并肩站在一起,仔细的观察着对面的敌人。
‘先锋·岳’对手的旗号让宗弼一阵阵的迷糊。听说岳家军的先锋官是岳飞的长子,这个年青人应该在襄阳攻城才对,挡在这里要做什么?!岳飞怎么舍得让亲生儿子送死?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断,这里面一定有重大的阴谋。
远处的襄阳城墙上,刘奇因为隆隆的蹄声而眉飞色舞,同样因为嘎然而止的好消息而莫明其妙,转瞬间的表情着实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