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酒水本身根本就不是什么毒药，是毒还是药，看的是喝酒人。
喝酒人快乐，那便是毒。
喝酒人悲伤，那便是药。
此时，李有财的酒杯中快倒满了酒水。
而柳伤琴的心，也随着酒水上升而不免提到了嗓子眼。
可李有财毕竟没有拿起杯子就饮，因为这一位位长老们，还没有喝自己面前的茶。
茶水、酒水，很多时候也不过是解渴之物。再名贵的茶，再醇的酒，在口渴的人面前，或许还抵不上一杯水。许多东西被人们夸大，被赋予巨大的名气与价值，除了本身的好以外，更多的是人所“标准”的价值。
韩倩倩一直盯着李有财，见李有财如此循规蹈矩，不免轻轻一笑，道：“我听说梨花大侠生性豪爽，曾与数十江湖好汉饮酒高歌，不想今日一见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李有财轻声道：“长老说的是，那时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才会做出这等蠢事，从今以后一定不会了。”
韩倩倩掩面一笑，柔声道：“错了错了，我可不是说你不是，更不是要教训你，只是想请你喝喝这口酒罢了，这可是我从‘南通老伯’那儿花了重金买下的，我们每年都会从老伯那儿买一些来，但每年也就这么一壶，不好好尝一尝可就可惜了。”
李有财突然笑道：“小子去年见过南通老伯一面，我本以为这位老伯花胡子花眉毛，是个老顽固。哪知真见到他才发现，这位老伯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娃娃。”
韩倩倩奇道：“你见过他的面了？”
李有财道：“见过了。”
韩倩倩有些惊讶的道：“南通老伯素来神秘，天底下见过其真容的人屈指可数。”因为就连她们夫妇也从未见过老伯的真容，每次买酒时，这位“南通老伯”都戴着一副奇异的面具，刻意不以真面目示人。
李有财点头道：“南通老伯一年只酿一坛子酒，而且他性子极为独特，除了大有手笔的财主外，他真正肯见的只有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听说每一位高手要想从他手中要下一杯酒喝，必须要展示其的独门功夫才行。”
韩倩倩卓有兴致的听着，道：“的确不错。”
李有财接着道：“而且展示的功夫一定要是江湖上最厉害的，否则老伯绝不会给你这杯酒。”
韩倩倩道：“可就连我相公去见他的时候，他也没有摘下他面上的面具。可你？”
李有财轻笑道：“我不仅见了他的面，还喝光了他的酒。”
韩倩倩好奇心越来越大：“他怎么肯将酒全部给你的？你又是如何见了他的面？”
李有财道：“他一点也不肯，因为那些酒是我偷喝的。而我见了他的面，只不过是因为他发现遭了‘贼’，追打过来才让我瞧见的。”
韩倩倩如同小女孩般“扑哧”一笑：“看来你不仅是个贼，而且还是贼中之王，竟然能偷到南通老伯的酒。”
李有财拿起酒杯，在鼻尖轻轻一嗅，却道：“其实他的酒并没有江湖上所传的这么好喝，就我看来还不如街边店铺里的酒来的香。只不过大家都说他的酒好，他的酒才好。”
他轻浊一口，接着道：“其实许多人不过是在自己骗自己，这酒不够烈，也不够醇，喝起来就像喝陈醋拌辣椒水。”
绿柳仙姑冷笑一声，道：“既然这酒不好喝，你还将他的酒坛子都给喝完了。”
李有财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道：“我是怕再有人上当受骗，所以才全喝完的。”
绿柳仙姑瞧了一眼韩倩倩，冷冷道：“这么说，这点酒还要劳请梨花大侠喝完，免得再有人上当受骗了！”
韩倩倩的笑意早已烟消云散。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发怒了。
无论是谁，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心中总会不快的。
可李有财看起来却丝毫不以为意，仍然在说着南通老伯的种种坏话，竟然毫不把韩倩倩放在眼里。
韩倩倩终于忍受不住，轻轻一拍案，走来将李有财桌上的酒壶取走，带到了自己的桌上。她不再说话，毕竟她也是有身份的人，有身份的人尤其不能在场合里失了面子，但那一张怒气冲冲的面孔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是，她又突然笑了起来。
那纤纤玉手已经打开了酒壶，又取过五个酒杯，将酒缓缓地倒入杯中。现在五个杯子中已经盛满了酒水。
李有财这才发现，她的手不仅漂亮，而且很有力量，显得拿捏有度。
妙的是每一杯酒多一点则倾泻而出，少一分则略显不足，每一杯酒都刚好盛满，这份精准度，不由得让李有财也心生赞叹。
这五杯酒水当然不是倒给李有财喝的。毕竟再大度的人也会生气，而且韩倩倩本就不是什么大度之人。
“既然大侠嫌酒水不佳，这点东西还是我们几位老人消瘦消瘦吧。请姐姐妹妹代替我们小婿品一品这劣酒。”
酒，果然是好酒。
比一般的酒要醇，比一般的酒要烈。
四位长老已将杯中的酒消去，唯独大长老举杯不饮。
“看来大长老也同小子一样，不喜欢喝劣酒。”李有财说话似乎越来越没有大小。
大长老不怒反笑：“我从来都不喝差酒。既然连你都说酒差，我为何要喝？”
李有财点点头：“大长老明鉴。”
酒桌上已经上了几盘下酒菜，菜式全是陈忠和陈心从一个大篮子中取出的。听柳伤琴悄悄的与李有财说，这些菜肴都是门人跑去数十里外的镇子上，寻最好的大厨所做的。
菜式果然不错，吃起来还是很对胃口。
大长老看着未动碗筷的李有财，道：“看来你既不喜欢吃饭，也不喜欢喝酒。”
李有财摇了摇头，道：“我当然喜欢吃饭，也喜欢喝酒。只是我不喜欢吃凉的菜，也不喜欢喝差的酒。”
三长老冷笑两声，道：“看来还是我们招待不周，不能满足你的胃口了。”
李有财摇头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只是小子这毛病一直改不了，还请各位长老谅解。”
绿柳仙姑道：“你即将成为我们凝华派的第一位女婿，我们当然会谅解你。”
韩倩倩又饮下一杯酒，笑道：“这酒果然与你所说的一样，只是名气大，但味道并不怎么样。”
李有财道：“是的，是的。韩长老不愧是江南剑派的领军人物，慷慨大度慧眼识真假，小子佩服。”
“哟，这怎么敢当，江南武林也只是我夫君罩着，与我这弱女子可没什么关系。”韩倩倩掩面一笑，道，“当然，我知道你这几年在江南的名气也不小。”
李有财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我和你说啊，江湖上的人都是些忘恩负义的墙头草。”韩倩倩表情突然狰狞起来：“再过几年，江湖上的人也就将你忘得一干二净哩。”
李有财不解道：“为何有此一说？”
韩倩倩双手抱胸，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做了本门的女婿，你以为你还能像以前那样行走江湖吗？”
李有财脸色一变，道：“各门各派都有些门规限制，小子也知道不能像以前这般随意了。”
韩倩倩又开始喝酒，而且喝的兴高采烈，“不只是有些限制。从今以后，你就连一步也休想踏出本谷。我劝你还是将桌上的酒给喝了，不然下一次喝酒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有财沉下声来，问向大长老：“不知韩长老话中何是意思？小子愚钝并未弄明白。”
大长老轻笑两声，一瞧面色难看的柳伤琴，再对李有财道：“看来晴儿还未对你说，所以你也不知道。”
李有财道：“请大长老明示。”
大长老道：“你虽未和晴儿大婚，但你们两人互相爱慕。”
李有财点头。
大长老又道：“所以你们愿意在谷中厮守一生，为了凝华派的未来而放下自己的未来。”
李有财道：“我当然愿意常住谷中。这儿景色天下无双，又有无数美人，怎叫我愿意离开。”
大长老轻轻拍手，道：“看来你明白了。”
李有财奇道：“我明白什么了？”
大长老道：“至此以后你不能踏出谷中一步，不能见到晴儿与我们以外的任何一人，更不能给本门普通弟子瞧见。当然，你与晴儿互相相爱，我想厮守其中也是心甘情愿。我还会将天儿的居所让给你们，既然你昨日说喜欢，那儿一定能令你满意的。”
李有财想笑却笑不出，脸色早已沉下来：“这么说，我还要好好地感谢感谢大长老才是。”
三长老脾气暴躁，早先李有财讥讽酒差时早已忍受不住，这回李有财干脆说到大长老头上，心中恼怒，随即拍案而起：“你爹妈都是些什么东西？如何生的你如此不懂礼数之人！”
李有财冷冷道：“三长老说的是。”
三长老一听，更以为李有财刻意挑衅她，骂道：“好，看来不给你点苦头吃，你还就正以为能高枕无忧了。”顺手抽出身旁的长剑，就要击向李有财。
可刚刚踏出一步，三长老突觉天旋地转，一双手软绵绵的没有了丝毫力气，还想要使劲抓着手中宝剑，人已经随着长剑落地的“叮当”声，一起摔在了地上。
“有迷药。”三长老用尽全力从口中吐出这三个字。
再看其他几位长老，尽数跌在长案上，只有一双眼睛仍然在滴溜溜的转，就连嘴巴也张不开一下。
迷药当然是放在食物中的。而且普天之下能让眼前这几位高手都毫不察觉的，也只有一种迷药。
十里香。
鼓掌声随之而来。
拍手的是大长老。她滴酒未沾，酒菜也是一口未吃，自然不会服下十里香。
李有财站起身来，恭敬地道：“还是大长老有眼光，一直提防着在下。”
大长老缓缓的站起自己的身子，疑惑着道：“你是在酒里下的药？”
李有财笑道：“当然不是，要想在你们几位当世高人的面前下药，简直难如登天。”
大长老轻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们是在哪里下的药？”
“你们”当然是指的两个或两个人以上。大长老目中带怒，瞪着柳伤琴。而柳伤琴只能缩在李有财的身后，垂头不语。
毒既然不是下在酒中，那便在菜肴中。
大长老再向外瞧去，只见陈忠和陈心两女已经没了踪影，恨声道：“想不到叛徒出在了门内，我派辛辛苦苦养育她们两四十二年，没想到被你这小子一夜就给骗了。可笑！可笑！真是可笑！”
李有财站起身来，走到大厅正中，正对着大长老，道：“你可知她们为何要帮我下毒？”
大长老仍然很镇定，冷笑道：“难道要我也给她们找两个男人？”
李有财摇了摇头，道：“因为你一点也不懂她们的心思。”
大长老道：“什么心思？”
李有财道：“因为她们忠心耿耿。”
三长老功力较深，此时还未晕厥过去，听了两人的对话心头早已怒不可遏，使出全身的力气骂道：“我呸，什么忠心耿耿，等我醒转就要拔了你们的皮。”
李有财却道：“这就是你们不懂她们心思的地方。她们的忠心耿耿从来都是为了一个人。”
大长老沉声道：“天儿。”
李有财道：“不错，她们对穆门主的忠心甚至远远超过她们对自己。在她们两人的眼中，穆门主便是一切。可现在，穆门主已经被你们那所谓规矩给逼疯了。”
将手放在腰间，缓缓的取出银丝剑。
大长老轻哼一声，笑道：“陈忠将剑还给你了。”
李有财却不答话，道：“其实你们早就可以放穆门主走的，但你们却为了一己私欲活生生将她逼疯。”
大长老仍然在笑：“孩子，你这点年纪又能懂得什么？”
李有财道：“我当然不懂你们在想些什么，但我却能知道穆门主的苦。”
大长老仍然很平静，但她的手早已攥的通红：“所以我后悔了，我宁可打破条规让你与晴儿结合。这做出的让步还不够大吗？如果你真的爱晴儿，你就应该愿意与她在谷中厮守一生，你就应该愿意永远住在山洞之中。”
风还在吹，打着枝叶“啪嗒啪嗒”的响。
人世间的风，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
山道上又有三个人影出现，今日的青石阶比往常来的更为热闹。
陈忠和陈心拉着穆天的两只手，从山谷中缓缓走来。
穆门主早已不是多年前的穆门主，她一脸笑意，卓然有趣的瞧着四周，就像一个刚刚认识世界的孩童，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
大长老长自然瞧见了，她叹出一口气，又对李有财道：“可是你不愿意，不愿意与晴儿终身厮守在此。”她侧目望着柳伤琴，眼中饱含关切，“晴儿，看来在他眼中，你远远没有外面的花花世界来的重要。”
柳伤琴原本低着头，听了大长老此言，突然仰起头，道：“不是的。”
大长老道：“当然是的，不然他为何不愿在谷中与你厮守？”
李有财举起长剑，顺着风的方向，淡淡道：“我会与伤琴厮守终身，但不是在谷中。”
这一刻，风小了下来。凉意去散，热浪就像秋天的落叶，缓缓袭来。
身后的陈忠突然道：“希望你说到做到。”
陈心立马接口道：“带着门主，去该去的地方。”
李有财道：“一定做到！”
大长老却大笑了起来，“可笑！真是可笑！你们自说自话，有没有问过我的剑？”
语声未必，剑光已到！
李有财甚至还没有看清大长老拔剑的动作，剑锋已经贴了过来。
她的剑果然很快，剑招也非常奇特。
可李有财丝毫不乱，眼光一闪，将银丝剑反手甩出，只听“当”的一声轻响，一把剑已经飞了出去。
“大长老，你输了。”
大长老不可置信的瞧着这一切，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李有财道：“没什么不可能的。毕竟你年数已高，动作比起年轻人来总要迟缓不少。”
大长老瞧着落在远处的宝剑，突然恨声道：“第一次交手，你是故意败给我的！”
李有财点头。
大长老道：“你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带着晴儿逃走，而不是做本派的女婿。”
李有财道：“没错。”
大长老又突然仰天大笑：“没想到江湖上出了你这样的年轻人，竟将我们几个老人玩弄于鼓掌。可是……”
她的话音就像空中的风一样，悄然消失。
大厅的周围，突然越出三道黑影。这三道黑影，甚至比她的话声消失的还要快，再回过神，厅中已经站着三位老人。
是三位老头。
他们个个银发披肩，老态龙钟。
这三个老者，李有财一人都不认识，但他知道，眼前这三人才是凝华派最可怕的三人，他也清楚，这三人的功夫单凭自己难以抵挡。
但路走到这儿已经不能停了。
他一定要带着柳伤琴走，没有第二种选择。
大长老又开始说话了：“你一定没想到，我还藏了一手。”他是对李有财说的。
李有财摇头道：“我想到你对我隐瞒了什么，却没想到你藏着的是你们最大的秘密。”
大长老道：“你说的不错。在他三人的联手下，江湖上没有一人能生还。所以……”
李有财道：“所以什么？”
大长老叹出一口气，道：“所以你还是乖乖的留在谷内，我们也会对你们两既往不咎。”
李有财似乎有些心动了：“陈忠和陈心呢？”
大长老只说了一个字“死”！
李有财又露出他习惯的笑容，脸上那道疤痕也变得自然起来：“既然如此，在下恕难从命。”
陈忠和陈心呢？
她们早就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凝华派，将自己的一切都倾注到穆天的身上。这一次的“背叛”她两人早就做出了决定，所以她们丝毫没有决绝，横起手中的利剑就往脖子上抹去。
剑锋似血，无声无息的取走一条又一条的生命。
这一次，两把长剑脱手而出，飞到三丈之外。
剑终归没有带下她们的性命。
救下她们的，是两只并不太苗条，却饱含情感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