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楼上仍是坐满了宾客。
甚至凳子都没有人一半多。
几乎所有人都站着,他们举着酒杯,争相的要去敬酒。
与谁敬酒?
那说起来,他们也要自吹着拍拍胸脯,赞叹两句。
水榭梨花,白云飞燕。
李有财被这黑压压的一片包在正中间,这滋味实在比方才被那十几个叫花子围住更叫人不好受。
群豪们争相涌上前,高呼:“梨花大侠,在下谁谁谁,敬你一杯。”
若是在两年前,李有财定然会再三推辞,挽词而拒。
但这回儿,他竟一个个与英雄豪杰们对饮。
却将面具人与江白鹭看呆了。
而那小女孩仍面不改色,她坐在群豪之外,望着李有财的这数不清的群豪,轻叹一口气。
一只莹白如玉的青葱玉手忽然拍在了小女孩的肩膀上。小女孩回过头去,就瞧见了一位美丽的姑娘。
小女孩皱了皱眉。
女人无论年纪多大、多小。看见美丽的姑娘总是会心生厌烦,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位姑娘当然就是杨萱萱了。
杨萱萱对小女孩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小女孩走过去,道:“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杨萱萱将小女孩拉倒酒楼的角落,拉过一张长椅,坐下来,“小妹妹你坐,姐姐想问你一些事。”
小女孩坐了下来。
“妹妹你叫什么名?姐姐我叫杨萱萱。”
“我叫杨欢欢。”
杨萱萱笑道:“呀,这可真巧哩。妹妹你姓杨,我也姓杨。我叫萱萱,你叫欢欢。”
杨欢欢道:“的确是挺巧的,那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杨萱萱指了一指人头攒动的人群,道:“那位大侠就是李有财,我曾听过许多关于他的故事,亲眼所见……”
杨欢欢打断道:“姐姐到底有什么事?”
杨萱萱忽然脸颊一红,低声问道:“杨妹妹,你与李大侠是什么关系?她可有,可有……”话语说到一半却扭扭捏捏说不下去。
原来杨萱萱竟是对李有财一见钟情。
曾有十几家门当户对的人家来杨花姑提亲,其中也有两家公子是一表人才。江白鹭夫妻两本也打算答应这两门亲事,可哪知杨萱萱偏是不肯。
她虽是扬州城第一美人,但女人再美终究是要嫁人的。何况两位公子皆是风度翩翩,又有哪点配不上她?可她硬是不允,气的江白鹭夫妇几日难下饭菜。如今她已二十有二,同龄的女子娃娃都生了好几个,可她却连一位看得上眼的对象都没有,更是叫江白鹭夫妇急的跳脚。
却没想到,她却看上了相貌可怖的李有财。
真是英雄少年,美人倾。
杨欢欢眼睛一转,奇道:“为何姐姐说话只说一半?”
杨萱萱这时的脸蛋就像一个红扑扑的苹果,她只觉自己面上发烫,心跳加速。轻拍一下杨欢欢的小手,娇嗔道:“啊呀,大人的心思,你小孩子哪里懂?”
杨欢欢轻轻一笑,右手不断捏着自己脑袋上的大花黄,道:“姐姐,爹爹在寻我了,我过去哩,你慢慢花心思吧。”说罢,杨欢欢跳下地,钻进人群,站在了李有财的身旁。
丢下目瞪口呆的杨萱萱。
杨萱萱忽然转过身去,耳根子变得滚烫,心想:“原来他已有了妻室,连女儿都这般大了。”她只觉的自己刚才与杨欢欢的这一番话太过丢人,这时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当然,害臊之余更多的却是伤心。
她站起身,垂着头,走到了坐在一旁桌子上的江白鹭身旁。
面具人仍然带着那冷冰冰的面具,但他却与江白鹭谈笑风生举杯共饮。他瞧了一眼杨萱萱,对江白鹭说:“这是你女儿?”
江白鹭点头道:“是我的女儿。”
面具人端起一杯酒,扯开面具,从面具下灌了进去,道:“好。”
江白鹭微笑,道:“萱萱快向你伯伯问好。”
平常机灵调皮的杨萱萱这时却变得异常乖巧,对面具人稍一鞠躬:“伯伯好。”
江白鹭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没想到两年过去,你的左手功力甚至比你当初的右手还要高上几分。”
面具人似乎笑了,“多亏陆老前辈的指教,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的功力还能精进。”
这面具人便是当初与陆神剑走的无鼻道人。
他忽然口风一转,反道:“可你的功夫?”
江白鹭轻叹一口气:“我已两年没有习武。”
任何东西两年不碰,多少都会生疏的。更不说是日夜不能断的武功。
无鼻道人道:“所以你的铁扇才会断。因为你的心早已不在这柄扇子上。”他喝着酒,却瞧着桌上零零散散的铁片。
江白鹭道:“我派尽人手于大江南北,可连盟主的半个影子也未瞧见。这两年来就连韩一柏的人手也再未瞧见过。”
无鼻道人道:“那大海之上?”
江白鹭道:“东海茫茫无际,我先后派出十几条船出海寻迹,就连自己也跟着出海三次。”
无鼻道人道:“所以你才认得那海月观主。”
江白鹭道:“她是东海诸岛的王者,座拥海上数十座岛屿,算得一方霸王。我突见他在此地,也是有些不敢置信。”
无鼻道人道:“却也没想到一个女流功夫也这么高。”
江白鹭道:“没错,她的功夫的确很高,尤其是她的掌力。”
无鼻道人道:“可是她又为何会到中土来?”
江白鹭盯着手中的酒水,道:“或许像她这样的女人也会耐不住寂寞,想来陆地上玩一玩。毕竟谁在岛上住久了,都会有些厌倦的。”他将目光转向女儿萱萱,若在平常,她定会插上两句嘴,可今天却异常的安静,这可不是他宝贝女儿的作风。
只见萱萱美目通红,似有些伤神。忙道:“萱萱,可有什么伤心事?”
杨萱萱轻轻摇头,她的眼还是一样红。
那更有事了。
江白鹭道:“是谁欺侮你了?”他说话的声音与往日全然不同,无鼻道人看出,他有些生气了。
杨萱萱颔首道:“没人欺侮我。”
“那你为何哭?”
“我没有哭。”
但眼泪却从她的眼眶中滑落。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的伤心。这是她第一次恋上一个男子,也是她的感情第一次被抛弃。
稚嫩的情感是最容易受到伤害。所以人们常说,最忘不了的是初恋。
江白鹭怒了,他那白皙的双手青筋暴起,他想去抓自己的扇子,可奈何铁扇已化为了残破的铁片,怎么抓也抓不到。
杨萱萱突然拉住了江白鹭:“爹。你先坐下。”
江白鹭坐了下来:“你有何要说。”
杨萱萱道:“没人欺侮我,我只是,我只是……”可她话说一半,又像方才那样扭扭捏捏说不出口。
女孩子的情事总是很难亲口道出的。
但江白鹭却瞧出了,他当年也是风度翩翩,赢得多少少女的欢喜,此刻瞧见女儿的模样,再顺着她的目光就了解了一切。
江白鹭笑了,会心的笑了。他的女儿还是第一次喜欢上别人。而且是一位自己满意到不能再满意的对象,他当然要笑。
江白鹭拍拍女儿的肩膀,然后顺手一指被人群包围的李有财,道:“他叫李有财,江湖人士称他为‘梨花’大侠。”
杨萱萱的脸又立马红的如樱桃一般,她将头低下,轻声道:“我知道了。”
江白鹭刻意将脸庞凑近,微笑着说:“他今年二十有三,倒与你算得上登对。”
杨萱萱感觉自己脸上的火已经快烧到脖子上,所以她只能将自己的头埋得更低:“可他已有了妻子,连孩子都这般大了。”
江白鹭一瞥无鼻道人,又瞧了瞧已喝的酩酊大醉的李有财,说:“这当然不是他的孩子,两年前他还是一个小伙子。”
杨萱萱道:“可映红妹妹叫他爹爹。”
江白鹭安慰道:“瞧那小丫头片子机灵古怪,定是瞧出你的心思刻意气气你。”
杨萱萱一思忖,忽然眉开眼笑,又忽然跳了起来:“好啊,这小丫头敢骗我。”转头对江白鹭苦苦哀求,“那爹你要给我做主啊。”
也不知她这句你要给我做主是指的什么。
这一下,可真谓是“情投意合”。江白鹭苦苦为女儿寻求对象,而杨萱萱刚好看上了一位自己的意中人选。江白鹭自然要好好顺水推舟一番,去说服李有财迎娶自己女儿。
很多时候,子女往往会拒绝长辈的好意,不管不顾长辈们给自己介绍的对象,而去寻找自己的意中人。因为年轻人对爱情都有向往,他们向往纯真、完美的爱情,而不是被金钱、利益所支配。
而长辈呢?长辈通常会为子女介绍许许多多的对象,这些对象当然是他们精挑细选,登门当对的。他们会不断考量对方家室,财富与地位。
很多时候,长辈不是为了那所谓的面子。其实又有多少长辈会在给子女挑选对象时考虑面子?他们只会从子女的幸福出发。但饱经风霜的他们早已清楚,幸福是建立在金钱与地位之上的。
所以,子女与长辈是站在了同等的位置,考虑着对立的问题。
崇高的爱情;金钱与幸福。他们注定对等。也所以,当两者想到一块时,是这么的难得。
江白鹭心中简直要乐开了花。两年来,他还没有像今天这么的高兴过。高兴就要喝酒。
他端起一大碗,举向无鼻道人,“来喝酒。”
一大碗酒被他一饮而尽,但无鼻道人碗里的酒水却片刻未动。
“怎的?你酒量不济?”
“你以为你能说服他?”
“我怎的不能?”
“你当然不能,两年来他一直在寻她。”
江白鹭双掌按在桌上:“可他寻不着她。”
“是寻不着,可能他这辈子也寻不着她。”
“不错,她可能早已曝尸荒野,又或者嫁做人妇。两年的时间,他对她的感情一定早已淡了。他仍在寻她,只不过是为了当初的承诺。”
他是谁?她又是谁?
杨萱萱已经听不懂父亲与这面具人在说些什么。但她心中充满了欢喜,在桌子上寻了一个酒杯,倒上酒,挤到人群中:“让一让,让一让。”
美女的能耐永远不能小觑,楼上本已拥挤不堪,但众人硬是让开一条小路,让杨萱萱走至李有财跟前。
她的脸蛋又红了。但脸上仍然挂着笑容。那是美艳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让周围的男人都为之着迷。他们心中也很清楚,眼前的女子与梨花大侠才登对。所以他们都很自觉的让开,大笑着瞧面前这桩喜事。
杨萱萱低下了头,敬酒道:“梨花大侠,我敬你一杯酒。”
李有财大笑:“好。”他举起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杨萱萱竖起大拇指,大赞道:“梨花大侠真是好酒量。”
李有财仍然在大笑。笑的是这么的大声,这么的开心。
于是群豪敬酒越发的热烈。
傍晚,夕阳渐落。暮色大地,一片凄静。
凄红的斜阳即将隐没在大地之中,这最后的一缕红飘进了鸿雁楼。
扬州城的街上亮起了红红绿绿的花灯,这繁华的城市正进入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鸿雁楼上,群豪都散了,他们看完了比试,与梨花大侠喝过酒,心中可算是心满意足。
此刻,楼上只剩江白鹭、无鼻道人几人,还有那位喝的不省人事的梨花大侠。
李有财靠在桌上,似睡着了。他喝了太多太多,这么多酒几乎是十个大汉的酒量。
杨欢欢则耐心的坐在一旁的长凳上,等他醒转。
无鼻道人在杨欢欢对面坐下,他瞧了瞧李有财。叹气道:“他怎会变得这样?”
因为他实在无法相信,桌上这烂醉如泥的醉汉竟会是他所认识的李有财。那个沉着、睿智,时刻保持警惕的年轻人。
如今看来,他就像是一位年过半百,对生活不抱希望的流落汉。甚至已经很难将白天那位只手折服丐帮众人的梨花大侠,再与他联想在一起。
杨欢欢道:“大伯伯,他二十三日前就这样了。每日都喝的大醉。”
江白鹭与杨萱萱也在一旁坐下,杨萱萱却道:“大英雄、大豪杰,就应当这样。战时痛快的战,醉时痛快的醉。”
可李有财是这样的人吗?他当然不是。
杨欢欢道:“错了错了。”
杨萱萱道:“妹妹,你说哪里错了。”
杨欢欢道:“哪里都错了。他喝酒不是为了痛快,也不是为了逞英雄。”
杨萱萱奇道:“那你说他喝酒是为了做什么?”
一解忧愁。
可杨欢欢没有再说,她低下头,一言不发。她也能感受到李有财的心,那是一颗无奈,忧愁的心。
明月高挂。
鸿雁楼中又走上来了不少人。这些人喜爱在楼上吃着瓜子料,俯视扬城夜景。这也是美好的生活。
良辰美景,友人欢聚。人生又能求何?
鸿雁楼又热闹起来,众人东西坐着,品味佳肴,调侃人生。
好一派安逸,欢喜的景色。
已经一个时辰过去。无鼻道人、江白鹭等人仍在等着李有财醒来。
也不知是楼下的热闹喧哗,还是楼上的糕点香气。李有财那沉重的眼皮忽然一跳,跟着双眼睁开,缓缓坐起。
他那惺忪的双眼看了看周围几人,才笑道:“无鼻前辈、江前辈你们都在啊。刚才酒喝的太多,还未与你们一聚。”
江白鹭道:“不妨不妨,你且舒服些没?”
李有财道:“舒服多了。”
无鼻道人却冷笑一声:“没想到半年前一聚后,李有财却从江湖上消失了。”
李有财凝视着无鼻道人,久久说不出话。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神迷离。说不出的憔悴。
微风从楼宇间穿过,轻抚众人的面庞。
李有财惨然一笑:“的确是消失了。”
江白鹭问:“你还在找她?”
这句话只能越加的刺痛他的心。他摸到一个酒杯,就要倒酒,可酒壶早已空了。他大喊:“小二,拿酒来。”
江白鹭抓住了他的手,道:“你不能再喝了。”
李有财的心沉了下来,他摇了摇头,又轻叹一声:“两年了,整整两年了。我却连她的影子也没能瞧见。”
江白鹭道:“是她离开的你,你并没有辜负她。两年过去,你也该将她忘了。”
李有财忽然站起,盯着江白鹭道:“我试过,二十三日前我就开始尝试了。可离开的越久,我的心情却越难以平复。”
江白鹭也站起身,与他一同站起的还有女儿杨萱萱。江白鹭拉过自己女儿的手放在李有财的手上。
“这是何意?”
“你为何不问问自己,这样下去能有什么结果?我想她也不希望你这么痛苦。你说呢?”江白鹭紧紧攥着李有财的手,他是真真切切的希望李有财能与女儿喜结姻缘。
可李有财会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