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玉只记得自己喝下了那杯酒之后,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酒里有蒙汗药,但是酒桌上如此多的好手,酒中有药,怎会连一人都没有看出。通常蒙汗药与毒药都会有气味,李观玉只听说过五毒门有一味迷药名叫“九百里”,意思是可以将九百里的人全都迷倒。但因其配置困难,故而被五毒门视为珍宝。
现下再环视周围,这间不大的“牢房”内只有其一人。
那别人呢?孙师叔呢?
为何蔡老前辈要迷晕自己?
门口没有人把手,平常不离身的长剑也被人取走。这地方没有石块,但有墙壁有一块凸起的地方,他不断的挪动身子,挪到了墙边,他身子向后靠,双手开始在那凸起的墙上不断磨,磨了到双臂发酸时,手上的绳子才断了。又伸手将脚上的绳子解了。
这时,突然有脚步声从外边传来。
李观玉迅速躺在地上,眯开眼瞧着外边。
灯光较暗,他只看清来了一个人。这人年纪不大,走路身形矫健,他的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其右半部份的面部盖住了。
这人向里面一瞧。
李观玉心头奇怪“这人是谁,我好似从未见过。”李观玉知道机不可失,立马窜起身子,要去擒住那人。哪知道那人一直在防范,此刻见李观玉身子突然跃起,那人立马向后一缩。两人之间有木头隔着,李观玉擒他不得。
此刻李观玉才瞧清楚了他的面部,只见他的右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从眉骨自上而下划过眼睛,直到下巴。
这人正是李有财。
李有财认得李观玉,但李观玉并不认识李有财。李观玉厉声喝道:“你们到底使出了什么奸计想要陷害于我们,我师叔又在何处。”
李有财将手按向他嘴巴,示意禁声。李观玉瞧见他伸手过来,双手一把拗住他的手,让李有财半分动弹不得,厉声道:“你放我出去,我就留下你的手臂。”
李有财真是欲哭无泪,他低声道:“李兄,我同你的困境一样,你先听我解释。”
李观玉只道他要借机抽回臂膀,又哪里肯放,只收的更紧。
李有财吃痛,不禁低声叫唤:“你可以抓着我,但你别拗我的手臂,然后再听我到来。”
李观玉也想不出他也什么要和自己说的:“你且说。”
李有财便将自己如何进了庄园,如何看到他们几人上了峰顶,又如何到了地道的事情一一道来。李观玉实在觉得他这番话也不像编造的,又想起在那膳堂见过一面,就放开了他的手。
李有财道:“在下也姓李,名有财。敢问李兄事情的经过,又如何会被人关到这里。”
李观玉听了刚才李有财的经历,觉得此人机警过人,一定能助上自己。便也将自己记得的事说了一遍。
李观玉道:“可惜我现在手上没剑,若是有剑,便能将这木头劈开。”
李有财沉声道道:“这儿有几个守卫,我刚才已经将他们全部放倒了,那守卫身上有剑”说罢,往角落一走,取了一把粗剑来,将剑交予李观玉手上。
李观玉赞道:“兄台好身手,方才错怪,还望兄台见谅。”他瞧着这把剑,此剑体宽大,剑身有些残破,显然已经使了好长时间,但劈开几根木桩子是没什么问题,又对李有财道:“李兄,你向后走几步。我这便把这木头劈开。”
只听清脆的两响,李观玉已踢开木头,从这牢房里出来。
李有财心道,“这人功夫的确不错,若是要自己劈,是万万不可能一下横劈开三个木头的。”
李观玉微微一笑:“这剑虽糙,使起来还不错。”
此间是一大间牢房,这儿其他牢房内还关着十几人,有那与李观玉同座的华山三人,还有几名别门弟子,却没有庞胖子四人。此刻除了李观玉外都还昏迷不醒,应是这几人功力较浅药力还没下去。
李观玉道:“我与孙师叔同来,可我师叔仿佛已经来过此地好几次,对这儿的路很是熟悉。”
李有财奇道:“看来孙大侠等人经常于此地议事了?”
李观玉摇摇头:“但我听那老人的话语,众人应该都是第一次到此地。我师叔平时都是闭关练剑,也已经有十余年没下过山了。”
李有财点了点头:“也许孙大侠也得到了一张地图,并记住了。你瞧”,说罢拿出了地道的地图。
李观玉仔细看了看地图,又道:“酒中既然有蒙汗药,但各个门派的长辈都未在这地牢内。我想其中必有蹊跷,你我先到那酒宴之地去瞧一瞧。”
两人寻到了方位,路程不远,一会就到那厅中。
厅中简直已经不能用一团糟来形容了。酒碗遍地,桌椅横斜。还有六具尸体,地上血流成河。
每一具尸体的脸都被乱刀划得模糊不清,叫人认不出模样。
人群中赫然有一具身穿青衣的尸体,穿的正是一件青袍。李观玉大叫一声奔到尸体前:“师叔,师叔。”眼泪自他脸上滴落,很难想象如此英俊的人哭起来竟会如此疯狂,脸庞竟已扭曲。
嚎啕大哭。
身居高位也好,位极权贵也好,无论是什么人,在亲人、朋友的尸首前必然会伤心。
除非这人没亲人、朋友。
李有财没有去安慰他,因为他知道这样的释放反而更能让他平静下来。
厅内虽然有好几具尸体,但完全没有丝毫交手的痕迹。看来这几人的确都是被迷药迷晕后再被杀死的。
可是为什么要将这几人的脸划的让人认不清?既然那老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何还要做这么多多余的事?
或许一切和自己想的都不一样?
李观玉拭去眼泪,抱起了孙长羽的尸体。
男儿该流泪的时候就流,不该流泪的时候死也不流。
李有财问道:“你到厅上来时,这正桌上有几人?”
“位子都坐满了,应该是有十二人”
“这么说少了六人”
李有财道:“李兄,你先将孙大侠的尸首放下,你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去什么地方?”
“去找出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好,若能替我师叔报仇,在下万死不辞。”方仪礼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李有财要去哪儿?
地图上那个最大的房间。
大侠洛天都的真正坟墓。
这坟墓的位置在北面,在地图上的最北方。因为庄子很大,两人在地道中行了好久方才到附近。
越是走近,越是能听到刀剑交错的声音,有人在交战,而且声音交错重复,看来不止两人。
两人悄悄行近,到得墓房门口,只听声音是从那房间内传出来的。两人凑头看去,有五个人。
此时有三人在交战,另外两人面对面站着不动,但因为站的较远,房内没有灯火,只有靠外边的灯光照亮里头,所以瞧不清那两人是谁。
而交战的三人,李观玉是认识的。
其中一人是华山奇侠褚义尊,另外与他对峙两人则是崆峒派的黑白双剑。褚义尊已一敌二竟然丝毫不落入下风,他的剑法混而有力,脚步轻盈如丝。黑白双剑虽然双剑齐上,可每每有机会伤及他时,总被他高超的轻功所避开。
褚义尊将一把长剑使得活灵活现,一剑使出竟然如同三把剑,有如腾龙在天际翱翔。黑白双剑频繁突刺,找寻对手的破绽。可褚义尊的“三剑”犹如形成了一道光幕,两人的利剑竟进不去半分。
黑白双剑两人额头上不断泌出汗水,而褚义尊举手投足之间却显得非常的轻松,一脸微笑。李有财二人已看出,这华山派褚义尊的本事比二人高的多,若不是黑白双剑以二对一,并且两人非常默契,每有险招都能相互救援,否则两人早已成了褚义尊剑下亡魂。
这时,黑白双剑同时撤剑,退后几步,开口道:“阁下武功高强,我们夫妻自愧不如。”
褚义尊微笑道:“两位太谦虚了,单是两位双剑合璧,普天之下又有多少英雄能从两位手中活着走出去。”言外之意就是又有几人能打败两位。
黑白双剑道:“我夫妻两本不愿与阁下结下此仇,我想阁下也不愿意伤及华山与崆峒两派的关系。”黑白双剑如此说,自是褚义尊功夫太高,是以只能搬出门派之威,望其收手。
褚义尊的脸上还是在笑着。他在思索,若是两人同时跑,他能否一举击杀两人,只要有另一人逃出,免不了两大门派的关系决裂。
褚义尊道:“即是如此,我想我们三位帮手便同时收手,并约定不再干预此事,两位看如此可好。”
原来他们三人都是在帮他人,帮得又是谁?是否是里头两人。李有财更是疑惑。
此时三人已收起了剑,立在两旁注视着里头的两人。
里头昏暗无光,只能隐隐的瞧出那两人的身形。
这两人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未动过。
在他们两都周围仿佛有一个气场,让人喘不过气来。李有财与李观玉几乎要屏住呼吸,因为这两人虽然未动,简直比刚才刀光剑影的三人战况还要激烈。
高手过招,往往都是一招定胜负。这两人站着不动,却胜过了几千几万个动作。
他们在等,在等对方先动,所谓后发制人,等对方先出了招,卖出破绽一击致命。
他们就连方才三人的约定好像都没有听见。他们的所有心思对在对方身上,每一瞬都有几十个破绽给对方,哪一方先经不起诱惑,就输!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两人竟沉默的站着有半个时辰。
李观玉身上脖子上总是挂着一块玉佩,而他的右手上总是带着一块镯子。此刻他因太过紧张,手臂往墙上撞了一下。洛大侠的墓室,墙壁是大理石,大理石与翠玉交错发出了一声清脆声响。
这一声仿佛是天宫的奏乐,又好像是战场的擂鼓。
就一声!
但这一声足够了。
两人同时出剑,直挺挺的直刺对手心脏!
两人出剑太快,太快!钢硬的剑体竟然在两人使出的一瞬间嗡嗡作响。
两把剑同时刺入对手左胸!
胜负往往都是差之毫厘的,但这细小的差别却能导致失之千里。差了一点的那人,便是输了,多了一点的人呢?那自然是赢了。
输了和赢了如何失之千里?
赢了表示你可能还活着,输了那就一定是死!
输了就是死!
那是谁输了?是谁赢了?
未分胜负!
人在出剑时,使剑的手会向前探,令外半边的身子则会向后缩,两人同时出剑瞄准对手心脏,身子收缩后,会向右偏上半分。这两人都伤到了对方,剑入的虽深,但未伤及脏器。两人都还活着。
鲜血从两人的剑伤处缓缓流下,可这两人如同铁打一般,还是没有动。
谁先动,先承受不住疼痛,就是输!
褚义尊与黑白双剑虽然听到了那声声响,但也没有回头去看,因为眼前这场战斗实在太过激烈,激烈的让三人瞧着不禁冷汗直流。
此时,李有财与李观玉已走进了墓室。
墓室内很简单,出了墙壁是大理石外,没有雕刻,没有祭坛,甚至连一块大墓碑都没有。这如此简单的墓室与前头的陷阱密室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从刀口上走过来的人,又需要什么华丽修饰?
李有财叹息一口“各位前辈。”
就连褚义尊三人都没有去看李有财。
李有财轻唤一声:“两位前辈为何要手足相残?”
那两人听了李有财的话语,身子好像都轻轻一颤。
但大厅中没有人理会李有财,李有财仿佛在自言自语:“两位前辈城府如此之深,真叫人佩服。可你们一心想害的人确是你们的手足胞兄。孙前辈、蔡前辈,或者应该称呼两位洛前辈,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褚义尊转过头了沉声道:“小子,你是谁。”
“在下李有财,江湖中的无名之辈。”
“你如何知道我姓洛?”这话是对峙的两人其中一人说的。
李观玉一听,心想“是蔡有康的声音,那另外一位孙前辈难道是孙师叔?”李观玉忍不住轻喊了一声:“孙师叔。”
只听另外一人传出一声轻叹,“我已不再是你的师叔了,你的师叔已经死了。”
果然是孙长羽的声音。
李观玉自然是满腔疑问。
但这些问题李有财都回答了“我虽不在现场,但我所经历的加上李兄告诉我的事情经过,已经足以知晓这一切了。”
褚义尊道:“哦,那你说说看。”
“孙长羽前辈虽是青城人,但也是洛天都洛大侠的后人,蔡有康前辈同样也是。我想两位还是同辈分,孙长羽前辈自知道洛天都洛大侠的宝藏后,便拜入青城门下,青城离此地不远,更数次出入此地,已将这里的地形方位弄得一清二楚,可奈何就是找不到打开墓室宝藏的方法。”
“我想蔡前辈的确是这半年才来的,但蔡前辈有如强盗一般带了数十人入住了此地,所以令孙前辈起了杀人之心。听李兄说你们各门各派的人聚集于此是为了商讨如何对付江湖上如日中天的聚义盟。我想这也只是表面上的陈词,实际还是为了这威震天下的剑谱。”
“可蔡前辈不知道孙前辈的身份,以为那送信的同胞兄弟已被自己的手下,千面公子关到陷阱内了。但为何李兄与席上众位英雄好汉饮酒之后便晕倒了?”李有财说着走到门外,提了一个人进来。这是一个很矮小的人,是个侏儒。瞧他人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是那矮小的侏儒管家“小半寸”。
“蔡前辈没想到的是,自己内部的人居然被孙前辈给收买了。酒宴上的酒早已被下了迷药‘九百里’,所以没有饮酒的你们五人,猜也能猜出剩下的是哪方的人了。 之后蔡前辈便逃跑,而孙前辈则知道蔡前辈会逃往何处,便没有马上追。”
“孙前辈将厅上的包括李观玉的小辈都让人关押后,将剩下的前辈悉数杀害,并且划花了他们的脸,再让其中一人穿上你穿的青衣,好让李观玉以为前辈已经死了,前辈加入青城虽然是为了此地的宝藏,但日久生情,也对青城派有了感情,想以这种方式离开青城派。”
孙长羽大笑,笑声是这么的痛苦,但手上的剑还是一动不动:“我是收买了这小管家,但是我与褚兄没有杀害厅上任何一人,只是威胁了几个下人将李观玉几人压倒了牢房内。”
李有财沉默,他知道孙长羽将几位小辈压到牢房是怕厅上功力高深的人醒转的早,瞧见他们几人不在,会想到是他们下的手,故而怕牵连到李观玉几人。
那厅上的几位前辈又是谁杀的?为什么杀人之后又要划花他们的脸?
墓室内沉默了半响。
孙长羽轻声道:“自在东山峰上瞧了你一眼,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没想到竟然看出了这么多的事,你很不错。”
李有财道:“前辈过奖了。”
蔡有康倒显得很平静:“你的确很出色,不过还是有地方搞错了。”
李有财再沉默。
蔡有康道:“我们在这里聚集的确是为了反聚义盟,只是此间高手都不是冲着我的面子来的。”
李有财道:“那请问前辈,是何人有这般大的面子邀请到各门各派的掌座?”
蔡有康大笑并不答话。他的笑声开始颤抖。
褚义尊忽然面色一沉,转过身来瞪着李有财,道:“既然你知道我们的目的,为何还不走,要杀了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李有财眼神好像突然一呆,似是被褚义尊话语吓到了。接着又微微一笑:“三位前辈约定了不再为此事出手,我想以几位前辈的身份,还不会因为一个无名小卒而弃信。”
褚义尊不禁尴尬一笑,“原来这小子是踩着自己说过的话。”他哼了一声,倒不再瞧李有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