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扫方才的低沉,刘病已带着几分神秘问向霍成君,明知她不会拒绝,所以才给她下了这一个套。
“成君定知无不言!”唇微张,明媚的笑容,好似可灿烂了一角阴郁般,睁大的眼睛,抬头望着刘病已。
刘病已摇摇头,她这幅模样,自己怎忍就让她落寞离去,刘病已不知,不知不觉中,他对这个有时有些刻意逗自己一笑的女子已有不一样的怜惜,“戎美人面前,你为何要那般气她?”刘病已心中还有另一个疑问,可话到嘴边,却还是问了这么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然后饶有趣味地看着霍成君,似是在等她的答案。
“她太过嚣张,什么牡丹芍药的,我从未想过与谁争艳,她如此说可是别有用意!”霍成君嘟了嘟嘴,心中早就确定戎美人动机不纯,她的用意为何,霍成君明白不过,不就是想让自己在她面前颓落,高傲的她怎会允许此等事情发生。
刘病已松开了手中的纤腕,沉了沉眸子,“吾陪你赏花。”负手于背后,先霍成君出了甘泉宫,跟在刘病已身后的霍成君,看不到刘病已此时脸上的纠结,他纠结于是否该相信霍成君那一句“从未想过与谁争艳”,而刘病已却未发现,因为他的理智与情感的那丝异样,才会有他如今的犹豫不决。
霍成君未有刘病已这般深沉的心思,只道他愿意相陪,便乐开了花,轻盈的步子跟于刘病已身后,而刘病已放慢了的脚步,也令她更快速地上前,与刘病已并肩而行。
“陛下在这季节可喜欢什么花?”刘病已不语,霍成君便主动搭起了话,打破了两人之间一路的沉默,此时,他们也已置身于百花绽放的御花园之中。
刘病已抬眼望向争奇斗艳盛放的花朵,“吾只喜白梅,清淡素雅,不争不抢,所见之人,却记忆深刻,永生难忘……”白梅不就是那两个记忆深处的人吗,一个五年相伴,已先自己而去;一个一瞬的出现,却让自己寻至今日。
霍成君的心却是沉了沉,好似被重物敲击一般,却依旧笑言道,“成君也喜欢梅花,不过喜那红梅,红而不艳,自有一番沉静,现在这季节啊,牡丹自是不错的,玉笑珠香,色多雍华,世人又多喜之。”言语间,霍成君已向牡丹凑近,此时的牡丹与上次前来见到的牡丹有所不同,上一次它不过含苞待放,这一次却已是张开了花叶,花朵渐渐饱满,玉手抚过若软的花瓣,却小心翼翼,生怕拂落了俏丽的花儿,“知牡丹者,明白它乃是耐寒喜阳却又经不得晒的。”霍成君如同自言自语般,小声地朝着牡丹花说着。
“牡丹花谢芍药接,都道牡丹芍药相似,两者花期却差半月,皇后既喜欢牡丹,命人在椒房殿多栽种些便可。”刘病已不禁走至离牡丹不愿的一树荼蘼面前,驻足而立,仰头而望,荼蘼花胜,一朵叠着一朵绽放于枝头,白白的花瓣淡雅却似乎带着自有的哀愁。
霍成君注意到刘病已的出神,便走至他身旁,“荼蘼花开到极盛之时,春天也该过去了,时光也是快,转眼间春去夏至……”而那句世事无常却是未曾说出口,从开春到春末,四月光景,霍成君的心已百转千回。
看着透过花出神的霍成君,刘病已剑眉微蹙,“皇后所思何事?”难得看到霍成君脸颊之上的一丝惆怅。
霍成君飘远了的思绪被唤回,“不过觉着人事易变罢了,有些事有些人总是不知为何,陛下该不会变吧?”闪烁的眼睛望着刘病已幽深的眸子,满脸期待。
刘病已唇角微扬,“你以为吾会变成什么样?”无法回答,或者说刘病已不知霍成君心中的自己是如何,变与不变,其实在于她心中的自己是怎样的,若一开始便是不同的人,那又何来的变化。
霍成君并未作答,只是呆呆地看着刘病已,良久才道,“花开正盛,何必想那花落之日,他日之事有何须今时忧?许久未去长乐宫,既已出来,陛下可否陪成君往长乐宫一行?”
“你与幽朦前几日方见过,倒还真是离不开了。”刘病已虽如此说,却还是带着霍成君往长乐宫而去。
霍显自皇宫回至霍府后,便被霍光命人叫至病榻前,自是厉声指责,“嘱咐你多少遍 ,不要张扬,你非但张扬,竟还张扬至陛下面前,有恭哀皇后之事在前,不论如何,也该收敛些,为自己留好路子,陛下心思深沉,究竟是何打算,连我也难以预料,你可知为何我逐渐还政于陛下?便是我不想见到有一日霍家盛极而衰!”霍光激动之下,咳得更为厉害,其实霍光这场病,除了年老身子弱了,更多的是因许平君之事,心忧而成疾。
“老爷果真是越老越怕事,成君是皇后,我入宫看望女儿还不成吗?总没有女儿当了皇后,为娘的反要避着之理,我这不也是为了成君好,若没有我的教导,凭成君的性子,在皇宫如何立足?”霍显对霍光之语丝毫不在意,反倒是顶了几句。
“你教导成君?我只怕有你的教导,成君在宫中更难!”霍显会如何教导,霍光再清楚不过,光凭她毒害许平君一事就可知,只是霍光不明,那个曾经温婉的霍显何时变得这般狠绝,又何时大胆到了这等地步。
“老爷这话何意?”霍显一脸不满,“老爷有所不知,这几日陛下与成君一同在甘泉宫,我可听闻陛下待成君不错,先前就是有了许平君这个村妇媚惑着陛下,如今她没了,成君与陛下自是般配的。”霍显言语间没有一丝悔意,反而充满了无限骄傲。
霍光自知与她无法多言,但也庆幸霍成君能得刘病已之心,至少,他悬着的心可以放下几分,哪个父亲不希望看到女儿幸福,霍光权越重,更是希望能给女儿更好的,不想再与霍显多言,挥了挥手便让她退下了,待霍显走后不久,霍光便对冯子都道,“请龙额侯一见。”
韩增自那日从韦贤府上离开后,对赈灾之事更是上心了几分,也不再多想心中的疑惑,冯子都至龙额侯府时,韩增正在别处处理公务,因此只留下一句话给府中管事人,便回霍府向霍光复命。
刘病已与霍成君从长乐宫而出时,倒是遇上了戎夫人与戎美人,两人皆是识相之人,两人已素色一牙色,比起霍显那一身倒是顺眼许多,缓缓行礼,满是谦卑,刘病已自也好说话,应付几句便欲与霍成君一同离去。
“都道霍皇后有倾城之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怪不得前几年的百花宴上,龙额侯还为霍皇后出头,为难了戎美人一番,当时臣妇还以为龙额侯与霍皇后会是一对儿,侯爷才会这般相护……”说着戛然而止,“民妇失言,多年前的事不作数,还望陛下与皇后娘娘莫要介怀。”
有的话当时不觉有什么,但当日后未必会如当时那般,戎夫人的话好似将一颗炸弹埋于刘病已心中,只等一根导线将其引燃,而她也知如何是点到为止,可这般明显的目的,又怎能做到悄无声息。
云瑟上前,曲身行一礼,“夫人也道是多年前,这些无谓之事皇后娘娘怕是早已忘了,难得夫人还替皇后记着还有这一份恩,奴婢多谢夫人。”云瑟一招以软对硬,顿时让戎夫人觉着一拳打于棉花上,只得尴尬笑笑。
“吾只知龙额侯与梓童乃是幼年旧友,竟不知他还有恩于梓童,此事吾自会询问龙额侯。”戎美人与霍成君不对付已久,这戎夫人之语几分真几分假,自不该全信,这一句话间,刘病已精明的眼已看到戎夫人闪过的心虚,笑笑便与霍成君一同离去,不再理会。
韩增这一日倒是不知有这么些人惦念着自己,处理完朝中之事,回至府中,天边已昏黄,因侯府那满树的荼蘼花,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若有若无却仍觉绵长……
“侯爷,霍府来人,说霍大将军有请。”
听完下人的禀报,韩增浮起一阵疑惑,想来霍光极少会请自己至霍府,自己更是甚少登门,怎么这会儿又想起自己来了,上一次霍光请自己便是想撮合自己与霍成君,如今霍成君已为皇后,定不会为了此事,不知又是为何,反正韩增觉着不会是什么好事,可既然说是霍光相请,就算真是场鸿门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不过对于霍光的人品,韩增还是相信的,他该不会给自己设什么局,于是换一身便服,就往霍府而去。
韩增一路步行,至霍府之时,天已黑,下人方奉上茶,便见霍光撑着身子至大厅相见,因心中忧虑与一身病,霍光已消瘦不少,韩增此时方觉,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将军,那个威风凛凛,让陛下都觉芒刺在背的大将军,已经一天天老去,好似也看到了一点点老去的霍家一般……
韩增在见到霍光的那一刻,忽然想到了许多,恍然间,人事已不同往昔,霍光也如同那荼蘼花开般,至盛之时只能一步步走向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