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医师,蒹葭她怎么样了?”
“现在已经无碍了,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吧!”谢慈蕴接过手帕拭了拭额上的汗滴,顺带摸了一把胡须,然后看向门口的孙思襄,“你还呆在那里做什么?不是来看望文盛郡主的吗?”
孙思襄走进来,皱着眉道,“少医师治不了,你能治吗?”
“什么?”谢慈蕴动作一顿,温文一笑,“芝庭他还年轻,经验不足,老夫虽没有十足把握让她痊愈,却也能保住她的性命的。”
“蒹葭,蒹葭的病有那么严重吗?”越南飞忍不住凑过来道,“虽然她幼时体弱多病,但随着年岁增长已经慢慢好起来了啊,为什么如今还会这样?”
“文盛郡主是早产儿,身体本就比一般人差些,听说她母亲的身体原本也是不好的,所以她小小年纪就受了这么多病痛折磨吧!”谢慈蕴摇摇头,“唉,可怜了这孩子,因为身子弱,根本就不能自由活动,甚至情绪波动也会影响到她的健康。”
“所以她才会让那个人背着她飞来飞去吗?”孙思襄朝窗外瞥了一眼,刘傲高大的身影就杵在窗口,寸步不离。
越南飞点点头,低声道,“蒹葭从小就很文静,但其实她与我一样喜欢江湖侠客的生活,她这般隐忍,都是把苦楚憋在自己心里的。”
谢慈蕴悄悄离开了,越南飞也无奈地叹着气离开了,央洋一直站在门口,看着走出房间的每一个人那一张张凝重的脸,心也随之沉入谷底了。
“少医师,是文盛郡主的药么?”远远地看见谢芝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过来,央洋急忙迎上去,“哥哥在里面,我来送药吧!”
谢芝庭抬眼朝屋里看了看,点点头,“也好,记得叮嘱穆世子,让文盛郡主趁热喝了,喝完再含一枚药丸。”
“好,我知道了。”手上的盘子整个儿都散着浓浓的药味,央洋微微抖了抖眉,缓了口气,抬步走进房间。
房内,一片宁和的气氛,孙思襄呆呆地靠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床上的越蒹葭平静地呼吸着,看样子没有太难受了,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哥哥,这个是文盛郡主的药,要趁热喝的。”央洋轻轻地出声,端着药走到床边。
孙思襄回过神来,默然端过药碗,轻拍越蒹葭的额头,“喂,起来喝药了。”
越蒹葭动了动头,却没有醒来,过了一会儿,眼皮也动了,一滴泪慢慢地从眼角滑落。
“哥哥,你把她拍疼了……”央洋惊异地低声道,“她还是个病人,你轻点儿。”
孙思襄无辜地眨眨眼,她也没有用力啊,以前叫痒痒起床都是这样的。
“娘……娘亲……”
越蒹葭忽然发出这样细细弱弱的声音,孙思襄和央洋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都安静下来。
“……我会努力……娘亲……”
听着那声音已经哽咽起来了,孙思襄心里一跳,急忙一巴掌拍在越蒹葭脸上,“喂,起来喝药!”
“啪”的一声清脆响,央洋瞪大了眼,接着,越蒹葭也缓缓转醒了。
“唔,穆世子?”越蒹葭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就像一只刚刚从壳中爬出来的小凤,亮丽又呆萌。
“喝药。”孙思襄把药碗往前一递,神色坚定,“你自己乖乖喝掉,我不会哄你喝药的。”
“……”越蒹葭撑起身子,默默接过药碗,闻着那浓浓的苦味皱了皱眉,然后慢慢凑近,闭着眼将药汤一饮而尽,动作流畅迅速,只看得孙思襄和央洋两人干瞪眼。
喝完药,越蒹葭又自觉地伸手取过盘中的那粒药丸含在嘴里,然后继续一声不吭地缩进了被窝。
央洋呆愣过后,收拾了药碗,呆在一旁看看孙思襄,再看看越蒹葭。
“吃完了吗?”孙思襄忽然问,越蒹葭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她指指嘴,“那个药丸吃完了吗?”
越蒹葭摇摇头,那个药丸是用来缓冲的,需要很长时间才会在口中化开,现在她根本不想张口说话,因为她嘴里一股浓浓的药味,她想,穆世子一定不喜欢的。
“老医师说你是早产儿,所以身体不好。”孙思襄接着道。
越蒹葭点点头,这个她知道,她记事时,娘亲还在世,娘亲什么都告诉她了。娘亲叮嘱她不能太激动,不能太高兴,也不能太悲伤,不能跑不能跳,更不能习武,否则她就会死掉。
“老医师说你娘亲身体也不好。”
越蒹葭再次点点头,道,“娘亲在我四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因为口中有药丸,她有些咬字不清,这让她感到有些羞愧,她自己听着自己的声音都觉得滑稽可笑。
“老医师说他能保住你的命。”孙思襄想了想又道,“但是你不能太激动,还有,不要让他带着你飞来飞去了,你的身子受不了。”
越蒹葭不吭声,她知道穆世子和自己娘亲的意思一样,让自己乖乖匍匐在地上,做一只永远都不会飞的小凤。
“你这么会写诗,不如多写写诗啊!”孙思襄道,“是你娘亲教你写诗的吗?”
越蒹葭点点头,看了看孙思襄,忽然表情一变,眼泪登时滚了出来。
“诶?你哭什么?”孙思襄傻了眼,这不是正说话了么?怎么突然就哭了?
“一定是哥哥你提起她娘亲,让她想起伤心事了。”央洋责备地瞪了孙思襄一眼,递了一条手帕过去,“文盛郡主,不要难过了,世子他不是有意的。”
越蒹葭抹了抹泪,吸了几口气道,“不是,我是,太苦了……”
“太苦了?”央洋愣住。
“我,我把药丸咬碎了……”越蒹葭可怜兮兮地睁着一双泪蒙蒙的凤眸,“因为,突然觉得有好多话想说。”
央洋缩缩脖子,无比尴尬地退到一边去了。孙思襄倒了一杯水过来,“有话要慢慢说,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喝了水,总算舒服了一点,越蒹葭靠坐在床头,眼神流转,缓缓开口,
“我从小就知道,我身子不好,娘亲也一样,所以爹爹不喜欢。在武王府那样的大院里,不受宠就等于自寻死路,娘亲整日以泪洗面,终于没有熬过去,在我四岁那年就过世了。”
“从此,我就成了孤身一人,为了活下去,为了获得爹爹的宠爱,我开始投其所好,拼命学习诗文。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些东西,但是我爹爹很喜欢,娘亲也知道,所以早早地就教我识字背诗。”
“难怪你四岁那年就可以出口成章,名动风源国都城呢!”见气氛有些低沉,央洋积极插话道,“据说,就是那一年,你受到了皇上的赏识,还得了‘文盛郡主’这个称号。”
越蒹葭苦笑着摇头,“能顺利得到这个称号,还要谢谢易王哥哥,从小他都很疼我,知道我一个人在武王府里不好过,就在皇伯伯那里为我说情,皇伯伯也怜惜我,就赐了我这个称号。这样一来,爹爹碍于皇伯伯所赐的称号,也不会太冷落我了。”
“嗯,皇伯父倒是很喜欢给人称号。”孙思襄点点头。
“……那时候,我的处境已经好转,却在那时候听说了关于穆世子的事……”
“我?”孙思襄挑眉疑惑,那时候也就是十几年前,她应该是在紫阳山上,越蒹葭怎么会听说关于自己的事呢?
“因为穆世子也是自幼体弱,辗转了多年才痊愈……穆王爷和穆王妃却将你抛在谢家医馆不闻不问,多年不见踪影。”越蒹葭说着,满目心疼,“我虽然不受爹爹宠爱,但爹爹也会时不时询问我的身体状况的,穆世子却孤零零地被丢在医馆里,比我还多了些苦楚……”
“咦?不是这样的,穆王爷和王妃是为穆世子出门寻医去了!”央洋急忙解释。
“没错没错,那个穆王爷和穆王妃还不如你爹爹呢!”孙思襄却将央洋挡住,一本正经道,“竟然将我一个人丢在药堆里,还说什么出去给我寻医,却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音讯,其实根本是骗人的!”
“穆世子不要难过……”越蒹葭见孙思襄说得认真,生怕自己不经意间挑起了对方的伤心事,“先不说穆世子了,毕竟穆世子如今身子已经大好了,甚至习得武功,实在让我羡慕。”
“羡慕什么,你不是会作诗吗?”孙思襄不在意道。
越蒹葭悠悠道,“如今我也就此一项长处了,所以不管怎样,我都要保住我的彼岸花之名,我要为娘亲争口气,更要为我自己争取活下去的希望!”
消瘦的脸庞上,那一双明亮的凤眸闪烁着,充满了勃勃生机。孙思襄脑中一道机灵闪过,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现在的越蒹葭,不就是那羽翼渐丰的雏凤么?
孙思襄想,总有一日,这只雏凤将会长大,将会展翅高飞!
央洋却是望着越蒹葭沉默了下来,她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自己的未来,顿时忧心忡忡,充满了忧虑。越蒹葭尚且怀着一线希望,那么她的希望在哪里呢?身为三冕国的亡国公主,她又该如何才能拯救自己?或者,拯救国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