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偌大的龙威客栈显得有些沉闷,除了影影绰绰的食客,店小二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二楼雅间内,楠木雕漆的淡绿色纱帐前,北冥墨眉目间挂着些许愁容、纠结的看着床上孩子般睡颜的雪灵,手上锦帕一遍一遍,轻轻的擦拭她额头不断渗出的汗。
床上的雪灵,眉目紧皱,巴掌大的小脸似乎有些痛苦,长睫下葡萄般秀灵的大眼,此时紧紧的闭着,樱桃般的小嘴几乎快要将嘴唇咬出血。
北冥墨出神的看着床上的雪灵,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将她强行唤醒。
之前,北冥墨为雪灵疗伤的时候曾发现,雪灵体内有两道不同寻常的力量,其中,一道较为柔弱的力量封印了她一部分记忆。
按理说,这该是普清所为,力量应该也不会弱才对。
可是,以雪灵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力量明显在一点点的减弱。
为了一探究竟,北冥墨试着一点点深入,慢慢的,他发现雪灵体内另外一股力量。
这力量虽然无法与普清封印的力量相抗衡,可是,时间久了,居然也在慢慢的削弱那封印。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一瞬间北冥墨却不想要雪灵再受伤。
北冥墨只知道,如果一直這样下去,以雪灵的身体是绝对承受不了的。
心疼之余,北冥墨就解了那封印,也因此,他看到了雪灵和普清之间的一些过往。
但是,他当时并不知道,就是因为他那好不容易衍生出来的心疼,竟然成了后来失去雪灵的***。
至于另外一道较强的封印,北冥不想去触碰。
他能感受到那封印之下的力量有多么诡异,再加上雪灵自己也在不由自主的强行压制,这就显得这力量更为阴诡。
为了不让雪灵受到一点点伤害,北冥墨加强了对那道力量的封印。
“那件事,究竟是怎样的,为何你····“北冥墨话还没说完,忽然“啊”的一声惊叫。
本是修为顶尖的堂堂一界至尊,竟然忘记以法力护她,就這样硬生生的将玉雕般的葱指伸到雪灵嘴边,生怕稍迟一步雪灵便会咬断自己舌头。
窗外的天渐渐变得阴阴沉沉,一层层黑色不断侵蚀大地,使人心情越发沉重,令人窒息,仿佛山雨欲来风满楼。
半晌,北冥墨忽然笑了,可是那笑,却未达眼底,看上去还有些苦涩“他明明是爱的,为什么说放下就能放下?”
没来由的,北冥墨很想给雪灵一点温暖,很想抚平她紧皱的眉目,痛苦的表情。
可是,那一刻,北冥墨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女人…你…”
北冥墨另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握住床榻上雪灵白皙的小手,自掌心传入一道绵绵若若的清纯之力,以减轻她的痛苦。
却一直忽略自己还被雪灵咬住的手。
不知何时,火烈早已出现在房中,他似乎再也看不下去北冥墨无视自己手上的伤。
白光一闪,一道掌风过后,便见火烈抽出了北冥墨被咬着的玉指,心情沉重的为他包扎着。
“墨,我虽不肯定你对她为何如此这般,可是,我只希望你,照顾好自己。”
“我…!“
北冥墨回了回头,复又转头盯着床上女子“都说,命运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可她······。那个人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却从不知道,這一切···,或许,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更忽略了,她冲破封印、恢复记忆之后的承受力。”
“墨······”
“你一定觉得我变了。不···不是的···。我只是···心的一角…更充实了。”
轻轻一笑,北冥墨似乎有些庆幸。
听完北冥墨的话,火烈原本微皱的眉头变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心中五味杂陈。
为了掩盖自己紧张的情绪,火烈转身来到窗前,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人们,心中的不安因子不断扩散,加重,思绪也开始飘远。
依稀记得,一次偶然的外出,自己曾经有幸遇上伏羲大神,得他指点一二,法力更上一层楼。
那时闲聊之下,伏羲曾经预言,北冥墨的万世情劫将会是他最大的命劫。
为此,一直以来火烈都想方设法想要帮助墨躲过此劫,可现在看来还是不能。
火烈转过身来,抬眼看向北冥墨,心情久久无法平复:如果说刚才只是他对她的怜悯,那之前的事儿又做何解释。
这样一想,火烈就越发心绪不宁。
以北冥墨的性情,不动情则已,一旦陷情,便是怎样都无法跳脱出来,一如他与自己的兄弟之情,他可以为了这些所谓的‘情’放弃一切,甚至自己的性命。
一直以来,北冥墨表面对谁都冷血无情,实则,对万物皆有情。
虽说北冥墨乃炎魔界阎君,可是,却从未真正伤害过这世间任何万物,除了他出生之时那事儿,可,那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天色越来越暗,屋外已是灰蒙蒙一片,淋淋漓漓下着小雨,街道上也变得有些狼藉。
客栈内,两人各有所思。
而深陷梦境的雪灵,此时,正身处千年前的蓬莱。
那个时候,雪灵刚刚踏上蓬莱,刚刚脱离无尽的孤寂;第一次,她有了'家'、'家人',有了师傅,有了名字。
千年的孤寂,千年的相处。
慢慢的,雪灵爱上了那个淡漠清冷之人。
可是,雪灵不敢,不敢将这份爱告诉那个他,因为,那不是她可以遥想之人。
梦里,那个幼小的雪灵,总是整天追着那个淡漠之人,‘师傅前师傅后’的叫个不停,为他洗衣,为他束发。
而他呢,不厌其烦的教授雪灵修习仙法,处处维护雪灵,次次为了封印自己体内幽怨之气而虚弱不堪,每每闭关。
直到,一次不小心,他知道了雪灵对他的心意,冷情的告诉她,他对她从没有多余的情感,有的只是师徒之情,于是,果决的封印了雪灵对他的记忆。
他嘴上说着无情的话,做着无情的事儿,可那不经意间流下的一滴清泪,又是为谁而流?
雪灵拼命的向前奔去,想要问他为何如此,可是,却是怎么都无法到达那人身边。
此刻的雪灵,似乎已经忘了,那个人…,那个人是她的师傅,她只知道,她不想要丢失那份刻骨的记忆,不想要忘记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当看到那最后一道封印即将完成之时,她发狂似的再一次向前奔去,可…依旧无济于事,红光一闪,封印完成,雪灵仿佛听到脑海里天崩地裂,绝望的瘫坐在地上。
看到她突然平静下来的脸色,北冥墨暗道不妙,两掌结出一个复杂而古老的手势,一团金黄色幻光自雪灵面部扩散开来。
半晌,床上的雪灵慢慢睁开了久闭的双眼。
北冥墨移开双掌,转身为雪灵倒了杯水放置床前,连拖带拽的将一旁的火烈也一起'请'了出去:现在的她,该是需要好好静静吧。
转眼又到夜幕,经过一场瓢泼大雨的街道分外的干净。
天边高挂的彩虹,似乎预示着,风雨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琉璃瓦的屋顶上,北冥墨和火烈,专注的看着客栈内雪灵单薄的身影,看着她空洞洞的眼神,防备性的孤坐在床上,北冥墨不禁心生怜惜之心。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了,床上的女子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只不过,那一头如墨的青丝与微风纠缠在一起,慢慢的…慢慢的变白,变得雪白,似乎是为了印证她那刻骨的经历。
这样的雪灵,令北冥墨心疼,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感觉从何说起,心下想着:找个时间,一定要问问普清,究竟此事,是何缘故。
房间内的雪灵,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变化,一直沉浸在自己漫长的回忆中。
她想起了普清,想起了当初的一切,也想到了现在的北冥墨。
一个是救了自己,保护了自己千年的师傅;一个是只有数面之缘,可是却嘴硬心软,护佑自己多次的男子。
她放不下对普清的爱,可是,那是师傅,为了自己,他已经付出太多了,自己难道还要让他为难吗?
而北冥墨,他似乎总是在自己最无助,最怜悲,最失意的时候出现,每一次,又都可以完美的帮助自己解决那些无法完成的事儿,也似乎可以看透自己内心似的。
也许,总有一些东西会留在生命最深处,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当命定的缘出现,已经不会再留下多少疼痛,唯一剩下的,大抵就是那份不可得的执念罢了。
想到这儿,雪灵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如果自己当真如此爱他,是不是也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留在心底的或许才是最美好的。
那些一直以来难以消弥的痛苦,或许早已化成一个庞大的痴怨囚牢,一个让自己终生踟蹰执念的伤痛之囚。
放手,或许对谁都是最好的选择。
就这样,一直到亥时的时候,雪灵终是动了一下,可也仅仅是动了一下,不注意,或许谁也无法发现,但,就是这一动,倒是让北冥墨安心不少。
也就是这一瞬间,雪灵发现,自己的乌发已白,苦笑一下:当真到了该放下的时候了吧,就连当初师傅为自己结下的第一道封印都解开了。
雪灵:混沌之眼,原型乃白发蓝眼,与常人迥异,刚到蓬莱之时少不了众口悠悠。
普清思寸良久,决定将雪灵真身影像隐去,却也同时封印了她万世情缘的情智,除非她能看破一段情缘,否则,她是不会面劫这万世情缘的。
普清忍痛封印他们之间的情,也只是希望雪灵永远没有堪破的可能,那样她就可以一直好好的,幸福的活着。
神不是万能的,那些注定好的缘,谁也无法逆行,就算真的扭转,终有一天,它还是会回到它该行的轨迹上,继续流转。
或许,雪灵之于普清只不过敬爱之情,可是现在谁也无法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