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市虽然是齐鲁省的省会，一直在大力治理污染，但污染依然很严重。学校、银行、商场等地方全部强制性安装了放雾霾的门窗，路灯上也都有特殊的污染净化器，有条件的小区也纷纷武装自己。人们待在室内隔绝了可怕的污染，同时也隔绝了自然的景色，开始变得无聊无趣，甚至有人性情越来越阴暗。
J市的天空，已经很久没有蓝过了，这是一座被阳光遗忘的城市。
“来生Online”受到市民欢迎，也有一大部分原因在于它的环境。没有人不希望自己身处的地方是干净美好的，而VR游戏完美地做到了这一点。它有着现实中没有的蓝天白云，青山碧水，有着清新的空气和扑鼻的花香，还有柔软的草坪与纷飞的流萤……
“好可惜，我还没有好好看看那个世界。”夏至看着屏幕上那一幅幅流动的美景，露出了渴望的神情。
她在草地上匆匆赶路的时候，也曾经幻想过躺在上面看看蓝天或者星星；
她远远地看见不知名的果树的时候，也曾经告诉自己做完手头的任务就去摘个野果尝一尝；
她看到吴钩霜雪悠然自得的喝酒钓鱼的时候，也曾经期待着有一天攒够了钱，她也要在游戏里体验另一种生活……
可是现在……
夏至抱了抱怀里的书包，甚至没有勇气去仔细看看那只银色的VR耳机。
“嘶——”指尖传来一阵疼痛，夏至抬起手，凑到眼前一看，居然流血了。她想了想，大概是她在那条巷子里摸索着捡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划破的。夏至起身去商场的洗手间洗了洗手，多扯了几张纸擦干血迹，又把手指头厚厚地缠了几圈。当她回到VR专卖店的时候，店员递给她一副VR眼镜，说Neil在找她说话。
夏至赶紧坐下，戴上VR眼镜，双手熟练地揪着两条眼镜腿一拉一弯，把耳机和话筒放在合适的地方，刚想像在学校那样输入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和密码登录，眼前的虚拟屏幕上就轻轻一闪，出现了Neil的脸，他好像在拿着手机进行视频通话，视频的右下角还有一个小框，里面正是夏至坐在VR专卖店里的模样。夏至抬起头，看到对面的墙角上有个摄像头，现在恰巧冲着她的方向。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Neil的金发碧眼看起来永远都那么温暖，夏至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内疚与自卑让她低下头，想到了一个词：自惭形秽。
“嗨，亲爱的，发生什么事情了？”Neil收起笑容，关切地问。
夏至尽量把自己缩得小小的，不想引人注意。她左手握着右手受伤的那根手指，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自己的遭遇。最后，终于拉开书包，把那个摔坏的VR耳机拿了出来，冲着摄像头晃了晃。
Neil把屏幕放大，看着VR耳机，挑了挑眉，又摇了摇头，夏至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紧张得把手指都攥疼了。
“Neil你放心，虽然耳机摔坏了，但我该还的钱一分都不会少的！”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看着虚拟屏幕当中的Neil说，“我既然来这里找你，就没有打算赖账，我这就去找工作。”
“不要着急，亲爱的，”虚拟屏幕中的Neil温柔地望着夏至，绿色的眼睛那么清澈，仿佛拥有让人平静的魔力，“你可以把耳机留在店里，我会找人看看能不能补救。另外，如果你有时间，可以为我工作吗？”
夏至一愣：“你是说我可以在你的店里打工吗？可我只有三天假期，如果可以的话，让我干什么工作都可以的！”
Neil笑着点点头，说：“那么，请你去找刚才那位员工，我会请她为你安排短期的工作。”
夏至感觉悬着的心终于慢慢回落了，不管VR耳机能不能修好，至少可以先打工挣钱了啊。她看着Neil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激，甚至感觉这位金发白衣的俊美男子就是天使Lucy的化身，是上天看她实在太倒霉，特意派下来帮助她的。
不一会儿，那位女店员接到了Neil的指示，来给夏至介绍目前可以做的工作种类，有协助工作人员维持秩序，帮忙维护机器，扮成人偶发传单等等，夏至立即被最后一项吸引了。于是，她得到了试玩游戏那天见过的那一套熊猫人偶服。
因为NW专卖店发传单是按小时计费，所以夏至迫不及待地换上毛茸茸的人偶服，拿了一大摞传单跑到门口。可爱的外表和刻意做出来的滑稽姿势立即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传单发起来也格外顺利，甚至有人专门朝她走过来索要传单，或者来找她合影。小孩子们大喊大叫地跑过来抱着她不撒手，家长们则是忙着拍照……
玩偶服看上去非常萌，可是穿的人却很辛苦，扮过玩偶的人都深有体会。先不说衣服透不透气，仅仅是那个巨大的头套就非常沉重。夏至一边发传单，一边应对着各种顾客，没过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感觉脑袋都不是自己的了，好像随时都能折断、掉下来。
“原来发传单看上去简单，做起来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啊。”夏至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这个动作由大熊猫做出来，又引得小朋友们大呼小叫。
夏至一直在商场一楼发传单，连晚饭都忘了吃。当然，就算她没有忘记也无济于事，因为她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直到晚上9点多，夏至终于坚持不住，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NW专卖店的员工更衣室，脱下了那身沉重的人偶服。
“你怎么那么拼命啊，叫你回来喝点水休息一下都不肯，”NW的店员看上去比夏至大不了几岁，她看着夏至累得苍白的脸，赶紧把夏至拉到更衣室的沙发上，又端来一杯温水，说，“商场马上就下班了，你一会记得去吃点东西呀，你看你的脸，白得跟纸一样。”
夏至累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认真地对这位店员表示感谢。她休息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答应李雄问瓜子的事情，李雄会不会还在等着她的消息？夏至本想问过之后借用会计的电脑，登上聊天工具私聊李雄，可是现在这么晚了，会计早就锁门下班了。
夏至揉着太阳穴，忽然想到了NW专卖店里供顾客试用的VR眼镜。她问过店员之后，就戴上眼镜登录，李雄却没在线。她给李雄留言说，明天一早一定给他消息，然后匆匆下线，赶在商城关门之前离开了这里。
“呀，好冷！”夏至一出门，就被寒冷和湿气扑了一脸。原来，阴沉了许久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落了。夏至把书包背在胸前，就当是多穿了一件衣服来抵御寒风，刚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一个女声在喊她。
“夏至，夏至！”女声很清晰也很耳熟，好像是NW专卖店的那位店员。夏至回过头去，眨着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看到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下雪路滑，还差点摔倒，夏至连忙过去接应她。
“夏至，你怎么走那么快，我就回去拿了把伞，你就不见了。”店员拿着两把伞，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扣上就跑了出来，夏至赶紧接过伞，让她把外套穿好。
“来不及啦我要去赶末班车，夏至明天见！”店员说着拿过一把伞，急匆匆地跑走了。
“我，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夏至默默地撑开了那把带有NW标识的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福利院。
黄小乙看到夏至出现在门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怎么两天没见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点精神都没有。以前就算再艰难，夏至也总能乐观面对，就像是墙根下种的那一排向日葵，让人看到笑脸就感觉充满希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一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变得这么憔悴？
夏至进门和黄小乙打了个招呼，就钻进了里屋，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黄小乙只知道夏至在病床前说了好多话，可是他听不到，夏至背对着他，也看不到口型。
黄小乙有点着急，又有点失落。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夏至最近变了，但仔细想想，除了她必须进游戏挣钱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大变化。直到刚才那一眼，黄小乙才忽然发现问题所在。夏至好像忽然之间就长大了，好像……不再需要他了。
那个一放学就像小鸟一样飞扑到他怀里的小女生，什么时候学会皱眉头了？
夏至从里屋出来时，黄小乙还在发呆，回忆着他和夏至的小时候，那时他的哥哥还活着，夏至每次叫“小乙哥哥”之前，总会先叫一声“小甲哥哥”……
“小乙哥哥！”夏至把手伸到黄小乙眼前摇了摇，“小乙哥哥你想什么呢？我们今年收的瓜子还有没有啊？”
黄小乙看到夏至的眼睛红红的，但读出她的唇语之后，忍住没问，抬手指了指小屋的房顶，夏至抬头一看，一个小小的、干燥的向日葵花盘静悄悄地挂在上面。
“哎呀，我怎么把它给忘了。”夏至说着，露出了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