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封城第七日。
或震惊已无法加复,亦或帝王之怒煞已化作城府,正酝酿着更为决烈的手段。以至于,本不该平静的一日,却反倒最为平静。
秦明之死让许多原先大刀阔斧的事情都变得谨慎且微妙,毕竟谁不怕死?连天策府的二把手都能被暗杀的,试问谁还能有绝对的安全可言?洪流急转暗潮,湍急地在水底涌动着。由外表看去,大唐千万里就恰似那夏季暴风在以最残暴的方式肆虐去一地狼藉之后,便又卷回了风眼,把宁静归还于人间。
这一日,京都以外再无大事发生,京都以内被斩首的人犯也陆续少去,敛尸的衙差早时便开始把死人安入棺材送归各处,至下午刽子手也把染血无数的钢刀用烈酒洗了干净,包裹上红布,回了衙门,交了差事。随着监斩台上的官员逐一离开法场,那一颗颗被悬吊在半空不知道何时会突然停止跳动的心儿,可终于是安放下来了。
毕竟,谁都怕死啊…
京都,南郊,七十里外有一小镇。
镇不大就数十里,因长满柏玬华青树故镇名柏玬。作为京都南边最主要的几个交通枢纽之一,柏玬镇历年来最不缺的便是往来客商,故此自大唐定都长安那年始,柏玬镇上的大部分居民都把自家的民宅改成了客栈、酒肆、食府等,以此经营生意,并代代相传。
相比起长安城内的高昂物价,柏玬镇离京不远且价格公道合理,衣食住行样样齐全,所以许多远道赴京做小买卖的客商都愿意在此镇落脚暂住,早时入京买卖,晚时归镇歇息,待买卖做完了,兴许还能凑伙租上辆马车,结伴回行,省下些盘缠。
只不过,那是往时,现在可不行…
由于这段时间京都封城的缘故,直接就导致了相当一部分不愿入京落脚的客商,滞留在了长安城附近的村镇,而柏玬镇便是其中的典型。小小一个镇子如今唯四字可言道:人满为患。
“冰糖葫芦,蜜糖葫芦…”
“大馒头,正宗的黑瞎子大馒头…”
“诶,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咱们做老百姓的日子,可真不好过呐。若再不开门,这趟买卖可就白折腾了。”
“让让让,过路了喂…”
“仡佬子滴,你小心点。”
“抱歉抱歉。”
“你白折腾也罢,我还有三车子老药压着了。最近湿气这么重,我看用不了几日我还得赔老本了。哎…”
“得了吧,都要打仗了,这样的买卖我看也做不了几回,你两就省省心吧。倒不如低价压给聚宝斋,换点银子好回家呀。”
“打仗?打哪里仗呀?这消息能信不?”
“走过路过别错过,老参贱卖…”
“……”
杂乱无章,吵闹嚷嚷。
偌大的街道尽是载满货物的马车与行人,路边只要是个能落脚的地儿,都被那些找不到投宿客栈的人儿给打上了地铺。两三打盹,四五吆喝,六七唠嗑,各色各样的说话声混合在一块,就宛如无数苍蝇凑在一堆腐肉粪坑里,噪得人心烦无比。有些银子的客商为了清静些,宁可在食府、酒肆、青楼里花大钱包下一间厢房来打发时日,大堂里的席桌就更不用说了,后来的人根本不可能从里头找到个能坐的位儿。以至于站在堂外侯了大半日的两少年郎,都开始考虑今晚到底是不是得在林子里过一宿了…
“找不到?”
“估计还没来。“
“哦。”
“额,这就不好整呐…”
“……”
两少年郎,是夏寻和墨闲。
今早巳时时分,他两人便已乘白马抵达京都南郊百里外。对于由寿山爆炸所引发的连环事件,在来时路上他们已经有所耳闻,虽事先便猜到尾巴儿不会小,但能造成如此巨大影响是他们所始料不及的。故此,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在进入柏玬镇前还特地把白马唤走,换作徒步而行。只是,待他们走近镇子见得那人山人海时候,可就头都大咯…
柏玬镇是夏寻、墨闲在断崖沟与夏侯几人分道时,所约定的汇合地点。而现离约定的时间已过去两日,所以来到柏玬镇后的第一时间,夏寻和墨闲便将镇子从头到尾走去一遍,夏寻的神识也跟着像大海捞针似的扫去一遍,结果茫茫人海之中硬就是没有发现夏侯和三藏法师师徒的踪迹。若无意外,这几人估计还在来的路上,这也就意味着,夏寻和墨闲需要在这个被人给挤满的镇子等上一些日子。换作平日那是等等无妨,可如今形势可叫人如何等呀?
君不见,此处十里哪里还有躺下的地儿?
“敢问两位少侠可自岳阳来?”
“额…”
就在夏寻默默掂量着去留问题时,一道低沉谨慎的声音忽由身后传来。回头看,但见话者是一位身着素锦绸袄,面目平凡的半老长者。他正两手搭着拳头,微低着腰,亲和地笑看着夏寻两人。
夏寻想了想,记忆中似乎并不认识此人,便询问去墨闲一眼,墨闲摇头同样表示不识。接着夏寻抱起拳头,谨慎朝半老长者施回一礼,简单道:“确实自岳阳来。”
“可是赴国考的?”
“确实。”
“可是在等人?”
“额…”
话者再问夏寻就没回答了,毕竟他和墨闲在此已站老半天,只要稍留心眼的人都晓得他两在是等人。而话者见状,则不着痕迹地靠前数分,把嗓音压得极低说道:“两位不必再等了。”
“为何?”夏寻狐疑问。
“因为夏侯与三藏法师师徒已入京。”
声音虽被压得很低,但此话一出,夏寻、墨闲皆大诧,心中不详顿时横生。
“你是谁?”夏寻更加谨慎问道。
“两位可否借一步说话?”
话者意味深远地轻轻一笑,不答反问,同时示意夏寻两人走过几步。待三人移至一边角落,话者又谨慎地偷瞄去见四周,在察无人注意之后,他方才拱手小心续说道:“老奴乃岳阳公主府家仆福安。由于城外人杂,恐会横生事端,所以两位少侠的朋友已在日前被我家公主请入城内安顿,公主还生怕两位到来找不着人会生急,故令老奴在此守候,请两位少侠切勿多虑。”
“喳…”
说着老仆从袖子里摸出一根干瘪的枯草并递至夏寻手上。夏寻接过枯草,待看得草根半寸处的两排牙痕后,狐疑的心也就随之安下来。无它,是能在一根草儿咬下牙印且拿来作为信物的,普天之下估计只能是夏侯能有如此奇葩。而那位绣公主,就只能是她…
夏寻没再多想,随手扔掉枯草,捧手礼道:“既然如此,就有劳老先生引路吧。”
“不敢当,不敢当。”老仆客气着摆摆手“老先生这称呼老奴是万不敢当,您既然是公主的客人,日后唤我老福便可。两位请随我来…”说着,老仆便伸起手再做出请的手势,引着夏寻和墨闲行入人潮,兜兜转转几回再走出镇子,坐上了一辆停靠在路旁的马车,离开了…
“啪啪。”
骠骑牵车,踏尘远去。
飞鸟携信,扶摇九天。
就在夏寻和墨闲所乘坐的马车离开柏玬镇后不久,小镇中心某处隐秘的楼阁中,一只藏蓝色的信鸟首先从窗台被人放飞。紧挨着蓝鸟的尾巴儿,小镇上下各处又陆续地飞起了十数只鸟儿。无一例外,这些不约而同被放飞的信鸟,皆飞向了京都长安…
拍翅高飞,化疾箭入云霄,撕破风无痕影。
飞出的信鸟眨眼间就越过了地上跑着的骠骑马车,在数个眨眼之后,远远的便已可以看到雄伟长安南城墙。
由于封城缘故,此时行走在通关道上的人并不多,稀稀疏疏几十人马皆为入城的客商又或赶考的青年,无一出城者。城关严守,一步一甲,弓弩成排,百十盾甲精兵严防在城门关口下,核查着每一位入城者身份与其随身物件。城关两边,站着数十位行装各异的人儿,有家仆,有官兵,有江湖莽汉,甚至还有几位英姿飒爽的女子,他们皆握缰绳,牵着一匹筋肉发达的骏马,好像在候着什么。
“唲~”
“啪啪。”
“索索…”
半炷香,越百里,一声鸟鸣破长空。
九天之上蓝光一闪而过,城关边其中一位英俊女子随之悠悠伸起手来。眨眼之间,由九天落下的蓝光便稳稳降在了她的纤嫩手掌上,并幻化成了一只藏蓝色的鵻鸟。女子利索地从鵻鸟爪上取下信笺,摊开看去一眼。阅信之后,她二话不说,扯着缰绳便翻身上马调转马头!
十天朝着城关下的守卫,大喝一声!
“真武山办事,让开!”
“驾!”
一话出,强硬无比,女子根本不给城关守卫回话余地,后脚大力一踢马肚!直接御马就冲入了长安城!
“啪啪。”
“啪啪。”
“……”
紧随其后,由柏玬镇起飞的十数只信鸟,也相继降落在了长安南城门下。
而接下来…
“兵部急讯,让开!”
“刑部办案,让开!”
“翰林院传书…”
“醉仙楼急报…”
“御林军…”
“驾!”
一石激起千层浪,两指弹出万般音。
十数只信鸟的到来,在数息之间几乎清空了城关两边站着所有人马。一声报喝,各道出自家名号,让得奉命严守城关的卫兵拦都不敢拦。很显然,他们应该都早报备,等的就是这一封急报!数十骏马奔腾过巷,闹出动静宛如传送疆域来的烽火急令。旁人咂舌之余纷纷暗中猜测,而某些猜到或知道其中真相的人,则不着痕迹地把目光移到了南城关口。
“好像又出事了。”
城关下,人马走尽,负责巡查的副将才低着声与身旁主将说道。主将不知可否地点点头,道:“他终于是来了。”
“他是谁?”
“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