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了此刻,杨仙茅反倒平静下来了,就好像一个死刑犯在等待死刑判决的时候,患得患失,反而格外焦躁不安,而真正判决下来之后,反倒心中坦然,能吃能睡了,只是这也就一两天时间。
杨仙茅提着马桶上了楼,把房门重新关上,放在一架屏风后面,然后走到对面的栏杆,倚在栏杆上望着夜幕下依旧浓烟滚滚的整个阴州城。
很快身后便传来了一泄如注的声音,杨仙茅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晚刘冬雁拉了十多次,还呕吐,到后面全都是清水,整个人迅速的虚弱下去。
杨仙茅再次确认刘冬雁的确患了霍乱之后,他便立刻来到楼下,从两大包药材中取出了他需要的药,这个药方是他权衡所有脑袋里能搜集到的药方综合之后,确认相对有把握一些的,只是这个有把握,也只是从这些没把握的方式中相对挑一个出来而已,他其实对这个方子并不抱希望,但是现在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牢牢抓住。
杨仙茅立刻把这些药拿到了黄姨娘院子的厨房里,虽然黄姨娘这里可能也遭到了暴徒的洗劫,但杨仙茅不用担心,厨房很整齐,可见那些暴徒冲进来之后,对厨房的东西没什么感兴趣的,所以杨仙茅很快找到了煎药的砂罐,将药放进去,他坐在药罐旁,用扇子轻轻扇扇火,望着噗噗的开始冒热气的砂罐出神。
他已经不去思考这些古代治疗霍乱的案例所使用的配方了,因为这些方法已经在他脑海中反复过了很多遍,他现在想的,只是觉得有些造化弄人,自己从一百年前来到一百年后,才过了没到一年,就会在霍乱中死去,那凌霄尊者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又会怎么想,不过也好,还真是五弊三缺之命,命中注定无妻无妾无钱,若是就此归去,倒也是一种解脱。
杨仙茅想的有些伤感,可是直到现在他也没感觉到肚子里有什么不舒服,胸腹间也没有任何疼痛的症状,看来自己伤病之后潜伏期比较长,或者是根据自己的机体,耐受力比其他人要强一些吧,不过也就仅仅一下而已,因为自己的身体到底还是凡人,只要是凡人都躲不过死神的追杀。
这么想着,药好了他便端起来倒在了一个大碗之中,然后端着上了楼。
经过四楼的时候。黄姨娘没有弹琴了,还是紧张的跟桂花两人站在四楼外的窗户边瞧着他,离得远远的,这已经是距离上楼的出口最远的地方,再远就只有下楼去了,对于杨仙茅他们来说,他更害怕外面的那些暴徒,那些人同样也很可能染了瘟疫,既然都是瘟疫,呆在这儿比在外面相对要安全一些,至少杨仙茅相信自己有本事对付这些人。
不过下意识的主仆二人还是远远的避开,见到杨仙茅端药上来,嘴角露出了一抹歉意的微笑,有几分讨好的说道:“你,你没事吧?”
很显然她已经听到了楼上上吐下泻的声音,她刚开始还不知道是谁,或许是那小丫头,也或许是道长,所以才有此一问,杨仙茅只是嗯了一声没有瞧她,也没有怪她,换成谁都会这样,如果是对方换了瘟疫,杨仙茅也会尽可能与她保持安全距离的,所以他端着药走到楼梯时,还是扭过头来朝她笑了笑,就上去了。
这一下黄姨娘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很紧张害怕,怕杨仙茅干出可怕的事情,甚至把她杀掉,有很多人死之前出于一些心理,会发疯一般破坏杀人,希望别人跟他一样倒霉,城外的那些暴徒多半都是因为这个,但杨仙茅内心充满了温情,还带着些许的歉意,这让她立刻感觉到,这位道长绝对不会伤害自己,她悬起的心随即便放了下来,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有些惭愧,不觉眼眶都湿了。
如杨仙茅所料,服下这一碗药之后,刘冬雁上吐下泻没有丝毫缓解,到了早上的时候已经拉了十多次,吐了十多次了,整个人的力气迅速丧失,到天亮的时候,她连自己坐起来都办不到了,只是躺在软榻上,无力的望着杨仙茅。
杨仙茅拍拍她的肩膀,已经明显瘦下去的脸颊,望着她更尖的下巴,说道:“你想方便就告诉我,我抱你去。”
两颗浑浊的泪从刘冬雁的眼角滚了下来,她哽咽着点点头,现在这种情况她已经没办法拒绝,虽然那会让她很难看,但是相比拉在被子和裤裆里头要好一些,那样的话杨仙茅还得帮他清洗,反倒不如从开始就把一切交给杨仙茅。
杨仙茅一直坐在软榻旁,只要她皱皱眉或者用手捂着肚子,或开始干呕,他便立刻料知她下一步要做的事,便把她抱到屏风后的马桶呕吐和方便。
杨仙茅不死心,他只等上两个时辰,发现没有效果,立刻换药,所以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他已经先后用了好几种药方,给刘冬雁服下了好几种药。
这些药方和药他都随时观察有没有效果,哪怕只要有一点效果,他都会坚持给她使用,因为药是需要有一定持续的作用才能好转的,但是如果一点儿用处都没有,那就证明这个药十有八九是不起作用的,杨仙茅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等待观察药效,因为留给刘冬雁的时间也就一两天而已。
刘冬雁的病发作得非常快,到了傍晚,她已经眼神涣散,脉搏微弱的摸不到了,四肢冰凉,就像阴水河的水。
杨仙茅把能想到的药方差不多都用光了,还剩下最后一个方法,这个药方其实他觉得应该没什么用处,因为这个是来自于宋太宗所编撰的一本名叫《太平圣惠方》记载的一个方子,而宋太宗是杨仙茅一百年前救过的皇帝,宋太宗腿上中了箭伤之后,时常复发,为此他特别注意搜集民间的各种方剂汇编成书,同时也想从中寻找有没有方子能治自己的旧伤了,但最终他没能如愿,但是他为了自己箭伤的原因而广泛收集整理了数以万计的民间偏方,经过太医院太医和各地名医的整理之后汇编成册,的确给药方整理做了很大的好事,使得这些散落民间的药方得以千古流传。
也正是因为杨仙茅对宋太宗太了解,而这个方子又是民间记载,在浩如烟海的太平圣惠方之中,只有方子,没有任何医案和记载,距离现在又太近,杨仙茅没有听闻过有人使用过这个方子取得过效果,所以他以前给刘冬雁用的都是其他史书、医书上有记载有疗效的方剂,而现在那些方剂都使用完了,没有一个有效,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距离现在相对最没有指望的这个方子。
这个方子其实很简单,用青蒿叶一两,甘草一钱用水煎服,也正是因为这个方子太简单,杨仙茅始终觉得太不让人放心,他不相信这么简单的方子能治这么严重的病,如果是这么简单的话,那霍乱早就不复存在了。
但是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是没有选择的选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刘冬雁死在他的怀里,即便是救命的稻草,明知道没用也必须要抓紧。
所以杨仙茅再次来到楼下,从药袋子中取了药。
他在火炉边坐着,用大蒲扇哗哗的扇着,心里在祷告着:“老天爷,你可怜可怜我们,不要再折腾我们了,希望这一次有效吧,不要把这可怜的女孩带走,她已经够悲惨的了,你还想要她怎么样呢?”
他一边在心里嘟嚷着,一边扇着火,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轻微的咔嚓一声,好像是踩到瓦片上的声音。
杨仙茅现在耳朵极其敏锐,他已经能够清楚的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这个声音,那应该是阁楼之外的一栋房顶瓦片碎裂的声音,非常轻微,但是由于这种声音跟其他声音不大一样,所以立刻让杨仙茅警觉,他马上停止了扇火,保持身体不动,用耳朵辨别着,可是随后的一盏茶功夫,却听不到任何异样的响动,包括踩碎瓦片的声音。
杨仙茅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神经过敏产生了幻听,明明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的。
不过刚才那一声,他确信应该是确实存在的,所以他还是将蒲扇放了下来,站起身来到了窗边,从窗户的缝隙往声音来处望去。
现在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城里的上空依旧飘散着浓浓的黑烟,夕阳在黑暗中时隐时现,给人一种悲凉,但是整个城已经完全陷入了死寂。
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杨仙茅清楚的听到了刚才瓦片被踩裂的声音,那种声音应该只来自于一种可能,那就是有梁上君子或者夜行人在房顶上行走。
先前从归家庄来洗劫的那些凶徒,并没有发现有能够在房上自由行走的,所以,这个人应该不会是那些打劫的凶徒,因为整个城池没有了官兵捕快,甚至基本上没有正常人,变成了死城一座,这种情况下他完全可以大摇大摆的在街上行走,他没必要从房顶上飞檐走壁,而反过来想,这种情况在房顶上飞檐走壁的,只怕就别有目的了,这个目的是不是冲着自己来?杨仙茅担心的正是这个。
在城外的小山上,他们遇到伏击的时候,狼牙棒曾告诉他,马掌柜在得到算卦先生的指点之后,确认是自己杀了他大儿子,所以已经下重金雇用了狼牙棒和那老者带着他的喽啰来击杀自己,现在他听到的这房顶上的夜行人会不会是第二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