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逐渐放缓,如心情一样,越来越沉重,不过几步的距离竟也变得如此漫长,仿佛过了好久好久,立夏才终于走到余恩泽的身旁,双唇失控地颤抖不已,泪水夺眶而出,无声无息,淹没了那张染上旅途劳顿而憔悴的容颜,亦烫湿了那颗本打算冻结尘封的心。
昏黄的灯光笼罩着病床上那抹日渐消瘦的身体,他沉睡着,一直沉睡着,孤独地,冷傲地,却又是霸道而坚决地。
她明白,他是故意用这种安静的方式来对抗她曾经的决绝,他在惩罚她,他在严厉地惩罚她。既然千言万语都不能将她挽留在他的身边,那他只好用死一般的沉默来向她做最后的告别。
他真的好愚蠢,好自私,好残忍!
他怎可偏执地想着,如果生而不能爱我所爱,不如就带着这份爱让自己死去。谁叫他这一生遇上了她,喜欢上了她,爱上了她,只认定了她。
他有没有想过,倘若他就这样自暴自弃地离去,她又怎会心安理得地苟活人世?他当真忍心让她备受自责、愧疚、懊悔以及痛苦的折磨,含恨而终?
他怎可这般任性!
这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余恩泽,那个自信得不可一世,无坚不摧的余恩泽究竟去了哪里?
他把他自己弄丢了,他真的把他自己弄丢了。
不!
不!
不!
她绝不能容忍他这样放纵自己,她要帮他把他弄丢的那个余恩泽找回来!
果断拭去脸上的泪水,迅速平复好悲伤的情绪,立夏转过身,冷静地望向秦晨,“秦晨,你先出去一下,好吗?我有好多话要同恩泽单独讲。”
“好。”一直默默流泪的秦晨朝立夏点点头,然后离开了病房。
立夏双手护住凸起的圆鼓鼓的小腹,小心翼翼地坐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随之她轻轻握住余恩泽干枯的手。以往他的手都是宽厚而温暖的,此刻却瘦硬又冰冷,顷刻间,立夏的心似千针万线穿刺而过,牵拉撕扯的疼。
“恩泽,你一定还记得那一年我出车祸,一连昏迷了一个月零五天的事吧。”嘴角噙着一抹哀婉的笑,立夏温柔地抚摸着余恩泽瘦削的睡颜,“那个时候的我也像你现在这样,一直睡啊睡,就是不醒来。
你一定急坏了,烦恼透了,可你依然夜以继日地陪伴在我身边,悉心照顾我。为了能让我快点醒过来,你总是同我讲好多好多的话,真的是好多好多的话呢,多的让昏迷中的我开始一点一点地感知到你的声音。
可我还是没有醒过来,但我知道你在一直对着我说啊说,好像是故意不想让我睡觉,誓要把我吵醒一般。
从何时起,你的声音不再隐隐预约,变得越来越清晰,我竟然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然后就觉得你好吵,我甚至渐渐听清了你对我讲的话。
你对我说,这世间还有好多,好多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你对我说,在苏黎世时,我曾告诉过你,人不能那么自私得只顾自己的感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定要想想身边那些还在乎自己的人。无论遇到怎样的磨难,至少还要为了自己最爱的人好好活下去……
我也真的是好任性,沉睡了那么久,耗费了你那么多的精力,才终于醒过来。
因为你说,这世间还有好多,好多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因为你说,人无论遇到怎样的磨难,至少还要为了自己最爱的人好好活下去。
所以,我要醒过来。为了那些还未完成的重要的事,为了你,我必须醒过来。
恩泽,为何同样的道理,而这一次你却不照做了?
难道这世间就没有好多,好多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么?
难道你就不愿意为了你最爱的人好好活下去么?
你不可以这样自私和任性!
你不可以!
不可以!”
立夏的视线已经模糊,一颗又一颗晶莹的泪珠滴落在余恩泽黯淡的手背上,那些来自她身体里的酸热焦灼,却在触碰到他冰冷肌肤的一瞬间泛起悲凉的光芒,如无数锋利的刀剑,狠狠刺中了她的心。
毫无防备地,一阵剧烈的疼痛猛地袭来,立夏不禁低下头,双手抚上小腹。
宝宝又踢她了。
这一次,宝宝踢得她好用力,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是骨肉相连的缘故吗?
宝宝是不是感应到了他的爸爸?他是在心疼他的爸爸吗?
还是宝宝在他妈妈的气?气他的妈妈伤了他爸爸的心。
“恩泽,宝宝又踢我了。”立夏苦涩一笑,抬头望着面前没有任何反应的余恩泽,“这段时间,宝宝总是踢我,他一定是等不及了,想快点出来见到这个世界,所以才在我的腹中耍起了小脾气。你瞧,他这霸道的性格多像你。”
只见立夏一边说着,一边将余恩泽的手慢慢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她含泪而笑,“恩泽,你能感受到我们的宝宝吗?他是我们的宝宝,你和我的孩子,我们的亲生骨肉。
你听,宝宝在动呢!宝宝一定是感觉到了他的爸爸在抚摸他,所以他在开心地动呢!宝宝应该是在和你握手呢,在和他的爸爸握手呢!恩泽,你感觉到了吗?
你猜宝宝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你一定都喜欢的,对不对?
我希望,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各方面都能像你,因为他的爸爸是那么优秀的一个男人,他能像他的爸爸多好。
恩泽,你听,宝宝又在动呢!看来他真的很喜欢他的爸爸呢!”
立夏握紧了余恩泽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恩泽,你醒过来,好不好?你不想看到你的亲生骨肉吗?你不想听到你的宝宝喊你爸爸吗?快点醒过来,好吗?”压抑克制的哀恸充塞在不断抽搐收紧的喉间,窒息一样的闷痛,立夏近乎哽咽。
而就在此时,立夏的腹部竟又痛了起来,愈来愈痛,额头沁出了冷汗,她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
“秦晨,秦晨……”慌忙中立夏有气无力地一声声喊着秦晨的名字。
听到立夏的呼喊,门外的秦晨立刻冲进了病房,立夏苍白的脸色顿时吓了秦晨一跳,她赶紧跑过去扶着已经站不稳的立夏,“立夏姐,你的脸色白得好可怕,你这是怎么了?”
身体欲往下沉,立夏已然连说话的力气都快失去,“快,快叫医生,我,我好像要生了。”
情势万分危急,疼痛难忍的立夏真的是吓坏了秦晨,惊慌失措的她一路跌跌撞撞,一边跑一边喊:“医生,医生快来啊!医生!有人要生小孩了,医生……”
立夏很快被医护人员抬上救护床匆匆推往产房,随后便从里面传来立夏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的痛苦喊叫。
秦晨的心也跟着揪紧,在产房外焦急又忧虑地来回踱着步子。
任凭立夏多么用力,腹中的孩子仍没有出来,她的全身已被汗水浸透,她即将筋疲力尽。
宝宝,你不是一直着急出来见爸爸和妈妈吗?
为什么这一刻你却躲闪了?
你难道不想看到你亲爱的爸爸吗?
你的爸爸真的睡了好久,好久,久到世界都快静止。
宝宝,我们不能再让爸爸这么睡下去了,明白吗?
他应该醒过来!
宝宝,你让妈妈忍受多大的痛苦都无所谓,妈妈只求你能平安顺利地来到这世上。
宝宝,快点出来和妈妈一起叫醒爸爸,好不好?
宝宝,妈妈爱你,爸爸更爱你,你也爱爸爸和妈妈的,对不对?
所以,我们三个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我们一家人都要好好活下去!
宝宝……
泪水决堤,冲散了脸上的汗水,立夏始终咬牙坚持着,她只剩最后一丝气力,却仿佛耗尽了生命,“恩泽!”,一声长吼划破漫长黑暗的夜空。
刹那间,那吼声犹如一道巨伏电流直接穿击到余恩泽沉睡的大脑,下一秒,昏迷中的余恩泽竟神奇般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他瞪大了双眸,不停惊喘着,好像他已经沉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冥冥之中,终于有人把他叫醒。紧接着,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新生儿稚嫩的哭泣声,却响彻天地。
“苏小姐,您生了个很漂亮的男孩儿呢。”医生将小小的男婴抱到已经没有力气的立夏身旁,第一时间让她看到自己最心爱的骨肉。
立夏满是宠溺地望着面前这张几乎是复刻版的余恩泽的小小面容,这是她的孩子,她和余恩泽的孩子。孩子长得像他的爸爸,真好,真好。
嘴角含着欣慰而满足的笑,从这一刻开始,她成了一名真正的母亲,而恩泽则成了一名真正的父亲。对了,恩泽。恩泽他还没有醒过来。一想到余恩泽仍在昏迷中,立夏脸上的笑容又逐渐淡去,布满忧伤。
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立夏好想沉沉睡上一觉。意识和视线开始一点一点变得模糊起来,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了门口站着一个英挺的身影,他是恩泽吗?她不敢确定,她看不清他的模样,疲惫让她渐渐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