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_香销澜止
娥仪!她的死状与云旗一样,都是面上挂着笑,且死后都招来了蝴蝶,这绝不是巧合!面上的笑,像是喝醉了的蝴蝶,几个字在容焕宁脑中打乱,又重新排列成一个曾从云旗口中听说过的词:醉香含笑!
醉香含笑,那不是慕香让云旗采购的花草么?
容焕宁一时间又混乱起来,若是白棠,她出手之际应也会顾虑到高蝉与容焕宁的关系,且娥仪姑娘的死必会引起两派交战,白棠屡次不顾危难地救高蝉于水火之中,又怎么会置孤鸿庄于险境?若是慕香……
容焕宁脑中一片空白,双腿不受控制,不知怎地就走到了回香亭,此时沈澜清还没回来,亭中只有慕香一人,正抚琴轻歌。见容焕宁失神走来,弱指压住琴弦,清声问道:“容姑娘怎么了?”
容焕宁望着她,见她倾城的笑靥,此刻虽不确定是她,但竟不由地想到一词:蛇蝎美人。
“敢问慕香姑娘,云旗上次为姑娘购来的醉香含笑现在何处?”容焕宁冰冷问道。
慕香神色一紧,随而舒眉笑道:“没养活,扔了。”
“哦,是扔给了娥仪还是扔给了云旗?”
慕香淡淡笑了笑,问道:“你都知道了?”
“果然是你!”容焕宁恨声道。
慕香眼色动了动,确认了容焕宁是孤身前来,现在四下无人,沈澜清也未回来,既然容焕宁发现了,那就也留不得她了。她抽回一只手伸到琴案下,点了一柱寸许的塔香,那香燃了,竟是连一丝烟雾都没有。又抬起手来,抚上琴弦,对容焕宁道:“什么是我?容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想狡辩?”容焕宁怒道:“你先毒杀了娥仪,又害死了云旗,为什么?云旗帮了你那么多,你为什么要害他?”
慕香低头默言不语,过了一会儿,估摸着药效已至,忽而抬起头,对容焕宁笑道:“容姑娘,你若是舍不得你的情郎,也不用难过,用不了多久,你也要去陪他了。”
容焕宁瞳孔一缩,这才觉得浑身软绵绵的,竟抽不出一丝力气,才知原来慕香是暗中下了毒,与她言语周旋是为了等毒性扩散。“你……”容焕宁恨恼不已,恨恼自己为何不先下手为强,现在已经知道杀害云旗的凶手是谁了,却不能为他报仇。“啊……”容焕宁嘶吼一声,身子便瘫软倒下。
忽觉被一双大手接住,容焕宁睁眼望去,见高蝉正怀抱着自己,看到高蝉,就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容焕宁不禁流出泪来。想到自己已然中毒,而这毒连沈澜清也难发觉,更别提医治了,既知自己命不久矣,也不作它想,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师父,帮我和云旗报仇!”
容焕宁哭着喊出这一句,高蝉方才见容焕宁失神走来,便跟在后面,二人的对话他也听到了。慕香用的这毒既能瞒过沈澜清的眼睛,也定非等闲之物,想到若是沈澜清和白棠都解不了,那这就算是容焕宁的最后一个心愿了,二人自成都相识,一路艰辛,如今好不容易能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又接二连三都面临生离死别。高蝉心中不免一阵牵痛,重重地点了点头,向慕香冷声道:“慕香姑娘,高蝉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香见高蝉出现时,就已乱了神,她慌忙灭了那无烟无味的奇香,听得高蝉的质问,她自知无论是娥仪、云旗和容焕宁,还是周流的死以及孤鸿庄如今的处境,都与她脱不了干系,高蝉也绝不会原谅她。她心性高傲,也不乞求,问道:“高蝉,你还记得金陵城中,你带我去偷梁王的琉璃金樽吗?”
高蝉听她提起旧事,想到过去种种,叹道:“我宁愿你还是那时的你。”
慕香苦笑两声,回道:“我也是。”
“所以我想着,要是没有孤鸿庄,没有了白棠,也许我们就能像从前一样,走得更近些……”
“解药。”高蝉见容焕宁神智空迷,面上却浮现笑意,知这是醉香含笑发作的表相,急忙开口打断了慕香的畅想。
慕香摇了摇头,道:“醉香含笑,没有解药。”
高蝉虽已猜到,但还是不免一阵难过,他相信慕香不会骗他,即便做了那么多对不起自己的事。只是……
“你毒杀娥仪,是为了让流锋剑派灭了孤鸿庄,杀云旗却是为何?”
慕香知高蝉会为这四条人命讨回公道,也自知难逃一死,凄然笑道:“云旗发现了娥仪是我杀的,却答应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那你为何还要杀他?”容焕宁努力提起一口气吼道,只是,吼了这一句,她似是再没有力气了,脑袋一偏,晕死了过去。高蝉见状,忙探了探她的鼻息,幸得还有微弱的气。
“那几日你待我极好,我怕有朝一日云旗没有瞒住,你会恨我。”慕香说着,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高蝉,我真的不想杀人,可我到孤鸿庄来,过得是什么日子,我不在乎锦衣玉食,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我只想每天能见到你,跟你说说话,你为什么避着我!为什么!”慕香歇斯底里地哭着咆哮道。
许是听到了回香亭的动静,白棠和沈澜清一前一后赶来,见容焕宁晕死在高蝉怀中,沈澜清忙上前摸了摸容焕宁的脉相。
见了亭中情状,白棠小心问道:“阿蝉,是慕香姑娘对焕宁下的手?”高蝉点了点头,白棠何其聪明,转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原委,又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高蝉本想杀了慕香,给云旗、周流和容焕宁报仇,但想到慕香做这一切都是出于想要和自己在一起,就又下不去手,过了半晌,才轻轻吐道:“你走吧,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
从未认识过。慕香听着,也就是说二人从此恩断义绝,相见如同陌路。比起这个结果,慕香更希望能死在高蝉手上,起码这样,高蝉还会记得自己,记的久一点。
不过,以慕香的高傲,也不会去求高蝉什么,陌路就陌路吧,慕香想着,日后她也不再做什么歌姬舞伶了,直找个没人的地方,了此残生罢了。
“多谢高掌门不杀之恩。”慕香直起身来,昂起头就向门外走去。
“不可以!”白棠轻喝一声,一枚四角棱钉射出,打在慕香腿上,慕香一个吃痛,跪倒在地。
眼下流锋剑派与孤鸿庄势如水火,虽有三日之期在,但白棠看高蝉的意思,似乎并不想撤走,若是留在孤鸿庄,那两派的恩怨就势必要有个了结,而慕香作为两派恩怨始作俑者,也许是保全孤鸿庄的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高蝉不悦道:“放她走!”
沈澜清早已为容焕宁请完了脉,又见了白棠出手,她起身行至慕香身旁,挡在白棠与慕香之间,取出白棠射出的那枚棱钉看了看,对慕香小声道:“告诉我,你有救容姑娘的办法,我保你平安。”慕香被白棠算计,心下只道是白棠容不下木慕香对高蝉的感情。慕香虽不怕死在高蝉手上,但也不想死在别人手上,因此当白棠对她出手时,她心中也是害怕到了极点。只是沈澜清的话,她却是没听明白。
沈澜清将那枚棱钉收入袖中,转而对高蝉道:“留她一命,如果有醉香含笑的提治之法,我或许可以救容姑娘。”
高蝉闻得容焕宁或许有救,自是什么都答应,况且他也不想为难慕香。他忙将容焕宁抬到沈澜清房中,却没见着回香亭中,白棠阴冷地盯着沈澜清藏起棱钉的袖口,杀意四起。
转眼已至深夜,高蝉却并未入眠,他立在窗前,只有一盏如豆孤灯陪伴。静静地,像是在等待什么……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一个稚气未脱声音说道:“师父,四十二人。”
四十二人!想不到消息一放出,竟有这么多人要逃离,周流和云旗已死,也就是说留下来的只有十七人了。十七人,除却秦望川、白棠、杨澈、戚华、容焕宁、方采薇、沈澜清、高延和玉牙九人,另还有八名弟子。八人……虽然远远低出自己的想像,但高蝉还是暗自庆幸道:“好在还有八人。”忽而问道:“屠荣走了没?”
杨澈森森回道:“弟子已经送他走了。”
高蝉点了点头,虽有失望,但听到杨澈已经送走他的消息,又不免一阵畅快。
“辛苦你了,早些休息吧。”
“是。”杨澈应了一声,又消失在黑暗中。
这两日,孤鸿庄上下冷清了不少,没了容焕宁和云旗那对小情人的打情骂俏,也沉重了不少。不过这却并未影响到各人原先的生活,沈澜清正努力抢救容焕宁,戚华和方采薇只要准备十六人的伙食,更像是一个大家庭的份量,比以前也轻松不少。余下的八人中,有四人是原先的弩手,高延待他们不薄,他们也不忍离去,秦望川又派了白棠去协助高延,所谓协助,自然是在弩矢是做些手脚,高蝉特别吩咐了要最厉害的毒药,白棠也不敢怠慢,上次流锋剑派来夜袭时,白棠在弩矢上淬的只是普通的麻药,因那时她并不想伤流锋剑派弟子的性命,但此刻孤鸿庄的形势,她所知道的比高蝉所知道的更为险恶,所以也不留余地,在淬了剧毒之后,还吩咐了四名弩手,用弩箭时须得戴皮手套。
还有四名弟子,也都有些功底,先前由周流教授剑术,可高蝉心知周流的剑术并不如流锋剑派的剑术高明,秦炙野师承李淹长,秦家剑中多是流锋剑派的招数,高蝉与秦望川切磋不下百次千次,对秦家剑的路数早已如数家珍,他将格斗技巧中克制秦家剑的部分教授给四名弟子,并亲身监促他们练习,几日来也未停歇。
至于秦望川和杨澈,这两日除了打听流锋剑派的动态,也受高蝉之命找寻隐秘之所,若孤鸿庄不足以拒敌,也有后路可寻。终于,在第三日,二人分别传回消息,流锋剑派这几日风平浪静,但今日整装,似是要有所动作了。二人在渝州城东的一处靠山的码头旁寻了一处隐秘之所,若是不敌,可以到那儿暂避锋芒。
高蝉让武场中的四名弟子休息片刻,自己却是抽身向回香亭走去,这几日忙着训练四名弟子和找寻退路,倒极少关注沈澜清那边的状况。
一进回香亭,便觉四下出奇地安静,照理说就算容焕宁没醒,沈澜清和慕香也还在,怎地没有半点儿声响?
高蝉提了提神,直向沈澜清房中走去,一进入房中,便见沈澜清倒在地上,高蝉忙上前扶起,口中叫道:“沈姐姐,沈姐姐!”
伸出手探去,沈澜清已没了鼻息。高蝉脑中轰隆一下,如中巨雷,见沈澜清面上带着笑,且身上并无伤口,高蝉忍不住怒火,竟又是醉香含笑!
忽地听得内房中有些细微响动,高蝉倒执匕首,轻手轻脚向内房走去,刚进内房,便看见慕香正偷偷摸摸地从一个暗柜里逃了出手,高蝉一个健步冲上去,对着她的心口就是一刀,恨声道:“我真是信错了你!”
这一刀直刺入心,毫无防备的慕香登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努力去望定高蝉,轻轻抬起手,手中是一个寸大的小纸包。
“高蝉,这是……醉香……笑解药,沈姐姐……让我提醒你……小心……小心……白……”慕香抽着气,却终是没说出口,就死了过去。高蝉接过纸包,抽回匕首,打开是一些青灰色的粉末,朝慕香冷冷地哼了一声,便回身离开了。
方才慕香说这是醉香含笑的解药?虽不知是真是假,但容焕宁还被沈澜清用药吊着命,现在沈澜清也死了,不管是真是假,都只得一试了。高蝉回到外房,将药粉给容焕宁灌下,约过了一刻钟,容焕宁轻咳两声,睁开眼来。
“师父。”容焕宁轻声叫道,忽然看到地上沈澜清的尸体,又慌忙叫道:“沈姐姐!”
高蝉稳住容焕宁身子,恨声道:“沈姐姐也遭了慕香毒手,我已经帮她报仇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恢复些体力,我便带你回晚钟亭静养”
容焕宁垂了几滴泪,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