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_新妇断肠
云旗的灵堂设在前院正厅,白练挂满了整个孤鸿庄,肃穆之下,是缠缠绵绵、断断续续的悼念。容焕宁麻衣披身,一面啼哭,一面声诉。她毕竟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短短几个月间,先后经历了灭门之祸,与心爱的人阴阳两隔,命运对这个女孩是否太过残酷,竟吝啬给为多保留片刻温存。
方采薇在一旁照看着,生怕容焕宁突然想不开,见容焕宁如此思念情郎,她也黯然垂泪。这世上哪有十分美好的事情,云旗与容焕宁真心相爱着,却不能相守终生,而她心中的那个人,虽不是爱着她,可能每日见着,看着他安好,听着他的音容,也该知足了,不是么?
听着容焕宁的抽泣,周流喘了几口粗气,怒声吼道:“哭有什么用!你要是真心爱着旗儿,咱们就杀上渝州城,给旗儿报仇!”
容焕宁闻言止了哭声,面无表情淡淡说道:“请周前辈再等一会儿,我与云旗还有些事未了。”
周流虽不知她在弄什么名堂,但见她伤心至此,也就听由她去,只是想到云旗小小年纪就遭此横祸,心中又难免一阵痛惋。
过了一会儿,戚华捧着两件华服走了进来,今日大丧,戚华也着了一身素白的衣服,只是手中捧着的那两件却是十分地鲜红娇艳,像是喜服一般。周流一见大怒,急声喝道:“容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容焕宁缓缓站起来,跪坐时久的腿还有些僵痛,方采薇帮她扶稳了身子,容焕宁才缓缓开口道:“我要为亡夫更衣了,还请各位先出去吧。”
闻言众人皆是大惊,除了周流,灵堂上还有许多平日与云旗交好的门徒,不过见着戚华手中的凤冠霞帔,也都明白了几分:这容焕宁,是要嫁入云家,不论生死,愿为云旗守一生活寡了。
周流实没想到这个瘦小娇弱的女子竟如此贞烈,心下不禁生起几分敬意,对那几人使了个眼色,自己也跟着退了出去。
“采薇,去叫师父来吧。”容焕宁淡淡说道。
“嗯!”方采薇应了声,她这些天本也避着高蝉,但云旗的死也给了她许多感触,不管高蝉爱的是谁,只要他还活得好好的,那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戚华放下喜服,退出去时顺手带上了门。她面上也是淡淡的,无喜无怒,容焕安死时,她也报着守一世清寡之心,将辉儿抚养长大,对于容焕宁的这种做法,并没有感到意外和震惊。
约过了半个时辰,厅门“吱呀”一声打开,容焕宁身披蜀锦华服,头戴凤尾金冠,望着在外久候的众人,轻声道:“进来吧。”
众人跟着走进大厅,见云旗也换上了一身喜服,平日里大家眼中的一对璧人,竟落得如此结果,又忍不住一阵叹息。戚华忽而提声道:“请掌门和周前辈上座!”
云旗的死,高蝉也十分难过,见容焕宁苍白的脸色,如死水一般平静,心也揪得厉害。与周流入了上座,戚华又开口道:“合卺大吉,佳偶天成,今云氏子与容氏女得天配良缘,结为夫妻,同心同德,生死不离!”
不少人见了这一幕,都默默低头垂泪,容焕宁眼中带着笑意,面上堆砌着满满的幸福,仿佛此刻,她与其她的女子一般,都嫁上了最值得依靠的情郎。
“良辰吉日,天作之合,请新郎新娘一拜天地,感谢上苍眷顾。”戚华说道,不过却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容焕宁跪坐在云旗身旁,朝门外叩了三首,又直起身来。
“儿女不忘养育恩,今朝成家婚,双亲为大。请新郎新娘二拜高堂,感谢养育之恩。”
容焕宁又对着高蝉与周流二人叩了三叩,戚华又道:“夫妻参拜,共结连理,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容焕宁没有依言跪下,她笑容慢慢褪下,走到云旗身旁,轻声道:“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夫君,来世我们再完成这一拜可好?”
戚华止了止眼泪,大声道:“礼成!”
“恭喜云夫人。”不知谁起先开口祝道。余人也都跟着说道:“恭喜云夫人。”
容焕宁转过身来,朝众人惨淡一笑:“多谢各位宾客。恕招待不周,还请各位宾客暂退。”
众人也都依言退下,周流行至云旗身旁,叹道:“旗儿,你娶了个好媳妇,就安心上路吧。”
高蝉从容焕宁身旁经过,想要安慰几句,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也退了出去。
高蝉回到君子院,找来了秦望川,商量如何对付流锋剑派,如今两派都死了人,再无回旋余地,秦望川的武功有一半出自流锋剑派,且他是孤鸿庄内,高蝉最信任的人。
“我记得父亲除了有李淹长这个师父,还有两位师叔伯,那两人武功想来也是极高,只不过不知是否还在人世,若是都在,只怕对付流锋剑派会难上许多!”秦望川道。他对流锋剑派并没有感情,相比较之下,容焕宁这个听话乖巧的师妹倒是颇合他心意,如今容焕宁哀若心死,他也希望能为之尽一份力。
高蝉自是知道,一门一派,弟子多寡并不是决胜因素,真正的优势,在于有多少高手。往往武功高强者,一人可抵十人甚至百人,而且无论从人数还是高手来计算,孤鸿庄都无硬拼流锋剑派的可能。
“除了周流前辈,庄中武功最高的当属你我了。凭我们的实力,根本无法力敌。”高蝉顿了一下,忽地问道:“倘若智取,你可有什么法了?”
秦望川愣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啥。高蝉自嘲地笑了笑,怎地想起来问他了,他就是块木头,用尔雅的话来说,就是匹夫!
不过谈到智计,沈澜清和白棠或许可以出得上力,二人似乎对顾南行都颇为了解,知己知彼,才有出奇制胜的可能。
“不好啦!”方采薇突然跑了进来,见着高蝉,大声叫道:“表姐不见了!”
“什么?”高蝉大惊,她不会做傻事吧,忙问道:“怎么回事,你仔细说。”
方采薇带着哭腔道:“方才表姐把我们都支开,可好久厅里也没有动静,我担心表姐,就推门进去,表姐夫还在,表姐却不见了,我让兄弟们帮忙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噢!表姐的鞭子也不在房中!”
“这孩子!定是去报仇了!”高蝉急声问道:“周前辈呢?”
“周前辈也猜表姐去报仇,已经先追出去了。”
高蝉也慌乱了些,虽知战事在所难免,但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当下断道:“望川,我们去接应他们吧!”
秦望川“嗯”了一声,抄起真罡剑就随高蝉飞奔出去。
高蝉心下担忧容焕宁,但秦望川的轻功并不好,若是与他一道,势必会耽误不少时间,而每分每秒,都可能再也见不到容焕宁了。行出庄子,高蝉道:“望川,我先走一步,你快赶来!”
“好!”秦望川应了声。高蝉便全力施展轻功绝尘而去。
孤鸿庄离流锋剑派并不远,以高蝉的脚程,不到半个时辰也就到了,翻上流锋剑派的高墙,遥遥便看见周流和容焕宁被一群剑士包围着,容焕宁手中四丈长鞭舞得如闪电银蛇,既横扫了八方,也将自己罩在其中,高蝉暗惊,想不到短短几日,她竟练到这般地步。
容焕宁的鞭法虽奇,但她毕竟是初学,还做不到舞得天衣无缝,更何况她面对的是一群以攻势狠利闻名天下的流锋剑派弟子。在她身前,周流的六漠剑左突右斩,将突破战圈的各人击退,容焕宁也正是在他的保护下,才能做到将这套鞭法发挥到极致的吧!
高蝉定了定气,方才疾行而来,内息翻腾不已,若急于出手,反而无法发挥出战力,见周流和容焕宁无碍,这才放心地休息了一会儿。此时场中都被周流和容焕宁牵引着,高蝉身子如鬼魅般出现在众人之间时,手中匕首已收割了好几条性命。他虽不喜杀人,但此时存亡之际,热血沸腾,每杀一人,心中更畅快一分。他身法极快,穿梭在众人之间,如地狱使者一般,走到哪儿,哪儿就有人倒下,一时间,流锋剑派的弟子撤了包围圈,小心地向后退去。
周流和容焕宁松了口气,容焕宁见着高蝉和满地的尸体,不由得纵声狂笑起来,她身上还穿着喜服,不过早已凌乱不堪,衣服上也被染了不少血迹,这样一个女子发出的笑声,听着竟让高蝉也觉得心惊胆寒。
又有数十名弟子从大堂内冲了出来,方才那些弟子都退让两旁,可想而知这些弟子的武功和地位都在方才那群弟子之上。
两方交接,为首一人高蝉却是识得,正是那日为顾南行顶罪的田子建,田子建扫视了一圈,不屑道:“高掌门,就凭三人就想闯流锋剑派,未免自视过高了吧!”
高蝉方才杀得兴趣,此时竟忘了要带周流和容焕宁离开,见田子建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道“看来,你也自视不低啊!”说罢脚下一动,已抢至田子建身侧半丈处,手中匕首挥斩过去,眼看就要切断田子建的喉咙,忽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柄长剑,直向高蝉面门刺来,长剑破空而来,划得空气咝咝作响,高蝉若再停留半分,也定会被这剑穿颅而过,当下只得撤了刀,疾速向一旁避退。那剑贴着高蝉面颊而过,虽已退开了,脸上却还是被划了道口子。
稳住身形的高蝉暗惊,后发先至,且一柄普通的铁剑就有如此剑气,这御剑者究竟是什么人?想着朝那飞剑来处看去,见一个灰袍白发的老者正拾阶而下,老者须眉皆白,白胡子有近尺之长,虽已年逾古稀,但一身刚劲之气却是超乎高蝉所见所闻,自那老者一出来,连同田子建在内的所有弟子都退开两旁。
“尊驾莫非就是李淹长李老先生?”高蝉也被来人气势震慑到,开口问道。
“高邻何故前来挑事?”老者开口道,声音如古钟一般苍劲悠远。
“顾南行杀了我丈夫,我来找他报仇!”容焕宁厉声呼道。她面对上百弟子时毫无惧色,此时脸上也见不得波澜,若不是抱着死亡的决绝,也无可能做到不惧雷霆威势。
李淹长只看了容焕宁一眼,道:“姑娘认定了仇敌就是南行?”
这么一问,容焕宁却是心虚了,云旗被谁杀害,她未亲眼所见,只是当众人闻得号哭声赶来时,左一言右一语地都把矛头指向了流锋剑派,她极度悲伤之下,哪还能分辨是非,心中也就认定了云旗是死于流锋剑派之手,可是,不是流锋剑派还会有谁呢?
她本想着上流锋剑派寻仇,若报不了仇,正好随云旗一起去了,可眼下高蝉和周流也卷了进来,还死伤了这么多弟子,李淹长的方才一剑逼退高蝉她也是亲眼所见,若此时反口,势必三人都要留下偿命了。
“不错!顾南行恨我毒杀了娥仪,是故杀了我的夫君。”容焕宁咬牙道。
高蝉与周流二人皆是一脸疑惑,不知容焕宁为何承担下杀害娥仪的罪名,不过这道理也不难想通,容焕宁自知在劫难逃,欲以承担罪责来换取孤鸿庄安宁,且这样一说,这整件事的由头便都集中在容焕宁一人身上。周流虽平日里对容焕宁并不待见,不过这一日之间,容焕宁的所做所为,却也让他刮目相看。他轻轻移步到高蝉身旁,小声道:“掌门带着容姑娘先走,我留下来断后。”
高蝉又是一惊,他只见过有人抢着生存,却从未见过连死亡也被这般争夺着。容焕宁欲以一死以换安宁,周流又要以一死来护二人周全。高蝉当然知道这是保全的最好办法,以自己的轻功之利,想要在李淹长的剑下救人,也须得有一实力相当之人拖住李淹长,在场三人中,容焕宁显然没有这个能奈,能做到的,也只有周流!
“两位打算怎么做?”李淹长突然转过头来问向高蝉。
二人一惊,知想法已被识破,只怕想要逃走更加困难,周流也不耽搁,六漠剑化出六道青芒剑气,直向李淹长周身击去。
就是现在!高蝉身子一个搬移,已将容焕宁揽于怀中,在地上重重一点,身子便如飞鸟一般向大门飞去。
身后传来周流的一声哀号,高蝉知周流已遭了毒手,心中一痛,脚下却未停下半分,也不回头,眼见就要跃至院墙之上,背后却又传来一道破空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