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_灼灼其华
此时,赵家院内,正堂中竖摆着一具高木长棺,赵家上下皆白巾青麻披身,奴仆侍人嚎哭不止,赵老爷面如死灰地坐着,略显清瘦憔悴的赵习跪坐在棺木旁,而棺头一侧,一五六岁孩童被捆绑在棺木之上,正是容家幼子辉儿。他脸如白纸,可见青瘀和血痕,已昏迷不醒,若不是间或吐一口气,谁都看不出他还活着。
厅中支起帐幕,帐下或站或坐着十余人,虽未披孝巾,但也一脸怒色,这十余人都也有作老爷小姐打扮,也有作侍者下人打扮,却是龙潭山庄的人。昨日他们一行人来赵家吊丧,却忽闻龙潭山庄被人放火,匆匆赶回已为时晚矣,山庄内七十条人命毁于一旦。据唯一生还者小茹所述,有武林高手放火烧庄,还救走了容夫人,不过问及那武林高手相貌,小茹却说都蒙着面,没有看清。想到既有武林高手救走容夫人,那也必定和容家有关,故昨夜龙潭山庄将容家屠了满门,只活捉了容家幼子。他们料想,今日用容家的独苗来给赵循下葬,容夫人和容焕宁,还有那武林高手必定会出现,到时将他们一网打尽便是!因此山庄七十余人的丧事还未打理,这十余人便来到赵家,在此守株待兔。
此时已近辰时,天阴沉沉的,四下也阴沉得很。突然,院门外走进一个素衣少妇,自她一出现,院中十余人的目光便死死地盯在她身上,只是望了她几眼,又向她身后门外看去,虽似孤身而来,却终是无人敢轻举妄动!
少妇不看众人眼光,满面清冷决绝,自门口一步一步穿过院落行至檐下,看着被绑在棺木的孩子,狠狠地咬住牙,朗声道:“戚华前来拜见,赵大公子一路走好!望赵老爷节哀!”
赵家老爷见着来人,恨着站起身来,脚下带步,“呀!”的一声,一掌便直拍过来,容夫人也不躲不闪,硬是挨了他一掌。只是赵老爷这一掌无甚内力,也无章法,击的也不是要害之处,看来盛怒大悲之下,赵老爷已六魂无主。
饶是如此,容夫人大伤未愈,这一掌下来,也呕了口血,退后两步。
“贱人!你还敢来!”赵老爷喝骂一声,又一掌拍来,这一掌内力充沛,显然赵老爷已回过神来,赵循死在容夫人剑下,他盛怒之下掌上力道又重了几分,这一掌下去,既便容夫人没有受伤,也未必能挨过去。
容夫人身子向后侧了侧,她的身法比之赵老爷又利索不少,因此转瞬之间,这原本击在胸口的一掌便击在了左臂上。容夫人撞在墙上,又吐了一口血。
见赵老爷怒气不止,眼见又是一掌拍来,容夫人哈哈大笑道:“赵老爷,你可知我为何不躲你这两掌?”
赵老爷闻言停下,冷声道:“你个贱妇,杀了我儿子,我纵杀了你也不为过,你受我两掌又有什么打紧!”
容夫人理了口气,道:“没错!赵大公子死在我手上,所以你纵要杀我,我也无话可说!”
“你既知道!还不自刎抵命!”赵老爷喝道。
容夫人又笑起来,回道:“赵老爷可真是健忘,我那短命的夫君不是已经为大公子抵了一命吗?”
“贱妇!循儿死在你手上,你夫君纵死上十次又有什么相干!”
容夫人道:“我今日本是来吊唁一下,赵老爷既这么说,那我杀了大公子,看来今日是非死不可了?”
赵老爷道:“你既来了,还想活着出去不成?”
“我父母死了,夫君死了,公婆也死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死了倒也干净!”容夫人轻佻说道:“只是,不知谁来杀我?”
“当然是我来杀你!”赵老爷喝道。
容夫人笑了笑,回道:“那可使不得!赵老爷一生行得端正,若杀了我,岂不是也是该死之人了。戚华死不足惜,若是再拉上赵老爷垫背,那可太作孽了!要不得,要不得!”
“你这话是什么道理,你杀人该死,老夫杀你是替天行道!何以我也成了该死之人?”赵老爷被她绕得糊涂,怒声喝道。
“难道不是?咳咳。”容夫人咳了两声,又顺了顺气,接着说道:“赵大公子杀了我夫君,我杀了赵大公子为夫君报仇,就成了该死之人。我杀了赵大公子,赵老爷为大公子报仇杀了我,何以不成了该死之人?”
“你!”赵老爷见她绕来绕去,终是以巧舌狡辩,并非前来受死,也不与她啰嗦,直运了一掌,便朝容夫人面门拍来。这一掌上有十成力道,赵老爷是下杀手了!
只见容夫人身形轻移,如水蛇一般,已游离到院中,避开赵老爷攻势,待赵老爷又攻上来,容夫人水袖一挥,一条白练飞出,竟直缠上了赵老爷脖子,她纵身一跃,另一手五指已抓上赵老爷头顶,手中白练一收,赵老爷头颈间便在控下。只一招之间,便将赵老爷制住,动弹不得!这一式如如瀑布飞流一般,洒脱畅快,众人看了无不大惊!赵家上下见赵老爷被制住,无不惊骇地将容夫人合围起来。
“赵老爷,你既说我该死,我死便是,你又为何抓了我孩儿,将他折磨成这副模样!”容夫人看向绑在棺木上昏迷的辉儿,厉声泣道!
“容夫人!”院中一四十来岁的精壮男子起身叫道,容夫人认得他,他就是龙潭山庄的庄主,在蜀中也颇有名气的傅铁生。
“我龙潭山庄虽拿下夫人,却也未下杀手,容家老先生来要人时,我龙潭山庄也是以礼相待,容夫人何以纠结武林高手放火烧我山庄,我山庄七十余命该由何人来偿!”傅铁生说道。
容夫人转过来,手中却未放松,轻声说道:“容家若有高手为友,何以被赵家欺负了这么多年!龙潭山庄受了火,青白不分地加施在容家身上,依妇人拙见,庄主也枉为蜀中一号人物!”
她这话虽针锋相对,却也不无道理,这件事说来道去,都不是容家的责任,龙潭山庄一怒之下烧了半条西市街,确实有失妥当。
只是,傅铁生却听出了另一番味道。他知容夫人既便指上施力制住了赵老爷,但她受伤在前,又被赵老爷击了两掌,虽有惊鸿一击,但也无力维系。方才她言语气力已弱,不消几句话间,赵老爷便可自行脱困。
傅铁生又问道:“既然容家与武林中人并无牵连,那方才容夫人这惊鸿一击又是何人所授?难不成容夫人之前便有如此厉害的功夫,这些年与赵家争斗一直忍气吞声,直到今日才显露身手?”
方才这一式,确是高蝉所授,白练上的是洛神赋中的功夫,和琳琅的银铃索鞭一般,五指上的是擒拿手混了白家的虎爪手,因是速成,这两招并无实际威力,能将赵老爷制住,也纯是因招式巧妙,外人虽未必能看破,可却逃不过龙潭山庄傅庄主的眼睛。
被傅铁生一语道破,容夫人面不改色,却并不答话。她手上气力已弱,赵老爷暗中运足了掌力,傅铁生也扣住一柄单刀。容夫人垂眉之间,二人一齐出手,双掌和单刀一并袭来,容夫人却在刚才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凄然一笑,闭目待死。
忽觉一个身子撞到自己身上,容夫人一个不稳,倒在地上,那人也压身过来。容夫人睁开眼看来,见高蝉趴在地上,双手捂着下腹,左臂上被斩了一刀,鲜血直流了出来。
“公子!”容夫人急声叫道。她以为方才已难逃一死,想不到高蝉竟为了她挡下一刀双掌,心中一暖,两行热泪竟流了出来。
“快走!”高蝉翻身跃起,在赵老爷下腹上连踢两脚,直疼得他倒地不起,又回身与傅铁生缠斗在一起。
“少爷,那小子不见了!”赵家一个老仆大声叫道。
赵习正欲上前扶起赵老爷,闻言转过身来,见棺木上只有一捆被割断的绳子,并不见那小儿,清声道:“不见了就不见了吧。”
高蝉一只手臂受了伤,手中又无利器,若单以轻功应对那傅庄主,倒也无事,只是每每高蝉躲避,傅铁生的下一刀就砍向容夫人,高蝉只得与之近身缠斗,牵其招式,以给容夫人争取逃走的时间。
“走啊!”高蝉抽空叫道。
容夫人脸上泪痕未干,方才高蝉为她挡了一刀两掌,她本下定决心不独自逃走,可她在这里不仅帮不上忙,只能让高蝉分身救她,心中万般无奈,点头“嗯”了一声,道:“公子保重!”
“想走!”龙潭山庄一行人拦住去路,一女子上前便是一刀,那刀芒如镜,极是锋利,容夫人内力还未来得及恢复,只得闪身避过,袖里白练飞出,缠得还是那女子颈间,这一招虽是故技重施,却也十分无奈,她未带佩剑,无法施展擅长的剑招,况且,这一招虽是临时学得,却也是她最厉害的武功。
白练及颈,那女子知下一手便是五指罩顶,忙回刀向白练出处劈斩过去,容夫人被逼退了身形,手中一松,白练脱手。那女子又横刀斩来,容夫人伸出手去,就去接那白刃!忽觉腰间一紧,身子转瞬间被搬移两丈开外。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高蝉厉声喝道。
容夫人见他与傅铁生缠斗间还时刻关注着她,心中一阵酸涩,道:“公子,我缠住他们,你赶快脱身!”
高蝉把她护在身后,道:“我要脱身,还要你帮忙?今日我若不能带你出了这个院子,还有何颜面为汜水城四大高手。”
“好一个汜水城四大高手!”门外,一蓝衣女子走了进来,女子不过二十多年纪,身上那股威慑与气势让高蝉都不禁望之一凛。
龙潭山庄的人本堵在门口,一见着来人,全都退至两旁,连头都不敢抬起。傅铁生与她女儿退开三步,对来人一拘道:“见过唐盟主!”
女子精致的面上带着笑意,高蝉见她一双眼睛竟是蓝色的,想到水汜和曾说过,手足口目,无一不可杀人,但凡异相,必不同寻常,需多多提防!水汜和的瞳术使眸子如地狱深渊一般,眼前这女子不知练了什么邪门武功,竟把眼睛练得幽蓝幽蓝,不比水汜和差之毫分。
这院落不大,人却不少,门口本就显然拥挤,那女子三步之内,更是无一人站立。高蝉闻得傅铁生叫她唐盟主,难不成这个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女子就是蜀中三十二家联盟的盟主?
“好一个汜水城四大高手!”那女子又说道:“汜水城主水汜和,一怒天地动容,一笑满城安心。金戈剑术虽可通神,但有守无攻,别无他用。飞花蝶舞,杀人斗阵,最厉害的当属紫衣双姝。余者皆是小辈,不足为道。”
她将汜水城高手如数家珍般一一道出,并且对各人功法特点也了如指掌,高蝉心中暗惊。眼前这人只怕不是信口开河,他和尔雅,秦望川等人,完全不在对方考虑之下。甚至连金戈都入不得她眼,高蝉不禁生出一股惧意。